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90-欣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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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椰兒呆呆地站著,抬起那隻被握過的手。曾經,那一夜,那一日,有個人這樣握過。

    可是,這世間之情,不過是一場虛妄,如同海市蜃樓,不能觸摸。那人已經走了,留下一段話就擦身而去。

    心已通透,在這擾擾塵世,身邊來去的,不過是一程又一程的寂寞攖。

    水終於退了,道邊的柳樹又開始婆娑起舞,讓她想起那角翩飛的白袍。她想,還是把以前在王爺府所受的委屈都忘了吧,為了那個白色的身影,和心裏埋藏已深的謎。

    洪水過後,嶇村內外遍地狼籍,莊稼被衝走了,房屋倒塌了,就連本就清澈的河塘,溷濁得散發出難聞的腥味。

    笑笑姐弟倆抬著龔父回家了。

    道路上泥濘不堪,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龔父一路歎氣。

    “房子就是沒倒,這水裏一泡,也是不能住人了。看周圍鄰居都是投親靠友的,咱上哪投靠去?什麽都沒了,這苦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龔母一臉焦灼地朝家的方向眺望:“不知道椰兒怎樣了?她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的,我這做娘的這輩子對不住她了。”說著,又眼淚汪汪償。

    “好了,盡聽你每日哭哭啼啼的,沒看見咱家還在嗎?”龔父不耐煩地指了指龔家隱約閃現的牆麵,“咱四口人在外頭忍凍挨餓,她一個人在家快活著呢。”

    “爹,你自己下來拄木拐子走吧,我手疼,抬了半天受不了。”笑笑嘟著嘴,也是一身狼狽。

    “好好,爹下來。”龔父聞言,慌忙下了門板,心疼道,“看看手傷著了沒有?你這手是貴人的手,爹真是糊塗了。”

    “什麽貴人?沒看見咱們要挨餓嗎,快想點實際的吧,真是癡人說夢話。”笑笑情緒大壞,對什麽都提不起勁。

    “能有什麽法子?安然等會去地裏挖點土豆,一家人先捱過這一頓再說。”龔父也是滿臉茫然。

    沿著台階走,四個人站在老樟樹下,迷惑地望著自己的家。

    倒塌的院牆已經齊整整地砌好了,看上去牢固而厚實。猶豫著走到院門口,幾名宮人模樣的人正把清掃完的碎石土塊搬出去,木匠泥匠忙碌著,刨花聲、敲釘聲不絕。椰兒從廚房裏出來,看見他們,本就恬靜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爹、娘,想著你們應該回家了,我剛燒了飯菜。”

    “椰兒……你沒事就好。”龔母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安然叫了聲大姐,椰兒柔和的目光落在笑笑的臉上。

    “椰兒,這些人可是你請來的?”龔父朝著椰兒親昵的叫,臉上笑開了菊花。

    椰兒替大家擺好了碗筷,平靜地告訴道:“明日我回宮,家裏……會好的。”

    龔父嘿嘿直笑:“我一看這架勢,就猜著新王見過你了。這次跟上回不同,該有名分了吧?”

    椰兒並沒應答,側眼看了看身邊一直沉默的笑笑,夾了一塊雞肉放在笑笑的飯碗裏。

    笑笑隻顧埋頭吃著,椰兒籲了口氣,將手輕輕地撫住了她的頭發,近似耳語:“笑笑,別恨姐,姐會來看你的。”

    一滴晶亮的淚水從笑笑的眼中溢出,落進了飯碗裏。

    都城內並沒有受這次大水的影響,依舊車水馬龍,甚至比往常熱鬧幾分。守城的把關緊了,時常還有侍衛模樣的人影綽動。

    椰兒在元府外下了馬車,抬眼望了望金光閃閃的匾額,徑直往府門走,見守門的是張陌生的臉,一時猶豫著止了步。

    守門的看見了她,懶洋洋地打量她一番:“你找誰?”

    椰兒含笑道:“小女子想見元老夫人,有幾句話說。”

    “老夫人?”那人鎖住眉頭,“哪來的老夫人?你找錯地方了。”

    椰兒猜著守門的估計是新來的,正要耐心說話,那人已經不耐煩了,揮手趕著她走:“一個姑娘家的,上這裏幹什麽?走開點!”

    椰兒應了一聲,回身就慢慢的走,一直走到通往大街的巷口。

    “欣妃娘娘。”

    她回頭,元鈺青色的身影。

    元鈺一直踱到她的麵前,臉呈肅意,聲音一如平日的淡漠:“守門的剛換,不懂如何說話。你找老夫人幹什麽?你的針線活不是完了嗎?”

