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歸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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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題,寫在卷首,乃提綱挈領的段落。但凡切中要害、言之有物,文章就成了一半。

    謝微想起考研時也買過所謂的“押題密卷”,似乎還真是附送參考答案的,能否押中題則不論……如此說來,還真是她的不是了?不對,應該說是謝珩那位貨真價實的親妹妹的不是。

    ……怕不是氣昏頭了,竟也讓她這位好兄長給繞進去了。

    好在她有兩個聰明伶俐的丫鬟,靜姝沏好清茗奉於姑娘,子衿則在案上香爐前添香。

    謝微從靜姝手中接過茶盞,決意不再理會兄長。

    謝珩心中委屈。

    他不是那等不肯上進的,科舉應試並非家中逼迫,而是他自己一心求學,卯足了勁要在科場上混出個名堂。

    若論平日,也沒有個呆傻的樣子,處事還頗有幾分機變,然而就不是讀書的料。四書五經可能與他八字不合,枉費他下了十年苦功,敢誇一句倒背如流,可能讀能誦,偏偏對經義一知半解。

    謝微慢慢地喝著茶,聽兄長抱怨著原本以為理解的文字,結果看了某位世人推崇的大儒的注解,反倒又糊塗了;提及今年的考題還不忘腹誹幾句考官……

    入了謝微的耳,大約歸納為:教科書隻有一版,然而參考書年年翻新,習題集堆積如山。而她這位兄長,偏偏還是個參考書越看越不能幫助理解、習題越做越是糊塗的,遇到考題稍稍改頭換麵,就眼前一黑隻覺都是超綱題。

    現代人在智商、情商之外,還發明過一些類似詞,比如考商。

    而她的這位兄長,目前還用不到這個詞,先考慮一下,有沒有“學商”吧。

    如謝珩這般十八歲的少年人,在現代應是已經曆了高考——堪稱很多人一生智力與學識巔峰狀態的階段,可以自吹五千年曆史——粗曉,天文地理——略懂,背個圓周率驚倒祖衝之,做個化學實驗嚇跑裝神弄鬼的假道長……誇張了,但碾壓一下中舉的範進之流還是可以的。她不敢小覷古人的智慧,但現代義務製教育的普及以及信息科技的發展,畢竟是古代社會難以想象的。

    若把鄉試比高考,院試比中考,她兄長這級別算是卡在了……小升初?

    醒醒吧!義務製教育都馬上要十二年了!

    漫無邊際的遐想,其實也不過幾息之間,而謝珩已經抱怨到今年府試失利,讓他無顏麵對父母,若不是謝夫人一心操持謝微的婚事,顧不上他這個考生,隻怕他都沒膽量邁進謝府大門了。

    言語之間流露出些許自暴自棄的意思,想說妹妹才是母親親生的,而他不過算個添頭罷了。

    他倒有臉抱屈起來了,謝微真想送他一句話:學渣無人權。

    她歎了一口氣,吩咐靜姝為兄長上茶,兄妹情誼到底不能不顧。

    “兄長近日在學問上可有遇到疑難?”

    絕非她好為人師,隻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讓兄長得以盡吐心中煩悶罷了。可謝珩一聽這話,眼前一亮,快步移到妹妹素日讀書習字的書案前,把那幾本破書之下壓著的卷子扒拉出來,獻寶一樣地捧到了謝微的麵前。

    謝微:“……”隻能認命地接過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

    字倒是尚可……其餘竟一無是處。

    讀了那麽多年書,策論經義也做了不少,依葫蘆畫瓢也不至於寫出這樣的東西吧?

    謝微此刻簡直懷疑謝珩上次縣試遇上的考官是唐時明經科的擁躉,重帖經和墨義,才能讓她那位死記硬背上堪稱是人才的親哥哥,得以過了縣試這一關……

    謝珩似乎感受到妹妹眼光中的鄙視,又慫了。

    “這些題,都太偏了些……”

    謝微並不理會學渣的掙紮之詞,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後擱在桌上,轉向兄長,歎氣道:

    “兄長可曾做過一篇讓夫子讚許的文章,且是一己之力完成的?”

    “這……自、自然是有的。”

    謝微溫和淺笑道:“既如此,哥哥且想想當初是如何做到的,再重新下筆吧。”

    謝珩撓了撓頭,“每篇都要重寫……”

    “嗯?”

