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舊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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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2章

    其實這些日子, 褚聖手一直在東府為宋予奪調理病情, 他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宋予奪這傷上, 有旁的人家慕名遞了請帖來,請他得閑了過去為長輩診病,條件開得很是豐厚, 他也沒答應。

    沈瑜這麽點傷寒病症, 並沒好意思去打擾他老人家,隻讓人到外邊去請大夫來。

    但有前車之鑒擺著, 青溪對那些大夫都不大信任,聽聞林子軒祭祖回來,便巴巴地讓人將他給請了過來。

    林子軒向她提及家鄉之事時, 沈瑜心中幾乎是立時“咯噔”一下,可臉上卻還得維持著八風不動的神情, 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這次的病不算嚴重,就是尋常的傷寒, 沒牽動從前的舊傷。”林子軒規規矩矩收回了手, 又囑咐了句,“但今後還是要多加小心。”

    沈瑜放下衣袖,應了聲。

    林子軒要來筆墨, 開了個方子給青溪, 將她給打發走了, 而後才又向沈瑜道:“我此次回鄉, 見著了伯父伯母。”

    林家跟沈家, 是那種表了幾表的遠房親戚, 從前在一處住著,關係也就格外好些。隻不過林家後來搬到南邊去了,也就斷了聯係。

    少時,沈瑜與林子軒一同長大,兩家長輩還曾開玩笑說,要給他倆定下婚約。但好在並沒落到實處,不然如今說不準要添多少麻煩。

    林子軒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按理說,看到她不想提的時候就該止住了。可他竟又重提……那想來是有什麽事情了。

    沈瑜歎了口氣:“你有話就直說好了。”

    她都這麽說了,林子軒也沒再兜圈子,問道:“伯父伯母,似乎並不知道你如今的境

    況?”

    “對,”沈瑜眼神晦明不定,“他們不知道,又或許在他們看來,我大概早就死了。”說著,她又問林子軒,“你向他們提起我了?”

    隨著這句問話,她通身的氣勢都仿佛變了。

    林子軒搖了搖頭:“我隻是向他們問了你,但並不曾告訴他們你的行蹤。”

    他不擅長勾心鬥角,可最基本的察言觀色還是懂的。若沈瑜對爹娘還有感情,那就不會放著他們不管,讓他們在鄉下過那種日子。回鄉之後,他曾試探性地向沈父、沈母問過沈瑜,可他們的態度卻是遮遮掩掩的,不肯給個明確的答複。

    由此觀之,當年沈瑜入宮,怕是有什麽隱情。所以他雖心存疑慮,但並未在他們麵前提及沈瑜之事,怕給她招惹來麻煩。

    沈瑜並沒解釋,隻淡淡地說了句:“那就好。”

    當年舊事,她不想再提,也犯不著跟林子軒多說什麽。

    而林子軒略一猶豫後,索性講話都講明白了:“我回鄉之時,發現伯父身患重病,恐命不久矣……”

    林子軒是覺著,不管當初有什麽恩怨在,這消息總是要告訴沈瑜的,以免萬一她將來知道之後會後悔。

    可沒等他把話說完,沈瑜就又道:“這些事,你不必向我提。”

    她已經將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林子軒又怎會不明白,當即就閉了嘴。

    他原是想著,既然已經知道了,就得將這事告訴沈瑜,至於她究竟會選擇如何做,那就是由她自己來決定的了,他並不準備幹預。

    可卻沒想到,沈瑜卻已經到了連聽都不想聽的地步。

    林子軒少時與沈瑜相熟,可如今多年過去,年歲改變的不知是音容相貌,還有脾性。當年沈瑜對長輩算得上是逆來順受,隻是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她變成如今這模樣。

    因著沈瑜那話說的毫不留情,所以一時間,氣氛便顯得尷尬了起來。

    “方才是我冒昧了。”林子軒道。

    沈瑜略微搖了搖頭,並沒...答言。

    林子軒轉而問道:“說來,我這些日子不在,大夫人的病情可還好?”