    椰兒施了禮,眉宇間毫無不快的神色,依舊平和的說話:“奴婢想過來謝謝老夫人,跟她告個別。”

    元鈺一愣,如冰的眸光有了絲訝意:“你可是要回宮?”

    “是。”

    元鈺輕輕頜首,說話客氣起來:“老夫人昨日回娘家了,過段日子才能回來,本官到時會告訴她的。”他說了個地方,椰兒想來那是極遙遠的,便再次施禮,轉身而去。

    華能會親自來龔家接椰兒,誰都意想不到,連椰兒也感到了異樣。

    龔家經過一番修繕,已是麵目一新。而在龔父看來,今日的龔家前所未有的寒酸,全家人連發飾衣衫還沒來得及整理,在州官的吆喝聲下,華能慢條斯理地進了龔家院子。

    全家人排排地跪在院子裏,匍匐叩首,龔父顫抖著聲音:“草民龔老二向新王請安,恭祝新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笑笑聞言抬起了頭。

    一身閑裝的華能英姿挺拔,如綢的發帶飄動下雙眸炯炯,因為逆了光,精雕細琢的五官上染了一層淡淡的蜜,神情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一種驕矜與冷傲。

    此時,他走到椰兒麵前,難得露出一絲溫和的笑,一手輕拍了她的手背:“今日安排好了去宮裏,別帶多少東西,你去收拾完就走。”

    椰兒稱諾,一回身,旁邊的笑笑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她上了樓,進自己房間解下了腰間的圍布,她聽見笑笑的房門開了,於是,漏了門簾的一角看過去。

    出房門的笑笑換上了一套鑲花邊米分紅雲幅單裙,頭上簪一枝米分色馨花,明眸下竟含了秋水,瀲灩出懾人的柔情。她就像一朵米分紅色的雲霞順風而過,豔豔地朝著樓下飄去。

    院子外麵的侍衛幾步一哨,本是散漫的空氣裏透了點凝重,院子中間高大的人影兀自挺立著,眼光落在圍牆外麵的老樟樹上,幾隻麻雀正唧唧喳喳地鬧著。金色的陽光撒進院內,鋪到他的側麵上,隻有那麽一點點,卻是俊逸百般。

    華能似乎察覺到背後的目光,回眸過來,一挑劍眉:“誰?”

    笑笑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輕巧地一福,甜甜地答話:“民女笑笑見過新王。”

    “笑笑?椰兒笑笑……”華能凝眸看她,忽然展開有趣的笑顏,“是姐妹倆,這名字讓人過耳不忘。”

    “我娘是繡娘,鄉野人家沒什麽好名字,讓新王取笑了。”笑笑眼波含水,半羞半怯的。

    “都城出美女啊。”華能似是感慨,“要不是這場大水,這裏定是青山秀水,養人,怪不得你家姐姐鬧著要回家。”

    “可姐姐這次主動想回去呢。”笑笑斜斜地瞥他,“定是受了什麽刺激。”

    華能對笑笑的話語有了興趣:“她看起來一直很平淡的,有什麽刺激?”

    “我姐貌似平淡,可是很會裝心事的,她……”笑笑婉轉地說,想給華能一個溫婉可人的印象,驀然的卻見椰兒已經下了樓,連忙閉了嘴。

    華能也側過身來,椰兒一身素雅端然而立,手裏提著個小包袱,微微蹙起的眉心,含了略略的薄淡。

    笑笑心虛,麵頰暈得如同唇上的紅,眼珠飛快一轉,笑著說道:“我們家窮成這樣,以後可全靠姐姐了。”

    華能倒滿不在乎地走到椰兒麵前,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掂了掂,說不出的譏諷:“真是個不平凡的姐姐,在家一定受了不少刺激吧?還一門心思替家人著想,連本王也為之動容啊。”說著將提包袱的手一伸,早有侍衛恭身過來接了。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老樟樹下一片肅靜,抑或整條泥石路一片肅靜。

    椰兒回頭,龔父、龔母、安然,還有笑笑,他們都跪在門口恭送。笑笑身上的米分紅是那麽的灼眼,她正抬眼望著她,眼光清淺而寒薄,嘴角含著一絲冷的笑。

    她想起第一次去王府時,笑笑在樓上還依依地叫著她。這次卻是不同了,笑笑愈來愈讓她琢磨不透,上次的事真的傷害了她吧。或許她一離去,笑笑會好好地回憶她們之間美好的時光,家裏日子好過了,她般般入畫的臉上會重新綻放笑靨的。

    華能在台階處止了步,回過頭來看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