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圈養惡鬼的天師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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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長手一抖, 尖銳的筆鋒紮進了肉裏,聲音嘶啞地問道:“藺、天師世家藺家?那、那是哪個諶許?”

    天師界高層皆知那位老祖的姓名, 卻少有人敢大逆不道地喊出那三個字,都是以“老祖”作為敬稱。用“藺諶許”三個字來招搖撞騙的可能性,似乎與老祖親身前來刑司分部的可能性一樣微小。

    身著雪鶴緞的男人雖坐在輪椅上, 氣勢卻分毫不弱旁人, 他微闔著眼,指腹輕輕敲在扶手上:“我卻不知除我之外, 藺家還有誰……也叫藺諶許了。”

    司長一下丟了筆,掀開長袍單膝跪在地麵上, 脊背深深地彎下去, 好似上麵壓著千鈞重擔,連他的身子都微微顫抖。那張臉埋在大半的陰影中, 滿是恐懼:“藺、藺老祖。”

    隻這三個字,便足以讓人駭破膽。

    汪行已經是耐不住那滿腔的畏懼,先一步起身反唇相譏。以他的地位,還並不知司長口中的藺老祖是誰,隻猜測到應當是天師界某高銜天師才對:“我看你好大的膽子!先是做這幅打扮,又借用其他天師的名聲, 隻為了保下一個凶手——便撒出這種彌天大謊。”汪行現下臉色十分蒼白, 冷汗如瀑。但他牢牢盯著藺諶許,試圖從白袍天師臉上尋出些心虛的破綻, 好證明自己的話是正確的。

    喉嚨中仿佛擺置著砂紙, 讓汪行每一句話都被磨得沙啞無比。

    “你好大的膽量。”他咬牙重複道。

    藺諶許果真皺了眉。

    他那雙慣常用來畫符、十分修長的手, 蓋在了謝虛的手背上,竟將少年的手指皆掩蓋住了。冰涼的溫度渡過來,在謝虛驟然被冰了一下,皺著眉準備抽手時,卻被藺諶許緊握住了。

    黑發少年微側首,卻見到藺老祖顰著眉頭,極認真地側頭問他:“他們冤枉你是凶手?”

    那一瞬間謝虛好似從藺諶許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胸腔仿佛被一團溫水浸泡,神情不自知的柔軟了些。他一時忘了抽手,也忘記反駁那並非冤枉,隻低低應了一聲:“嗯。”

    藺諶許道:“那我要好好計較一下了。”他坐正身子,重新麵向黑袍司長和汪行,眉眼中全是讓人心悸的冷淡,與麵對謝虛時的溫情半點挨不上邊。

    謝虛回過神來,望著藺諶許強硬放上來的手:“……”

    沒等黑袍司長細想“計較”這兩字的含義,司長副手又是額頭淌汗,十分焦急地走了進來。他的唇部發白,神情有些許無措:“刑司長老說……要前來。”

    天師刑司獨立於天師世家,又不是完全超脫於天師世家,它的實權是由十二位長老掌握的。長老們輕易不出手,所以在聽見屬下惶急的稟報時,黑袍司長仿佛頭部被重重錘了一記,目光甚至不敢再往謝虛處偏移。

    ——長老會來這麽一個小刑司,從某種層麵上,已經論證了麵前白袍天師的真實身份了。

    最不可能出山的人已經走到麵前了,何況於刑司長老。

    司長的臉有些僵硬,但還是極力鎮定地問道:“是那位長老來了?”

    副司長的臉比他更僵,像是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一般:“全、全都來了。”

    這是趕上什麽時候了?

    汪行在那瞬間懵了一刻,他雖然在天師世家中有兩分薄麵,但還不到可以接觸刑司真正掌權人的地步,一時想的便是:“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司長緊繃的唇比哭還要難看,他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向汪行,搖頭道:“你不能走。”

    藺諶許神情平靜,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他也的確沒有必要驚訝,藺諶許輕輕捏了謝虛的手指一下,目光淡淡落在前方:“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藺老祖說這句時,都未曾偏眼看一下謝虛,偏偏耳廓上已經染上了...一層淡紅。

    ……

    刑司十二長老年紀頗長,依他們在天師界的地位,少有能勞動到他們的地方。

    但是在藺老祖的傳召麵前,便是這些身居高位已久的長老們也不敢懈怠。

    能接觸藺老祖這位天師界傳說,長老們先是覺得十分榮幸,但發現隻是讓他們去個平日根本不關注的天師刑司分部時,又覺得有些莫名。

    能勞煩藺老祖出手的事,當然都是能動搖天師界根基的大事,刑司長老們在路上卜算了一卦,覺得那刑司分部果然有古怪,說不定裏麵的天師都被惡鬼套了皮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陰魂對刑司的侵略,好在被藺老祖及時鎮壓。

    他們的神情由一開始的興奮變為嚴肅,甚至滿身冷汗,思考在老祖麵前應當用什麽說辭推卸責任才好。

    直到到了那個不算寬敞、權限極低的分轄刑司內時,長老們看見了平日高高在上的藺老祖就坐在刑司軟椅上,手……還牽著一個少年。

    身旁慣常帶的兩個傀儡童子也未在兩側,看上去就如同一個普通天師一般。

    刑司長老們在那一瞬間甚至懷疑起了麵前人的身份真實性,隻是被藺諶許目光輕輕一掃,那威勢差點壓得他們跪下來,長老們這才恢複了一臉如夢似幻的神情。

    旁邊的小小分部司長,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小天師,竟然和老祖同坐著……雖然從黑袍司長局促不安的神情看來,並非他所願,還是被一長老斥責道:“怎可在老祖麵前不敬,還不跪下!”

