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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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那日, 晴雲又與沈瑜提了不少宮中的事情,及至天色漸晚,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與沈瑜而言,晴雲算是她在這世上最為親近的人。
先前在尚宮局時是日日都能見著的,可如今被一道宮牆所隔, 一年到頭隻見上一麵,而此次之後說不準何時才能再見, 著實是令人傷感。
沈瑜親自送了她, 回房之後將此次閑談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慢慢理出些頭緒來。
先前礙於沒有消息來源, 她對朝堂後宮之事幾乎是一無所知, 而此番與晴雲交談之後,倒是把當下的情形打探了個七七八八。
沈瑜原是對這些政務沒什麽興趣的,可如今卻突然上了心,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
除了朝堂之事, 兩人談得最多的便是她將來的打算,一年前沈瑜能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可如今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年關將至,世家之間的往來交際便又多了起來,宋予璿在備嫁之餘, 也難免要出門去。沈瑜主動替她分擔了些後宅的事, 加上手頭管著的諸多生意, 便也忙了起來。
又到了盤賬的時候, 但卻比當初要好上許多,畢竟點青管著的綢緞莊與虞麗娘管著的胭脂鋪幾乎不用沈瑜費心,賬目更是清清楚楚。
剩下的掌櫃們雖不算多有本事,中規中矩的,但並不會再偷奸耍滑。一來是被當初沈瑜雷厲風行處置事情的手段給鎮住了,二來,如今宋予奪常年居於府中,他們哪裏還敢做什麽欺上瞞下的事情?
綢緞莊的生意雖是點青主管,可沈瑜也一直斷斷續續地留心著,有什麽大的決定都是兩人一同商議決定的,所以她對這裏的賬目門兒清,壓根沒費什麽心。
可等到她盤完了剩下的賬,胭脂鋪那邊卻還是拖著,虞麗娘遲遲沒來回稟。
虞麗娘辦事一向妥帖得很,所以沈瑜最初並沒當回事,可眼看著年關越來越近,她那邊卻仍舊沒有動靜,便讓青溪去催了催。
“麗娘那裏怕不是出了什麽事,”恰逢宋予璿到她這裏喝茶,沈瑜提了句,“若非如此,她不該拖到現在還沒動靜。”
宋予璿奇道:“縱然是有事,也該讓人來傳個話解釋緣由才對,怎麽能讓你就這麽等著?”
這也是沈瑜困惑的一點,她想了想,還沒來得及說話,青溪便急急忙忙地進來了。
外頭正在落雪,她衣襟鬢發上都沾了幾片雪花,一進門,仿佛周身還帶著濃重的涼氣。青溪也顧不得那麽多,向沈瑜道:“麗娘那邊出了點事。”
“什麽事?”沈瑜坐直了身子,“你別著急,慢慢說。”
青溪咬了咬牙:“我遣人去了胭脂鋪子,替您傳話,可胭脂鋪子那邊的丫鬟卻說麗娘已經好幾日沒來過了。我便又讓人去了張家尋她,可張掌櫃說她病得厲害,見不了人……還說若是為了生意盤點的事情,他可以過來代為回稟。”
聞言,沈瑜神情複雜地與宋予璿對視了一眼。
“此事怕是另有隱情,”宋予璿想了會兒,緩緩地說,“麗娘身體一向康健,並沒什麽沉屙宿疾,何至於一下子就病得見不了人?”
“八成是假的,”沈瑜果斷地開口道,“除非她病得神誌不清,連話都說不上來,不然必定會讓人來知會我一聲的。”
她將胭脂鋪子交到虞麗娘手中,也已經有大半年了,對麗娘的性情也算了解。
“再者,若她真病到那般地步,張掌櫃難道還有心思來跟我回稟什麽生意事宜?他有這個本事嗎?”沈瑜挑了挑眉,“八成是為了敷衍了這邊,以免我再深究下去罷了。”
青溪雖沒說話,可心中卻也是這麽想的,隨後遲疑道:“那該怎麽辦才好?是就這麽算...了,還是再讓人去打探清楚了?我覺著,麗娘怕是出了事……”
沈瑜皺眉想了會兒,問了個並不相幹的事情:“麗娘是哪裏人?可有什麽爹娘兄弟在京中?”
青溪搖了搖頭:“應當是沒的,從沒聽她提過。”
說完,她神情看起來有些掙紮,欲言又止。
宋予璿追問道:“你可是知道什麽?”
