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5章 205-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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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時分,龔母早早睡下。火爐子燒得正旺,椰兒借著燭光細細地繡著尺妃的錦緞。窗外,微風乍起,如細雨刷刷輕落,一連數日的晴朗天,將原來積得厚實的冬雪融了個幹淨,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她一直呆在龔府裏,珠兒三天兩頭捎來消息,華能那裏任何音訊都沒有,聽說他大部分時間去了南營大帳,連主事的尺妃也很難見到他了。

    得不到華能的回應,珠兒卻給她帶來了另一個消息,尺妃的病勢加重了。難過之下,椰兒突然預感到了什麽,開始抓緊趕繡手中的女紅。

    纖纖金絲比頭發更細更長,似乎也更柔宛,細得難以捉摸的一線線金芒,卻浮光耀爍,明亮得讓椰兒雙目灼痛。她繡得專注,各處花紋的精要處以翡翠鳥的錦羽撚線繡製,羽絨茸茸,微微凸起,花的正瓣盤釘出蹙金鳥瞳的小珍珠,月影燭光之下,一幅金輝丹華的彩繡霧一般的鋪開。

    已是臘月二十,家家戶戶開始忙著過年。娘的屋子暖煦如春,她很希望就這樣無悲無喜地淡淡繡下去醢。

    “椰兒,怎麽還沒睡?”龔母披著棉袍站在愛她的麵前,“大半夜的。”

    椰兒抬頭,笑道:“快好了,娘,您歇著。”

    龔母坐在椰兒的對麵,也掂起了繡針,默默地幫她繡著緹。

    東方漸漸發紅,陽光一點一點地落在窗欞上,她們完成了這幅繡品。椰兒拆了木框。滿意地撫摸著,麵上顯出舒心的笑。

    她梳洗完畢,小心地疊好錦緞。

    龔母關切地問:“椰兒,你要回宮?”

    “娘,我去去就來。”

    椰兒一直往天井走,不知怎的回過身去,龔母正站在屋外,一臉擔憂之色,她含笑朝娘揮了揮手。

    出天井,影壁旁閃出笑笑嬌俏的身影,把椰兒嚇了一跳。

    “姐。”笑笑怯怯地望著她,似是哀求,“帶我去吧。”

    “你先呆在家裏。”椰兒不再理睬她,徑直往外麵走。

    她已經很久沒跟笑笑說話了,甚至,她都不想再見到笑笑的麵。她的心被笑笑刺得千瘡百孔,哪怕多跟笑笑說一個字,她都無以名狀的牽痛。

    笑笑並未追上來,或許經曆過這種事她變得沉默了,椰兒稍微遲疑了一下,依然腳步不停地走出了大門。

    尺妃的院子外麵是一片竹林,透過竹海,就是朱漆的院門,院內的槐樹葉悄然探出頭來,從外望去,還可以看見閣樓飛翹的一角。椰兒正要往院門走,竹林裏傳來細微的沙沙響聲,她回過頭去。

    一身青色的畫工長宇定定地站著,他的目光落在飛翹的閣樓,眼裏滾動的不知是痛還是悔。或者他再也無法滿足這樣的窺視,他看見了獨自一人的椰兒,便控製不住地閃出身來。椰兒清淺的眼光穿透他略顯蒼白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長宇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地離開了竹海,遠遠望去,他的身形如同魂魄脫離軀殼,紙人一樣的浮遊著。

    室內明晃晃的,撩開的窗紗竟是稀薄以致觸心的青,外麵的寒風不斷地侵入,尺妃單薄的身影在風中飄動著,枯萎深陷的眼眶裏隻有一對溫婉的瞳仁,依然未變。日日煎熬的病痛如同抽絲,正將一個鮮活的生命一絲絲的抽去。

    “尺妃姐……”

    椰兒難受得眼睫撲閃了幾下,淚水止不住地流,她側臉過去,將半開的瑣窗關上了。

    尺妃勾起一個燦爛的笑,冰冷的雙手緊緊抓住了椰兒的手。

    “送衣服來了?”她一直在笑,“我天天等著呢。”

