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微微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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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5章

    疑惑歸疑惑, 可人已經進了津西院,總沒有再回去的道理。

    沈瑜想了想從宋家生意中提的那一成利潤,找回些平衡來, 左右她拿了宋家不少銀錢,就算是替人多辦點事, 也不算什麽。

    自撤換過這邊的人手, 沈瑜就沒再來看過。早前她過來時,偌大一個院子, 壓根遇不著什麽丫鬟、嬤嬤,如今倒是立竿見影地好了許多,才一進津西院, 就有丫鬟迎上來了。

    秋玲先是向宋予奪行了一禮, 見著他身後的沈瑜時, 微微一怔, 而後才反應過來沈瑜的身份,急急忙忙地又問了安。

    她雖沒見過沈瑜,可卻是知道津西院先前那批婆子是被她輕描淡寫幾句話給遣散換掉的,而後才輪到明姑帶了她們來這裏, 所以半點不敢疏忽怠慢。

    以往宋予奪得了閑,偶爾會到津西院這邊來看看,可卻從沒帶旁人來過。可今日卻一反常態,是由沈瑜一道陪著過來的。

    秋玲並不是他二人純屬碰巧遇上, 還當是有什麽大事, 忐忑不安地道:“明姑現下在南院那邊, 我這就去叫她來。”

    “不必了,”宋予奪攔下她,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們沒什麽事,隻是順道來看看罷了,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

    聽他這麽說,秋玲反倒是鬆了口氣,又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沈瑜輕輕地在雁歌肩上拍了下:“你也去吧。”

    雁歌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看向沈瑜,一雙杏仁眼瞪得圓圓的,看起來又是乖巧,又是惹人憐愛的。

    單看她安靜之時的模樣,著實讓人完全想不到卷袖子動手的情形。

    沈瑜無奈地歎了口氣,略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擔心。

    其實沈瑜的性情很好,待人處事也寬厚,隻要不是什麽觸及底線的事情,都不會動怒。雁歌這事她其實並沒太在意,先前既然已經答應了不遷怒,如今自然不會再向宋予奪告黑狀。

    院中天井下搭了個葡萄架,此時還未冒新芽,隻剩光禿禿的藤蔓。

    宋予奪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這才問道:“來說說吧,這是怎麽回事?好好的,你怎麽會特地送雁歌過來津西院?”

    單聽這話,像是在盤問。

    可他說話的語氣卻並不嚴肅,倒像是閑話家常,隨口一提。

    青溪知情識趣地避開,沈瑜仰頭望了望天,略微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將此事和盤托出了。

    畢竟這是津西院的事情,青溪還搬出了將軍府的名頭逼退了吳家的人,她到底是得讓宋予奪知曉的,以防萬一將來真有什麽後續,宋予奪反倒被瞞在鼓裏一無所知。

    她雖有意想幫雁歌,但卻也不能失了分寸。

    “就是這麽個事,”沈瑜大致向他講了,而後又道,“雁歌的確是莽撞了些,但也不算是大錯。隻是我對那吳家也不大清楚,雁歌動手打了他家小公子,也不知他們肯不肯就這麽罷休。”

    雖說吳家必定是不敢招惹將軍府的,可雁歌畢竟不是將軍府裏的人,今日她在,還能幫襯一二,可若吳家真是鐵了心不肯罷休,總也是有辦法報複回來。

    宋予奪眉峰微皺,想了會兒,而後道:“這個吳家我倒是知道,跟京兆府尹有些親戚上的往來,又是個慣會做人的,所以這些年倒也攀了些關係。”

    吳家雖沒什麽權勢,可卻是有大筆的銀錢,自然有那等沒落的世家願意跟他“取長補短”,拿他孝敬的銀錢來撐著麵子,給他當依仗撐腰。

    宋予奪搖頭笑了聲:“你若是去翻一翻年節時候的拜帖,說不準還能見著他家的禮單。”