“也算不上,隻是聽過幾句風言風語,”青溪咬了咬唇,在沈瑜疑惑地目光中艱難地說道,“私下裏有傳言,說她出身……不大清白。”
青溪與虞麗娘相識這麽久,關係也好,故而說起這些話時為難得很。
宋予璿愣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並不適合多說什麽。
沈瑜的神情則是愈發地複雜起來。虞麗娘長得好,也很會做生意,她打從見著虞麗娘時就頗有好感,倒沒料到這背後還有這麽些旁的事情。
說完這話後,青溪也有些懊惱,小聲道:“就隻是傳言。那些婆子慣會搬弄是非的,未必作準。”
她怕沈瑜會因此對虞麗娘心生不滿,但沈瑜並沒說什麽,沉默了會兒後道:“讓張掌櫃明日帶著賬本來見我。”
青溪一怔,慢慢意識到沈瑜這是有些想管此事的意思,隨即應道:“好,我這就去。”
單聽青溪來講這件事,沈瑜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就將張掌櫃叫過來試探一二,而後再說。
這件事情原不該沈瑜來管的,但虞麗娘並沒旁的家人了,她素來又欣賞麗娘,如今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對她而言可能是舉手之勞,可對虞麗娘而言,或許至關重要,所以她到底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第二日,張掌櫃果然來了。
丫鬟先是來傳了話,得了沈瑜的允準之後,方才去領張掌櫃進修齊居。
沈瑜趁著這個空檔向青溪道:“一會兒你上點心,若是並沒什麽異樣,那就算了。若是覺著不對,就趁機讓人到張家去,就說張掌櫃因著賬目不明被我訓斥責難,所以請夫人來幫忙解圍,看看能不能見著麗娘。”
聽了她這主意,青溪眼中一亮,應了下來。
及至張掌櫃進了門,沈瑜便一直冷著臉,翻看賬目的時候,甚至還時不時地皺眉。
張掌櫃當初可是見識過她怎麽收拾人的,見著模樣,當即就開始心慌了,等到沈瑜突然開口問話的時候,他甚至嚇得一激靈,直接站了起來。
“張掌櫃不必這麽拘謹,坐下回話就是。”沈瑜將賬本放至一旁,並沒直接去問虞麗娘的事情,而是先挑了些生意上的事情來問他。
張掌櫃在生意一道上並沒什麽天賦,不然當初沈瑜也不會撤掉他的位置,讓虞麗娘來總管著這胭脂鋪子。如今沈瑜專撿著難的來問他,沒一會兒,就將他問得出了層冷汗。
這賬目一大半還是先前虞麗娘做的,自是沒什麽疏漏,可後麵幾頁卻是他接手的,倒也沒什麽大錯,可他並不知麗娘先前的打算,所以被沈瑜問起來時,時常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看這賬也不必問你了,”沈瑜撣了撣賬冊,問道,“麗娘呢?讓她來給我個交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掌櫃慌得厲害,拿著昨日的話又說了一遍。
“不能見人的重病?是什麽?”沈瑜狀似關心,“我倒是認識位神醫聖手,可以讓他去為麗娘診治……”
她這話還沒說完,張掌櫃就連忙說道:“不必了,”意識到自己這反應不妥後,張掌櫃又隨即補了句,“不必麻煩夫人,麗娘的病已經在養著了。”
他這態度分明是心中有鬼,沈瑜抬眼看向門口候著的青溪,青溪會意,不動聲色地出了門。
沈瑜又向他問了幾句閑話,複又翻開了賬冊,甩給張掌櫃:“...這賬有問題,重新算。”
“我這就拿回去……”
沈瑜打斷了他:“不必拿回去了,就在這裏算。”說著,她又叫了個丫鬟過來,“給張掌櫃備筆墨,領他到偏房去算賬。”
張掌櫃苦著臉,他隻當是生意上真出了什麽大紕漏,惹惱了沈瑜,又不敢辯解什麽,隻要依言到偏房去了。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青溪這才回來,身後還帶著虞麗娘。
虞麗娘看起來瘦了,形容也略憔悴了些,可精神卻還好,與往日無異,幾乎讓沈瑜疑心自己是太過多疑了。
可還沒等沈瑜開口問,虞麗娘就在她麵前跪了下來,鄭重其事地道了謝。
沈瑜一驚,連忙讓青溪將她扶了起來,在一旁落座,而後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前些日子,我與他起了爭執,提出想要和離,”虞麗娘態度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些家常閑話一樣,“可他沒準,便將我關在了家中,不許我離開。”
沈瑜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虞麗娘又道:“這些日子我都沒能出門半步,行走坐臥都有人看管著,若不是您此番設局讓青溪帶我出來,隻怕不知要熬到什麽時候。因而,我該謝您。”
明明虞麗娘才是當事之人,可她卻異常平靜,倒是沈瑜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看著她神情自若的模樣,沈瑜莫名想起前年的事情,那時虞麗娘也是同張掌櫃起了爭執,索性就直接卷包袱走人,到南邊去遊山玩水,及至年後方才回了京。
沈瑜不禁想問一句,怎麽兩人平素裏還好好的,一到年關就要鬧這麽大的事情。
“你們這……”沈瑜欲言又止。
看出沈瑜的疑惑來,虞麗娘搖頭笑了聲,索性將所有的事情都講給她聽。
“不知夫人是否聽人提過,我出身秦樓楚館。雖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客,但想來旁人不會這麽好心替我記上。”虞麗娘提及舊事,竟沒有半點避諱,她也不擔心沈瑜會因此看不上她,平靜地說道,“當初張晟做生意時遇著了我,一來二去,竟生出想要娶我的心思。恰巧我那時也厭倦了先前的日子,周遭的人也就他還算是真心,便與他約法三章,自贖離了那裏,嫁給了他。”
沈瑜沉默著,倒是青溪忍不住問了句:“自贖?”
