“莫小子，白小子，天色也不早了，留下來吃個飯再走吧。”寧元帥說話時低著頭，眉眼低斂，看不清裏麵的情緒。

    “我想出去找我一個老夥計，先走了。”說完，他毫不留戀的擺擺手，扭身離開。

    莫離看的很清楚，那個頂天立地的老爺子，軍部的現任當家人，背影到底有多落寞。

    老爺子已經是滿頭華發，脊梁雖然挺得筆直筆直，但是寂寂寥落。腳步甚至有些蹣跚。

    那個強悍的，走在所有人前麵的寧折一元帥，真的老了。

    安外婆錯開視線，使自己不去看自家老伴兒令人心酸的背影。

    扯出一個笑模樣，“小離，小景，你們倆今天辛苦了。寧老頭向來不靠譜，你們別理他。走走走，跟我去吃飯。”

    ……

    夏日晚上的風也不甚涼爽。

    寧元帥從家中的酒窖中找到兩壇他從年輕時便珍藏著的好酒，拎在手裏，晃晃悠悠的離開占地廣闊的安宅。

    他沒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僅僅靠著自己的兩條腿，一步一步丈量著帝都每一寸繁華的土地。

    明月高懸，暗沉天幕因此有了光。

    穿過不知名的曲折小巷，走過連綿無盡的磚石小路，最終在某個破敗酒吧門口停下。

    元帥呲著牙笑了笑，兀自靠著酒吧的門牆坐了下來。

    望著被高大磚石建築分割成一小塊兒的天空，元帥單手抄起一壇酒，扣開塵封的酒蓋。

    頓時，酒香四溢。

    “老家夥，我拿了好酒來。”寧元帥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中，舉起一壇酒，仰頭，笑著灌了一口。醇香的酒液順著嘴角流出來，沒入脖子也不在乎。

    “吱呀——”

    居於酒吧入口處中央的兩扇可以開合的小門打開，發出難聽的刺耳的聲音。

    借著月色，可以看到一位幹癟的小老頭推門走出來，呈現鷹勾形狀的酒槽鼻翕動，顯然是被元帥拿來的好酒勾出來的。

    可那雙眼睛卻比任何人的都要清亮銳利。

    粗嘎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寧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這裏做什麽？”

    說話間還緊緊的盯著元帥手中的酒壇子。

    “哈哈……”元帥低下頭，似乎是抑製不住的大笑，“突然間想喝酒了，老家夥，你不歡迎？”

    說著，把帶來的另一壇酒丟過去，“我可是給你帶來了窖藏了一百多年的酒中仙。”

    老頭幹瘦枯萎的胳膊幾乎是毫不費力的，便接住了那個有他半個人高的酒壇子。

    他迫不及待的扣開酒封，不急著喝，先埋著頭貪婪的嗅聞著醇厚甘冽的酒香。

    元帥臉上的笑容變得大了許多，可眼中的滄桑風霜藏也藏不住。

    “你個貪婪的老家夥……”

    “哼！”老頭聞夠了酒香，單手抱著酒壇，走到酒館的另一邊，靠著門牆坐下。冷哼一聲，出言諷刺，“真難為你這個雁過拔毛的坑貨，居然願意給我帶這種好酒。”

    老頭子掀開鬆弛的眼皮，目光炯炯，“說吧，怎麽了？”

    元帥望著天空上那一輪明月，慨歎道：“老家夥，我今年已經一百七十二歲了，我老了……”

    “嗤——哈哈哈哈……”老頭子仰著頭，不留情的嗤笑出聲，“寧小子，你放什麽屁？你要是都老了，我是不是早該入土了？”

    寧元帥灌了口酒，“你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了吧。”

    “啊。我知道了。”

    元帥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家囡囡異能能量耗盡，現在在床上躺著。”

    老頭子放下酒，看了眼最令自己驕傲的接班人，道：“我見過那個小姑娘，她很優秀。是個合適的人選。”

    元帥發了狠，死死捏著酒壇的邊沿，眼底掙紮著殺伐的凶悍，“可我一點也不想我家囡囡成為我的接班人！”

    “囡囡離家出走，跑去參軍說是要為父母報仇。可這都是借口！”

    “她就是看她爸爸去世，我在軍隊中的榮耀無人繼承，為了我，才決心入伍的。”

    “我也是從那條路上走出來的！那有多難走我知道！囡囡她……囡囡她就應該是個小公主，什麽都不用怕，什麽也不用愁，什麽都不用承擔……天塌下來有我們這些老家夥們撐著……”

    “她不應該……不應該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元帥咬緊牙關，努力壓抑著眼中噴湧的淚意，“老家夥，你知道嗎？她的名頭，在敵人中比我當年，比他爸爸當年還要招人恨！”

    “就像今天一樣，一切的布局都隻為了殺掉一個她！”月光下，晶瑩的淚水一閃而過。

    “而我！老家夥，我隻能站在一邊幹看著！什麽都不能做，眼睜睜的看著她獨自應對所有的危機！”元帥瞪圓了一雙眼睛，怒吼的回聲重重疊疊。

    老頭子沉默的喝了口酒。

    “囡囡的爸爸，這條路還沒走完，就死在半途……死前連個遺言都沒有，甚至沒能回來看一眼囡囡寫的第一篇論文……”

    元帥的聲音低糜下來，忽然間發泄似的，“咕嘟咕嘟”灌進去幾大口酒。

    “老家夥，所有敵對的目光都集中於囡囡一人身上。這樣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為什麽樣子……”

    老頭子嗤笑，猛灌了口酒，“寧小子，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命運啊……”

    元帥愣住，當軍部的【守門人】幹癟成一個小老頭的時候，便枯守著這間破敗酒館，聊度餘生。

    “哈哈哈哈……”寧元帥望著天，笑著，眼淚就順著臉頰沒入花白的頭發。

    “命運？”

    “可我真的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小子，別急著哭啊。”老頭子靠著牆，酒槽鼻享受的長長的吸氣，“打個賭怎麽樣？”

    月輝下，老頭子清亮的眼睛熠熠生光。

    元帥詢問的望著他。

    “就賭你們家的小姑娘能不能漂亮的登頂。”老頭子笑的想個蠱惑人類交易靈魂的惡魔，“我賭她可以。如果你輸了，你家的酒窖歸我，怎麽樣？”

    “嗤……老混蛋！”元帥笑罵，“我當然認為我家囡囡可以，誰會跟你賭這個？”

    “淨惦記著我家的那點存貨！”

    老頭子舔舔唇，眼中浮現出貪婪。

    他聽了元帥的罵，無所謂的聳聳肩。開口問道：“信陽星那邊，方小子怎麽樣？”

    元帥神色忽然間變得出奇的嚴肅，“不太好。”

    老頭子沉默了很久很久。

    忽而，他端著大大的酒壇子站起來。緩緩的走進他的酒館，邊走邊感歎，“老嘍。”

    “老嘍！”

    “老嘍……”

    元帥目送他步履蹣跚的進入酒館，仰頭將壇裏最後一點酒液飲盡。

    然後大笑著從地上站起來。

    東方的天空已經現出魚肚白。

    衣服披在肩上，風吹的衣袖輕飄。他於熹微的晨光中，一步一步離開狹小的窄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