    宋予奪外出會友之時,也是見過吳家的大公子的,是以有些印象。

    吳家一向是個左右逢源...的作風,反正銀錢多得是,那就廣撒網多撈魚,趁著年節時候送份恰到好處的年禮過去,當結個善緣,旁人就算無意,也犯不著給他退回來。

    年關前後,沈瑜大病初愈,後宅的事情盡數交到了宋予璿手中,故而對此並不知情。聽宋予奪這麽說,她沉吟道:“既是如此,那想來吳家應該不會再為難雁歌。”

    “這也說不準,”宋予奪平靜地說道,“我並沒見過他家那小公子,若真是個被嬌慣壞了的,未必會想那麽多。”

    他這麽一說,沈瑜就領會了這意思。

    若是換了吳家的長輩,斷然不會為了這麽一件小事跟將軍府過不去。可他家那小公子顯然是嬌慣壞了的,不然也做不出當年橫行的事來,若是如此,那就不能按著常理去揣測了。

    沈瑜無奈道:“這就有些麻煩了。”

    這事可大可小,眼下誰也說不準會是怎樣,但也不至於為了這麽點未必會發生的揣測,專門讓人到吳家去說道。

    “這幾日,讓雁歌安生地呆在津西院,別出去。”宋予奪道,“且先看看。”

    沈瑜無聲地笑了笑:“她自己先前倒也說了,要回來好好學女紅,當是自罰,再不出門惹事了。”

    “自罰?”宋予奪哭笑不得,“我專程讓人請來的繡娘,到她這裏,倒成上刑了。”

    若是換了旁人,保不準要覺著雁歌不識好歹,但宋予奪這話裏卻並沒帶半分不悅,隻是有些無可奈何罷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向沈瑜道:“這丫頭先前也跟我提過,說是不想學什麽女紅之類的,倒是想學武。可她一個姑娘家,學功夫又能做什麽?我就沒準。”

    宋予奪以前並沒跟孩子們打過交道,他雖有個親妹妹,可宋予璿卻是自小就乖巧聽話,壓根不用他費心。

    以至於他如今對上雁歌,倒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沈瑜看著他這神情模樣,倒是莫名覺出些有趣來,堂堂一個大將軍,竟為了這麽點小事糾結,著實是讓人覺著新奇。

    津西院中養的這些孩子,其實跟宋予奪並沒什麽幹係,他是出於憐憫同情也好,還是出於旁的什麽目的也好,能做到如今這地步——供給他們衣食,又著人來教導,已經實為不易。

    可他如今卻很是認真地,在為了一個小姑娘的教導而犯愁,沒有任何架子。

    沈瑜這些年來見過許多王孫貴胄,也聽旁人議論過這京中的世家公子,可就算是再怎麽“平易近人”的,也未曾做到過宋予奪如今這樣。

    畢竟出身擺在那裏,錦衣玉食供養著,骨子裏還帶著矜貴,又如何能同平民們感同身受?

    大抵隻有像宋予奪這樣,與那些世家子弟看不上眼的、出身卑賤的軍士,在戰場上托付生死,才能造就他如今這性情。

    舊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

    功成名就受人敬仰之餘,宋予奪心中始終還是惦記著那些戰死之人的,所以才會耗功夫,在這裏認真地犯愁。

    看著他這模樣,沈瑜莫名心中一動。

    認識宋予奪這麽久,也見識過他許多麵,可卻沒有哪一次像如今這般,讓她觸動的。

    “你覺著如何?”

    宋予奪問完,才發現沈瑜正盯著自己發愣,隻得輕輕地在石桌上扣了扣。

    沈瑜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雁歌的父親是當年我父親賬下的軍士,他成親沒多久,就趕上征兵,隨大軍前往西域。隻從家中捎來的消息,知曉自己有了個女兒。”

    宋予奪聲音低緩,向沈瑜講述著那些從未宣之於口的舊事。

    “後來我到軍營中去曆練,接手了父親的舊部。四年前的那場戰役中,幸虧有他拚死突圍送出了消息,才使大軍避免中陷阱埋伏。”

    ...    “他到死都未曾見過自己這個女兒,臨死前,求我幫忙照拂雁歌。”宋予奪歎了口氣,“我著人去他家鄉打聽,才知道他爹娘已經過世,妻子也要改嫁,隻剩了雁歌孤身一人。我便令人將雁歌接了來,建了這津西院。”