    椰兒扶了她起來,華錦展開,眼前刹那間亮堂起來。尺妃的神情有點癡迷,她的手顫巍巍地撫摸著,眼裏頃刻噙滿了輕紗般的霧水。

    椰兒替她梳發、盤髻、撲米分,然後將一對鳳眉描得細長,在額上貼一朵翠地紅花的翠鈿,用葉片點了檀色的唇,她細心地做著這些,一絲笑影掠過她哀傷的臉。最後,她將滿繡花鳥的錦服穿在了尺妃的身上。

    她扶著尺妃走到銅鏡麵前,陽光籠罩下的尺妃明眸善睞,她是那樣的美麗,神情宛若涓涓秋水,鮮豔欲滴的紅唇就是秋水上浮動的楓葉。石榴紅的裙腰高圍至腋,迤邐的裙擺垂泄而下,隨尺妃的行止飄嫋擺曳,仿佛她就是斂了廣袖的九天仙女,隻要這華錦漫卷,她輕盈的身軀就會一飛衝天。

    椰兒看著看著,淚便落了下來。

    胃中又是一陣冰冷的陣痛,痛得尺妃彎下身,她的額上浮起汗珠,嘴角上仍掛著一絲扭歪的微笑:“妹妹,謝謝你送我……”

    椰兒含淚走在通往魏王宮的青石道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見到他,她希望這一去,能挽住他送尺妃一程。尺妃說,鬢未絲,心已老。這樣想時,便會覺得他的殘忍。他納了尺妃,不做夫,而是做了一把快刀,將尺妃最美的光陰剪成悲傷的碎片,甚至連一點甜蜜的回憶都沒有留給她。

    魏王寢宮外侍衛林立,她知道他在。也正巧得很,當她繞過白玉欄杆,華能剛從殿內出來,蹙眉沉思著。他不經意地抬眸,腳步突然停滯了,眼裏混雜著複雜的情緒。

    她緩步走向他,開口竟問道:“新王查到了嗎?”

    他本能地遲疑了,甚至退縮。他的舉動並未逃開椰兒的雙眼,椰兒的臉上染了深深的冷漠。

    “不會找個人代替吧?”她的口吻帶了譏誚。他陰鬱的臉凝重起來,一時無法言語。

    想起某個月夜,他站在殿外,她款款走向他。他望天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氣融潔而照遠,質明潤而貞虛,弱不廢照,清不激汙。”

    是如此淺酎溫婉的夜,而今卻仿佛滄海一夢。她甚至能記起他舒心的笑,記起輕袍迎風擺動的那一番風姿,那時她對他亦有過那樣殷殷的心動吧?

    她心頭一酸,又忍住,淚水再次在她的眼裏流轉著。他悵然地看著她,手指輕輕觸到她的眼簾,她急急地別過臉去,淚水控製不住地掉了下來。

    “請新王去看看尺妃姐吧。”

    她踩著碎步回去了,去時有傲梅盛開,寒風吹送,拂過她單薄而清幽的身姿。他失神地望著,最終仰天閉上了雙眼,久久不願睜開。

    笑笑無精打采地坐在天井裏。

    暖洋洋的太陽曬著,把她的棉裙都染了陽光的味道。陽光卻照不進她的心,她的心寒得如同這冷峭的天。

    年,轉眼已過,都城那個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喧鬧場麵,多少次在她腦海裏想像和憧憬。如今才發現,這個春節卻是她十六年來最難捱最難過的。

    沒人理解她痛悔不已的心。她向來是個冷傲的女子,卻在華能那裏吃了敗仗。華能久無音訊,仿佛她隻是偶爾開在路邊的野山花,他隻是隨意采摘,便又隨意地將她扔棄了。她真的不甘心,卻又無奈地期待,期待椰兒能給自己帶來好消息。

    而椰兒一直呆在龔府裏,她和華能的關係,因為她,似乎也搞僵了。

    她抬眼絕望地望著冷的天,淚水在眼裏打轉著,連龔父悄然站在麵前,她也沒注意。

    龔父審視著她的臉色,小心地問道:“怎麽啦?我的好閨女,發生什麽事了?”