    司長沒有一分猶豫,沉身跪下,骨頭磕在冰涼地板上的聲音叫人牙酸。

    那個普通的天師,更是被這一聲嚇得滑下凳子,軟得像一灘泥,儀態全無。

    長老也隻敢多嘴這麽一句,隨即便是深深躬腰行禮:“不知藺老祖前來,失敬之處小輩自去領罰!”

    藺諶許這才分出目光瞥了一眼他們,慢吞吞道:“無須如此客氣,我這次來,也是為了我自己的私事。”

    刑司長老們:“!!”

    老、老祖的私事?!

    他那雙冰冷的眸子落在謝虛身上,輕輕勾了勾少年修長的手指,又道:“我養的小孩,被人誣陷了什麽罪名,叫刑司給捉來了,我這個監護人當然要出麵。”

    眾人還沒有從老祖竟然當了別人的監護人這一茬震驚中緩過來,便意識到老祖這是告狀來了,而且這一狀還是能將整個刑司都從天師界抹去的死狀。

    立即有長老將腰壓得更彎一些:“晚輩治下不嚴,請老祖懲治!”

    十二位長老密密擠在一處,根本不敢踏進藺諶許附近領域。在聽到藺老祖的話後,更是倒抽了一口氣,暗叫不妙。

    這小小刑司的管理者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多麽厲害,太剛正不阿了,連藺老祖的人都能不要命地抓進刑司裏。

    他不想活,他們這群老家夥還想苟著一口氣。

    司長麵白如紙,已經被刺激得有些神誌不清了。他嘴唇翕動,也說不出解釋的話來……現在的狀況,也的確輪不到他解釋的位置了。

    “我也並非是不講理的人,”將十二位長老一句話全喊來的藺老祖微闔著眼,慈祥地說道,“隻是為了我的被監護人,想要尋求一點公正罷了。”

    藺諶許說到“被監護人”時,語氣溫和又親昵,不像是對後輩的寵愛……反倒有一些別的意味在裏麵。

    長老們的臉色更加凝重了。

    藺諶許對謝虛道:“將事情的原委始末都講給長老們聽。”

    黑發少年瞥他一眼,沒開口。

    老祖輕輕按了按他的手:“怎麽,在我麵前反倒不願意說了?”

    謝虛對藺諶許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來的親近有些不習慣,眉睫微垂,正準備不帶私...人感情地將於檜身上發生的事重新複述一遍,就見白袍天師傾身湊了過來,那雙薄唇都親昵地好似要含住他的耳垂:“說的嚴重一點,要不然我怎麽為你橫行霸道、蠻不講理,嗯?”

    謝虛:“!”

    謝虛剛剛開口,聲音在那一瞬停滯片刻,又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要不是長老們看見藺老祖親昵的動作,恐怕也會若無其事的聽下去……他們現在考慮的是待會走出這個門,會不會被滅口了。

    因先有個麵前少年是藺老祖的人的印象,所以長老們並不相信謝虛所述被欺辱的那一段故事,倒是相信了幾個小世家的天師子弟不知死活,竟敢去挑釁少年那一段……就憑他們得罪了藺老祖,還敢鬧到刑司來的本事,此事絕不能善了。

    以玄術對普通人作惡、構陷他人、不敬老祖種種罪名並列數下來,幾位刑司長老親自取來卷宗寫下評斷,並在“溝通”之下,給予重判。

    藺老祖瞥了一眼,還算滿意,讓提心吊膽、麵色鐵青的長老們順利舒緩出一口氣。

    至於“於檜”的罪名——看著藺老祖緊張的模樣,長老們也絕不會傻到再去撞槍口了,根本連一句話都沒提。

    自天師刑司建立以來,這還是頭一個罪犯“窮凶極惡”到被這麽多高層判定,每一個長老都在卷宗上落下了自己的印章。

    【以汪家、柳家為首的諸天師世家,剝奪再入天師界的權限,有血脈牽係者皆不可再用玄術,由刑司監督,違者受截肢刑。

    以汪秦為首的諸天師後人,念尚未成年法外容情,以監護者代受烙刑。

    計財務賠償……】

    那是足以讓幾個天師世家都傾家蕩產的數字,汪行接受不了由捕食者變為獵物的落差,那一瞬間暴怒戰勝了對天師刑司的畏懼:“你們憑什麽……”

    “就憑我便是天師界的王法。”

    藺諶許道,他眼中似結了一層冰,隻微微一點虛空。兩隻魂釘便刺破汪行的雙肩,將他釘在牆麵上,血液緩緩滲出來。

    在汪行失聲痛叫時,又是一枚魂釘落在他的舌上,刑司內頓時靜的落針可聞。

    藺諶許都做完了這一切,才皺著眉拿袖子去遮謝虛的眉眼:“別看。”

    他脾氣不大好,又不太願意謝虛看見他冷血無情的一麵。

    “……”黑發惡鬼暗自道,我該看的都看了。又平靜地說:“濫用私刑不合規矩。”

    “知道了,”藺老祖竟也是好脾氣地應下來,又側瞥向那些刑司長老:“反正沒人看見。”

    長老們:“……”好的。

    被長袖遮掩住的少年突然深咳了兩聲,對腥氣極為敏感的藺諶許在那一瞬便立即發現了,將袖擺放了下來,雪鶴緞麵上沾了一點猩紅。

    謝虛以掌抵住唇,雖然遮得嚴實,卻還是能看見那指縫間的一點血跡。

    藺諶許麵色微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