    沈瑜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收緊,她並沒想到,此事背後還有這麽一段隱情。

    她從未到西域去過,更不曾見過戰場之上的刀光劍影,可單聽宋予奪的講述,已有些微的窒息。

    “她若是個男子,想學功夫,那也還罷了。”宋予奪道,“可她一個姑娘家,縱然是學了這些,也沒什麽用處。”

    宋予奪這話說得沒錯,沈瑜也明白。

    畢竟對於姑娘家而言,舞刀弄槍的實在沒什麽好處,倒不如學些女紅廚藝更實際些,將來嫁人之後才好相夫教子。

    毋庸置疑,宋予奪是一番好意,隻是沈瑜還是不由得皺了皺眉。但她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畢竟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她的想法才更奇怪。

    “且先看著吧,”沈瑜低聲道,“畢竟這事兒,旁人怎麽說也沒用,說到底還是看她自己怎麽抉擇。”

    明明沈瑜也沒說什麽有用的建議,可宋予奪的心情仍舊莫名好了些,他又到了後院,見了見那些孩子們,與教書先生閑聊了幾句。

    沈瑜則是繞到了東偏房,那裏是繡娘教刺繡的地方。

    津西院中的女孩少得很,算上雁歌,也就才三個。另兩個都在有模有樣地學著,相較之下,雁歌就顯得格外笨拙了,一會兒的功夫就紮了兩三次手指。

    也不知是沒上心去學,還是天生在這一道上不通,雁歌繡出來的成品堪稱是慘不忍睹。饒是一向寬鬆的沈瑜,看了後,都哭笑不得地皺了皺眉。

    雁歌連忙抬手虛虛地掩住了那繡樣,難為情地說:“夫人還是不要看了。”

    沈瑜笑了聲,安慰道:“無妨,慢慢來就是。”

    雁歌瞪著大大的杏仁眼,仰頭看向她,欲言又止。

    “放心吧,”沈瑜看出她的心思,沒有再吊著她,直接說明白了,“將軍並沒生氣。”

    雁歌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跟那繡品較勁。

    在這津西院中耗了不少時間,天色見暗,沈瑜方才隨著宋予奪回了府。來時的馬車載著點青走了,她就隻好上了宋予奪的馬車。

    兩人之間並沒旁的事情可閑談的,就隻好又就著津西院的那群孩子來聊。

    沈瑜手頭並沒什麽大事,對她而言,生意跟安置孩子,不過是半斤八兩。

    可看著宋予奪這專注的模樣,沈瑜就難免有些困惑了,難道宋予奪也沒什麽正經事要料理?怎麽看著眼下這情形,他倒是閑得厲害?

    仿佛是看出沈瑜疑惑似的,宋予奪解釋道:“我的確沒什麽正事。邊關戰事告一段落,我的腿又傷著,一時半會兒並不會離京。”

    像他這樣的將軍,在外之時忙得厲害,可一旦回到京中後,霎時就閑下來了。早年他回京之後,還會奉命去練新兵,又或者同好友出門遊玩打獵去,但眼下他的腿傷還沒好,這些事情也做不來。

    被他道破了心思,沈瑜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尷尬的笑來:“你這傷……還要多久才能好?”

    “說不準,”宋予奪輕描淡寫道,“許是一年半載,又或許是三年五年,也有可能一輩子都如此。”

    褚聖手並沒給他明確的答複,隻是一直在根據他的狀況來改變治療的方法,而他也從最初的備受打擊,漸漸地想開了。

    畢竟事情已經這樣,就算是哭天搶地也無濟於事。

    倒是沈瑜擰起眉頭來,想說什麽,可最後卻也隻是張了張嘴,沒說出來。

    及至回了修齊居,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兩人分別,回了各自的房間...去。

    屋中已經擺了飯,沈瑜換了衣裳,卸了釵環首飾,鬆鬆地挽了個發髻,才開始吃飯。她正吃著,宋予璿上門來了。

    “怎麽回來得這樣晚?”宋予璿是已經吃過飯了的,她在一側坐了下來,從丫鬟手中接過了茶盞,向沈瑜笑道,“午後我遣人來問,說是你出去看生意了,可是有什麽事情?”