    笑笑一驚,別過臉迅速地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龔父嘿嘿一笑,“你姐怎老不回王府?你又天天心神不寧的,你當爹看不出來?定是你姐又出了什麽事,把你給扯進去了。”

    “別瞎猜好不好!”笑笑不耐煩站起身,“問得真羅嗦,你讓我安靜一下。”

    龔父罵道:“沒良心的閨女,爹這是關心你!”

    笑笑也生氣道:“你要是真關心我,多替我想想如何見到新王!”

    龔父睜大了眼望著笑笑,笑笑覺得自己有點失態,又不好意思向父親講這種事,隻有抬眼繼續望天空。

    這時,前院跑進來一個人,見到這對父女,隻是略微施了禮,又急匆匆跑向龔母的屋子。

    笑笑見是椰兒的貼身侍女珠兒,不覺有點悵然,喃喃自語道:“定是尺妃娘娘死了……”少頃,果然從龔母的屋子裏傳來椰兒悲慟的哭聲。

    龔父沉思片刻,拍拍女兒的肩:“這不就可以進王宮了?”

    笑笑疑惑地問:“哪裏?”

    遠遠地,珠兒一手提著祭品,一手攙扶著臉色慘白的椰兒,兩人走路磕磕絆絆的。龔父朝著她們努努嘴,眼睛眯成了縫:“你還不快去扶扶你姐。”

    笑笑醒悟過來,飛快地跑到椰兒麵前,想想不妥,順勢接過了珠兒手中的祭品。椰兒已是悲痛得不能自抑,整個人靠在珠兒的身上,倆人任憑笑笑跟著,一路馬車直奔魏王宮。

    尺妃的住處是二進的院落,一跨入院子,抑揚頓挫的誦經敲磬聲讓笑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台階兩旁侍女宮人跪了一地,周圍籠罩著肅穆淒切的氣氛。笑笑邊走邊偷偷地環視四周,旁邊的珠兒拉了拉她的繡角,她一愣,隻好跟珠兒垂立在石柱旁,眼睜睜看著椰兒獨自幽魂般飄進了明堂。

    明堂兩邊,驀然的是十幾名端然啜泣的家眷。椰兒目光平視,前麵是一層層淺白的紗羅,她恍恍若若地走著,隻覺得自己每走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的剝落,全身無法磨滅的慘痛。

    穿過明堂,過了天井,就是尺妃的屋子。嫋嫋煙霧間,漫天滿眼的白紗,而白的盡頭,尺妃安靜地躺在床榻上,清霧煙嵐籠起她如畫的眉目。她身著椰兒刺繡的石榴紅錦服,就像一朵盛放的繁花。她的表情很安靜,安靜得甚至看不出生前的痛苦,金簪玉搖綴滿雲髻,兩腮和嘴唇上薄薄地敷上一層水紅色的胭脂,看起來含笑睡去一般。

    她定是把自己安排妥當,靜靜地等待死神的光臨。想起她曾經用手指掂起絲線,用無比神往的口氣對椰兒說:“好妹妹,如若我穿了你繡的衣服出現在人們麵前,那是什麽光景,該多引人注目啊!”是的,這就是她引人注目的一天……這個出身名貴,卻始終以一種垂首低眉的姿態活著的女子,是否會料到,當她穿扮最絢爛時,正是她最芳菲的生命結束的時候?

    椰兒走到近前,緩緩地跪在了尺妃的身邊。她撫起尺妃平放著的手,提醒自己隱忍不要哭,淚水還是無法抑製地流了下來。

    心是極痛,為了這可憐的女人。她看著尺妃,仿佛在看著以後的自己——以後的自己會是這樣的嗎?她惘然,她彷徨,誰會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不會有的。