    他話中的這個“大夫人”,指的自然是雲氏。他剛從家鄉回京城,尚不知曉這將軍府發生的事情。

    “夫人已經不在這將軍府了,”沈瑜低聲道,“她說自己命不久矣……想要在臨死之前,回南邊去看看。”

    林子軒倏然抬頭看向她,神情愕然,似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這模樣實在是反常,沈瑜立即就注意到了:“怎麽?可是有什麽問題?”

    林子軒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大夫人已經走了?”

    “是,”沈瑜點點頭,“四日前離開的。”她又追問了句,“你方才那模樣,可是有什麽想說的?”

    林子軒歎了口氣,若是換了旁人來問,他未必會說,可對上沈瑜這探究的目光,他到底還是妥協了。

    “你方才說,大夫人是因著命不久矣,所以想要離京,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林子軒頓了頓,說道,“她是因著離京,才命不久矣的。”

    沈瑜搭在桌邊的手驀地收緊:“此話怎講?”

    “你應當知道,大夫人因著沉屙舊疾身體不好,”林子軒將藥箱收拾了,“那是因著當年中毒之後的餘毒沒能拔清,直接傷了她身子的元氣,所以才讓她變成如今這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模樣。”

    “是。”沈瑜應了聲。

    她先前的確聽人說過這事,可那時她以為雲氏是在匪寨之中遇害,如今想想,那毒可真說不準是誰下的。

    “她若是在京中留著,以藥物供養,倒還能多些壽數。可一旦離京,舟車勞頓,再斷了藥,隻怕……”林子軒並未把話說完,可其中未竟之意卻是不言而喻,他擰著眉道,“我早前已經將這話向大夫人稟明,她怎麽還執意要離京?”

    明知是死,卻還是要走。

    作為知曉那些陳年舊事的人,沈瑜能夠理解,可林子軒卻不能。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你也不必介懷,”沈瑜輕聲道,“今後你也不必再來東府這邊費心診治了,也算是省了些功夫。”

    她雖這麽說,可林子軒仍舊難以理解,他這些年也算是見識過不少病人,可像雲氏這樣求死的,卻還真是獨一份。

    眼看著沈瑜臉上已經帶了倦色,他便也沒再打擾,起身告辭了。

    這一趟診治,林子軒帶來的消息算不上輕鬆,先是家鄉之事,又是雲氏之事,以至於診治後,沈瑜反而比他來之前愈發地精神不濟了。

    他前腳剛走,青溪後腳就進門了,疑惑道:“將軍來做什麽了?”

    “什麽?”沈瑜勉強提起精神,問了句,“你說誰?”

    青溪詫異於她竟不知,隨即道:“方才我從外麵回來,恰遇著將軍從這邊出去,他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我就也沒敢多嘴……您不知道?”

    沈瑜霎時清醒了不少,遲疑道:“你確定他是從這邊出去的?方才我與林大夫閑聊,並沒見著他。”

    青溪重重地點了點頭,與她麵麵相覷著。

    沈瑜徹底愣了。

    也就是說,方才宋予奪來了,八成是聽到了她與林子軒的閑聊,所以並沒進來。

    那麽他聽去了多少?

    稍微一想,沈瑜就愈發地頭暈了,咬牙擺了擺手:“算了。”

    橫豎這事她一人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那就別杞人憂天了,說不準宋予奪壓根就沒聽到什麽,隻是臨時起意回去罷了。就算真有什麽事情,那也等宋予奪找上門來再說,她何必想太多為難自己。

    不過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所以在晚上宋予奪過來時,她就有些懵了。

    “這是予璿自己做的糕點。”宋予奪拎了個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她雖沒說,可這其中確實有不少甜食,我想這應該是給你的。”

    畢竟他不愛吃甜食,這點宋予璿還是很清楚的。

    沈瑜怔了一瞬,隨即無奈地笑了笑,歎了口氣:“好。”

    若是以往,宋予璿送什麽東西,都是會差人直接送過來的。可如今卻要輾轉通過宋予奪,想來還是介意著之前的事情。

    兩人心知肚明,宋予奪又道:“你不必介懷,等到過幾日她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

    沈瑜淡淡地應了聲,沉默片刻後,見宋予奪還未離開,便出言問道:“將軍還有何事?”