    “不是為了這個。”

    沈瑜大半時間都耗在了津西院,她大略向宋予璿提了提,著重講了雁歌這樁事。

    “吳家?”宋予璿吹開浮葉,笑了聲,“我倒的確是知道的。”

    年關時候,她生怕出什麽差錯,凡事都是費了十二分精神,親自去弄明白。因此,對這吳家也算是了解。

    “你說得沒錯,他家的確是南邊來的大商賈,這些年來借著銀錢,也算是攀了些關係。”宋予璿若有所思道,“如今他家四處走動的是大公子,倒是個有手段本事的,可奈何是個庶出。那小公子才是正室嫡出,又是吳老爺的老來子,大小就被爹娘捧在手心裏疼寵著的。”

    先前的猜測被證實了,沈瑜放下了筷子,問:“那你覺著這事能善了嗎?”

    “不好說,”宋予璿琢磨了會兒,說道,“你若是不放心,趕明兒我遣人到吳家去走一趟,借著賠禮道歉向他家長輩提一提這事,好讓他們約束著這位小公子。”

    畢竟雁歌的確是動手打了吳小公子的。

    沈瑜遲疑道:“會不會有些小題大做?”

    “隻當是換個安心,不然以他那被嬌慣出的眥睚必報的性情,說不準會發生什麽事。”宋予璿頓了頓,又道,“再者,為了津西院的人出頭,也不算小題大做。”

    思及先前宋予奪提及的事情,沈瑜點了頭:“那好,就勞煩你去料理了。”

    宋予璿前些日子因著雲氏之事心生芥蒂,疏遠了沈瑜,如今想開之後,反而覺著有些愧疚,專程給沈瑜送了些小玩意來,當做是彌補。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方才散去。

    折騰了一天,沈瑜躺下之後,很快就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著津西院的事情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她竟然夢見了宋予奪。

    先是他年紀輕輕就從軍,到沙場上曆練,而後是模糊不清的刀光劍影,還夾雜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黃沙血腥氣。

    黑雲翻墨,壓著黃沙浩瀚,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畫麵一轉,又換成了兩人在那枯藤下對坐交談時候的情境,宋予奪認真地思索著該怎麽去教導雁歌。

    到最後,是宋予奪抬頭看了過來,目光灼灼。什麽都沒說,可卻又勝似千言萬語。

    直到醒來,沈瑜仍舊記著夢裏宋予奪看過來的那個眼神。

    沈瑜很少做夢,更沒做過這樣的夢,醒來之後看著床帳上垂下的流蘇,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她想不明白怎麽會這樣?

    就因著這夢,接下來的幾日,她再看向宋予奪之時,都覺著不自在。

    好在接下來生意上的事情接踵而來,讓她顧不得去多想什麽,左耳朵被虞麗娘灌滿了胭脂水粉,右耳朵又被點青時時念著絲綢莊,心裏還惦記著自己籌劃著的小生意,可謂是忙得厲害。

    這一日,她已經將自己的小生意規劃出點眉目來,正準備拿出來讓點青幫著參詳參詳,就見著青溪急匆匆地進了門。

    跟在沈瑜身邊這麽久,青溪早就改了毛毛躁躁的性情,漸漸地也學了點喜怒不形於色,可如今卻是滿臉的一言難盡與欲言又止,倒是讓沈瑜有些好奇了。

    “你這是怎麽了?”沈瑜笑了聲,“說來聽聽。”

    青溪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回稟道:“方才門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一對夫妻找上門來,想...要見您,聲稱是您的父母。”

    沈瑜到宋家來這麽久,可是半句沒提過自家的事情如何,就好似爹娘早就過世了一樣。至少青溪一直是這麽想的。可卻萬萬沒想到,如今一年多過去了,竟然會有人上門來認親。

    青溪覷著沈瑜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她黴頭。

    可沈瑜卻並沒有發脾氣,愣了愣後,嗤笑了聲:“行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