“對。我那時一直有攢銀錢,暗地裏還做些胭脂水粉的生意,贖身還是夠的。”虞麗娘微妙地笑了聲,“若我當年是靠著他離開,如今哪來的底氣跟他撕扯。”
虞麗娘是個圓滑的人,以往待人處事滴水不漏,可如今說的話,句句都帶著幾分離經叛道。
但沈瑜細想之後,竟莫名又覺著有幾分道理。
“我那時跟他說定了,娶我過門之後不準納妾,也不準做混賬事惹惱我。”虞麗娘道,“我這個人,眼裏揉不得沙子,誰若是讓我不痛快,那我就不奉陪了。”
沈瑜想了想先前的事,發現這位的確是任性得很。
“可每逢年關,家中二老到京中來住上一段時日,就免不了會有口角,三天兩頭總有各式各樣的麻煩。”虞麗娘道,“前年我在家中委實是煩,便離京去了。可今年又是如此,我便提出了和離,誰料他竟然魔怔了似的,將我給關了起來。”
“我原想著,他總不能關我一輩子,等到將來緩和些再想辦法料理。如今您讓青溪過去,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也省得再拖下去了。”虞麗娘自顧自地說道,“我此番過來,也是向您辭行,等胭脂鋪子的事情交接完,我便要離京走了。”
沈瑜:“……”
她著實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虞麗娘將事情大略一提,算是給她一個交代,而後直接提出要走。沈瑜毫不懷疑,這應當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如今得了自由,便立即要著手去做。
一旁的青溪瞠目結舌:“你,你就要這麽走了?”
“等我想法子讓他簽了和離書,生意也都交接掉,就沒旁的事情了,”虞麗娘理所當然道,“不走的話,留在京中做什麽?”
青溪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該如何去問。
她就沒見過像虞麗娘這樣的人,說和離就和離,竟沒半分留戀。
“我素來是個薄情的人,當初也早就跟他說明白了。可他如今又是想著納妾生兒子,又是讓二老磋磨我的……我想了許久,覺著還是算了吧。”虞麗娘在秦樓楚館中呆了數年,早就看透了許多事情,她不是癡情人,也不是任勞任怨的“賢德婦”。
青溪遲疑道:“你就真舍得?”
“這人活一世,不如意事已是十之八九,難道還要再委屈自己?”虞麗娘平靜地說道,“自是怎麽高興怎麽來。合則聚,不合則散。”
合則聚,不合則散。
這原是極簡單的道理,可能做到的卻寥寥無幾。或是受困於身份家世,或是沒這個勇氣,覺著就算是有什麽爭執,大被一蓋也就掩過去了。
虞麗娘沒什麽顧忌,又是個半點不願委屈自己的,所以才能這麽隨心所欲。
而她這句話,也像是拂開了近日來一直掩在沈瑜心上的輕紗。
沈瑜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去回應宋予奪,如今卻是有了答案——
不必顧忌太多。
合則聚,不合則散。
其實這些話,虞麗娘本沒必要說的,可如今沈瑜出手幫了她,她總得給一個交代。至於沈瑜會不會將她視作異類,那就是沈瑜的事情了,橫豎她也不在乎旁人如何評價。
“那好,我會令人來跟你交接胭脂鋪的生意,”沈瑜並沒有評價半句,隻是又問了句,“至於旁的事情……你可用我幫忙?”
虞麗娘道:“多謝夫人,我自己有法子,就不勞煩您了。”
她有自己的本事手段,沈瑜點點頭:“那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