    也說不清為何,沈瑜如今再見著宋予奪,總是回想起那夜她從風荷園回來之時,宋予奪在簷下站著,斜風細雨將他半側衣衫都打濕的情形。

    她覺著,宋予奪多少應該是知曉些當年舊事的,所以難免會傷懷。相比之下,倒是一無所知的宋予璿能活得更輕鬆些,哪怕是怨著雲氏一人,也好過去麵對這剪不斷理還亂的舊日恩怨。

    “當年之事你應該已經知曉,”宋予奪猜到雲氏會向她說什麽,便囑咐了句,“別告訴予璿。”

    沈瑜頷首道:“你放心。”

    燭光微跳,映在宋予奪輪廓分明的側臉上,莫名讓人覺出幾分傷感來。沈瑜倒也能理解,畢竟任是誰有這麽一對爹娘,都是要傷感的。

    或許是夜間情緒使然,沈瑜鬼使神差般說道:“其實大夫人到如今才離京,應當也是因著可以放心的緣故吧。你回來了,而三姑娘也已經能立得住。”

    雲氏是宋老將軍明媒正娶進門的正妻,名字是開宗祠記在族譜上的,更是有誥命在身。

    換而言之,她就相當於綁死在了宋家。

    她沒法離開,又因著當年之事,對自己的一雙兒女不聞不問,可心中卻多少是有些牽掛的。譬如當日宋予奪“戰死沙場”,她一病不起已是存了死誌,而最後卻是被沈瑜用宋予璿的親事給扭轉回來。

    沈瑜略提了提當日之事,可宋予奪卻並沒有什麽動容。

    “你不必替她辯解什麽,”宋予奪低聲道,“我自己心中有數。”

    沈瑜垂下眼,淡淡地“哦”了聲,這事倒的確是她多管閑事了。

    其實她本不是多話的性情,隻是見著宋予奪這模樣,莫名覺著可憐,所以沒忍住安慰了兩句,可卻是弄巧成拙了。

    宋予奪是話都說出口了,才意識到沈瑜這並非是替雲氏辯解,而是想要安慰自己,愣了愣,神情中帶上些懊惱來。

    “午後我來了一趟,隻是恰巧林大夫在為你診脈,便沒進來打擾。”宋予奪問道,“恕我冒昧,無意中聽了兩句……你家中可是有什麽難事?”

    他是有意換個話題,緩解一下氣氛,可如今弄巧成拙的卻又成了他。

    沈瑜神情一冷,但也不便發作。

    畢竟宋予奪什麽都不知道,想來隻是恰巧聽林子軒提及,說她父親病重,便離開了。如今再提起來,也是關懷的意思。

    “沒什麽,”沈瑜倒也沒遮遮掩掩,“他們如何,與我並沒什麽幹係。”

    一見她這模樣,宋予奪就知道這其中必定另有隱情了,略挑了挑眉。但見沈瑜並不願提及,知情識趣地沒再追問,隻囑咐她好好養病,便離開了。

    沈瑜翻了個身,輕輕地咬著唇。

    她早些年逆來順受,便是長輩有什麽不對的,也會悉數承受下來。可如今卻再不是當年的性情了,自打入宮起,她就下定決心斬斷跟那些人的關係牽扯。

    縱然是他們都死了,那跟她也沒什麽幹係。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宋予璿自己別扭了一段時間後,便想開了,仍舊是該怎麽來就怎麽來。

    沈瑜養著病,調停...著幾個鋪子生意的事情,及至開春後,終於等來了一直要等的人。

    “門房那邊傳了話,府外有位姑娘想見您,”這一年多來,從沒人上門來尋過沈瑜,故而青溪也覺著稀奇,“那姑娘說與您是舊相識,叫做點青。”

    青溪來回稟時,沈瑜正在盤賬,聽此,直接將賬本一推,算了一半的珠算也不管了,起身道:“快請她進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