    她無聲地流著淚,無聲地向尺妃傾訴自己內心的苦楚,最後將尺妃冰冷的手重新放回原處。就這樣,最後送尺妃一程。

    餘下的時日,她不願再想,行一路,走一程算了。她吃力地站了起來,目光有些渙散,她又走得極慢,所有東西都影影綽綽隻存下一個輪廓。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的麵前,她定定地望著,很想努力地看清他的臉,他隻是一個伸臂,就將她緊緊擁在了懷裏。

    “別走……龔椰兒。”

    椰兒低呼,隨即掙紮著。他的手臂很有力,執意地抱著她,袍領的一麵貼在她的臉頰,暖熏滑潤的觸感,還有龍涎香的味道,他低沉有點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徊:“別走……”

    她抬眼,他的眼睛裏似乎也有水光,顯得他神情很傷感,傷感得如同無辜至極的孩子。她的心一瞬間被柔軟的東西堵住,她終是哭得累了,將頭倚在他的胸前,哽咽著問:“笑笑怎麽辦?”

    他的身子一滯,抱她的手鬆了。椰兒也清醒過來,猛地推開了他的手,直直地麵對著他。

    華能的麵色死白,抿著的唇在止不住地顫抖著,半晌,他極慢、極吃力地回答:“我會給她一個名分。”

    椰兒愣愣地站著,自己明明等的就是這句應承,真自他的嘴裏吐出卻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忽然一笑:“好,臣妾知道了。”

    她勉力忍著,一轉身撩開層層白幔,踉踉蹌蹌向屋外走去。他五內俱焚,在後麵大聲地嚷道:“我知道,我一說,你肯定要走的!”

    椰兒哪聽得進去,一直走出了屋外,一身素衣素服的齊妃正巧走到門口,看見椰兒停止了腳步,朝裏麵張望了一下,催促道:“看你頭發亂的,快去梳洗一下,吳勇哥哥馬上過來。”椰兒聞言,由宮女指引著拐過月亮門,朝另一方向走。

    庭院裏,笑笑翹首等待著。

    脖子都酸了,還未見華能出現。她不耐地捅了捅身邊的珠兒:“能有那麽多羅嗦事,我姐怎麽還不出來?”

    珠兒一見她就煩,索性挖苦道:“不全是為了等你姐吧?”

    笑笑遠遠地看見一群宮人如眾星捧月擁著吳勇進來,年輕的吳勇哥哥一身便服,麵色和氣卻漫不經心,眼光朝伏跪的眾人一一掃過,似乎沒有發現自己想尋找的目標,才徑直往明堂走。笑笑心中猛地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這感覺仿佛是熟悉的,她疑惑地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道:“吳勇哥哥和新王倒有七八分像……”

    跪地的眾人見吳勇進去了,才相繼起來,站在院子裏朝著裏麵張望。笑笑也趕著過去湊熱鬧,正望見吳勇高大的身影映在垂地的白紗羅上,白紗羅如浮雲一層層滾動,仿佛外麵有揚起的風,正把笑笑心裏的記憶一點點地浮起。

    這身影……笑笑的心底突然起了輕微的顫抖。

    她有點迷糊,呆神地站了一會,周圍的人散盡,她才自嘲地笑了笑。

    怎麽會呢?

    回家去睡個暖和覺,定是這段日子胡思亂想著,有點神經衰弱了。

    明堂裏天青瓷香爐裏的殘香,如眾人的淚在慢慢地墜下,跌進灰裏。笑笑隨著吊唁的人流緩緩步入,想起秋天輕水宮煙靄紛紛的西院裏,尺妃的麵色皎白如月,像秋水中浮動的一片寂寞的雜花,才短短的幾個月,就香消玉殞,與殘花共葬了,心內不免有了感慨,深深地拜了三拜。

    天色開始暗淡,笑笑獨自在天井、庭院徘徊了一會,又不敢走得深入,看周圍人煙綽動,心下一陣煩躁,垂著頭進了一側的小花園。

    忽然,空氣中漫漾著一縷撩人的清香,這香氣太熟悉了,熟悉得她在睡夢中也能隱隱聞得到。笑笑的心狂跳不定,剛跑了幾步,林子裏傳來愜意而自在的笑聲。

    吳勇正站著向齊妃問話,齊妃斂袖應答著,看見笑笑突然出現,倆人驀地停止了說話。華能見平白冒出個年輕女子,那女子茫然地望著她,神情古怪之極,他的眉微微糾結了一下:“是尺妃的家眷?”

    齊妃掃了笑笑一眼,笑道:“是欣妃家的,一點禮數都不懂。”接著又深深福了一禮,“吳勇剛才所言極是,我這就去準備。”

    說完,朝著園門走,經過笑笑身邊,隻是淡淡地瞥了瞥笑笑。笑笑的魂靈大半個已經出了殼,頭虛弱地垂下,臉色雪一樣的白。

    眼前暗了下來,龍涎香拂拂,吳勇站在笑笑的麵前。一時間笑笑腦子裏一片嗡嗡聲,好似滔天巨浪劈頭蓋臉地向她襲來。

    吳勇奇怪地看著她,看慣了六宮米分黛的他對美貌的笑笑並不驚豔,因為是欣妃的家眷,他才有興致過去問話:“剛才有沒有看見欣妃娘娘?”他的聲音放得十分輕緩,又似謹慎的,仿佛這一問再普通不過了。而在笑笑聽來,卻如同鈍刀子在她胸口打了個洞,一分一分地割裂著她的血肉。

    那日,華能將信函揉成一團,擲到桌麵上,生氣地質問道:“這信哪來的?怎麽是我的筆跡?”

    他冷眼看向她:“你說,本王到底對你做什麽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孰不知,這次是大錯特錯了!華能說他會去查明此事,心裏肯定已經不屑於她了。蠢的是她,她奔他而去,卻在還未“看到”他的臉,自己的一切就被另一個相似於他的人奪去了!

    園外傳來珠兒喚她的聲音:“笑笑,笑笑,溜到哪去了?娘娘叫你回去呢!”笑笑仿佛沒有聽清,隻迷迷蒙蒙地定住吳勇。

    那聲呼喚,和著震雷,擊響在吳勇的耳膜。吳勇驚駭得後退一步,指著笑笑:“你——”

    笑笑撲通一聲,跪在了青磚地麵上:“吳勇哥哥……”

    吳勇臉色大變,四顧無人,抬腳就想走。笑笑在後麵拉住他的袍角,哀號道:“吳勇哥哥,奴婢就是那個笑笑啊!龔椰兒的妹妹……”

    他迅速地平靜下來,一把扯掉了笑笑的手,冷哼一聲:“你是誰跟我有什麽關係?”他走得極快,腳步沒有了那次的倉促,優雅而自若。

    笑笑的眼裏空洞洞的,她猛然起身追趕著,失了神智的腳步被花園外的高高門檻一絆,整個人跌倒在了門前。

    她終於嚶嚶地哭了起來。

    靠近仁裕街的西巷,蒙蒙地落著細雨,濕漉漉的巷子上,倒映著昏冥的燈輝。年後的都城,潮濕的空氣中蘊透著料峭的寒意,椰兒撐著雨傘朝巷子深處走,燈光拖起她細長纖柔的身影。

    玄色的大門打烊了,門縫裏依稀有零星的亮光在閃爍。不遠處嫋出絲竹的聲音,在斜風細雨中婉轉著。椰兒定了定神,輕輕地叩響了門鼻子。

    “哐啷”門聲異樣的觸心,須臾,披著夾棉襖的女人閃出一道門縫兒,模樣惺忪,朝椰兒翻轉著眼珠子,斜斜地說話:“找誰?”

    椰兒很有禮貌地問道:“請問大姐,崇先生是住在這兒嗎?”

    女人嗬著手,不耐煩道:“怎麽又來了?不是跟你們說過,崇先生出去個把月了,想找他算命,等他回來再說。”

    椰兒聞言,不知如何回答。女人揮揮手:“一天到晚敲門的,讓不讓人睡覺了?”說完,門又哐啷關上了。

    椰兒失望地回轉身,想著去年夏日裏崇先生的話,心裏麻酸酸的苦澀。

    後麵的門又開了,女人從裏麵探出身,朝她招手:“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