    謝珩再次認識到一個事實,眼前俏臉含笑、婉約清揚的妹子,絕不是他惹得起的,嚇得將未出口的話吞回了肚子裏,縮起高大的身材,伏案冥思苦想。

    謝微起身離開,將空間讓與兄長,移步到書案後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拂過桌案,忽而眉心一跳,心中似有所感,留神細看,發現了一處暗格,打開,放置的是厚厚的一疊如同卷宗密檔般的紙張。

    好奇打開來看,卻越看越是驚訝,簡直是震驚了。

    這些卷宗整理的是謝珩要參加的童生試地區最近十數年間的卷子,以及出題人偏好分析等等,最後的部分就是被謝珩親口認證過的十中五六的押題了。

    這不是現代考生的最愛、將國人的應試策略發揮到極致的題庫以及押題秘籍麽?

    謝小姐果然大才,在沒有計算機網絡的時代,仍可以完成這項數據工程。

    謝微看得清楚,從概率學的角度講,每次能命中一題是大概率事件,在應考時也算占得優勢了。至於今年能夠命中一半的考題絕對是天降神跡,可即便天意成全,謝珩仍通不過這一次的府試,真不知天底下還有哪位大儒能教得了他。

    謝珩渾然不知,正愁眉苦臉地想著破題。不多時,靜姝奉姑娘之命,端茶過來。他如逢甘霖,放下手中有如千斤重的筆,連聲道謝後接過,仿佛忘卻了還有功課未做,悠然自得地品其茶來。

    可見她這位兄長委實不類常人,方才遭受打擊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答答的,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立馬恢複了精氣神,甚至還有心管起妹妹的閑事來。

    他無意間瞧見謝微的目光落在那株蘭草上,靈機一動,笑著說:“這蘭草,妹妹出閣時怎未帶上,莫非不是妹妹心頭好?”

    子衿聞言,接話道:“這蘭草,掃灑院子的下人們是養不活的,姑娘可有打算帶回去?”

    謝微的目光移開,搖了搖頭,“送去母親屋裏吧。”

    不知為何,走進這處院子,隻覺得一草一木都極為親近,一應布置更是極為合她的心意。

    分明是初次駐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卻似久別重逢。

    拋開心頭的輕惘,她瞧著兄長一眼,也不拆穿他逃避功課的自欺欺人,問道:

    “兄長最近可曾又結交了哪位讀書人?”

    她猶記得夢中對談,她兄長是極喜歡與讀書人廝混的。即使偶有自嘲,心知格格不入,也要與之為伍。

    謝珩戲謔道:“自從結識了你的寶貝夫婿,還有什麽讀書人能入你哥哥的眼?”

    李潛淵,那是這個時代真正意義上的學霸了,與謝珩這樣的學渣有著天壤之別。

    謝微想起謝夫人隱約流露出的意思,想探問女婿能否對謝家那塊榆木疙瘩點撥一二。此刻想來,卻是不用指望了。有他妹妹這樣的軍師在,謝大公子仍然戰績慘淡,實在是讓人灰心喪氣。

    至於李潛淵……童試對他而言,可能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讓他點撥,恐怕他還得細想究竟又何可點撥之處……

    畢竟有句俗話說得好,天賦是教不了人的。

    謝珩不知妹妹的腹誹,湊上前說道:“險些忘了一件正事,前兒剛得了一批印石,壽山田黃石,昌化雞血石,盡數讓送到妹妹的鋪子裏去了,改明兒別忘了問掌櫃,若是全被人買走了,豈不是枉費了我的一番心意?”

    謝微一愣,她倒是聽說過印石中有“壽山石”“青田石”“昌化石”“巴林石”等,是文人雅士的心頭好。其中壽山石中的田黃石、昌化石中的雞血石等,更是有名。

    隻要不談科舉,她這位兄長似乎還是個靠譜的。當即謝過了,又好奇地問:“哥哥從何處得來的好東西?”家中生意他們兄妹俱未插手,就不知她這兄長還有什麽其他門路了。

    謝珩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麽稀罕的,我此行還遇見一位洋商,他的稀罕玩意兒才多呢,可惜大多被人搶先拍下了,如今還停泊在碼頭,三日後就盡數發送到買家了,我也就隻能一飽眼福罷了。”

    被洋商二字觸動,謝微有心前往,卻不知這個時代的女子可否隨意出門拋頭露麵,雖說謝家不似禮教森嚴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家主開明所致,未可就此以偏概全。

    於是微微一笑,應道:“可惜未能與兄長同去。”

    謝珩瞅著她,笑道:“你未出閣時,再熱鬧不過的街市,帶個幕離也就去了,怎麽嫁人了,反倒拘束起來了。”本以為妹妹按捺不住好奇,定要前往一觀的,怎知她忽然改了性子。

    謝微神色不動,自若地答道:“你既知我嫁了人,要去也是同他去,自是不必與你一道了。”

    謝珩一呆,“你還真是不怕羞……”看了看妹妹,似感慨,又似欣慰,忽而揚眉一笑:“也就李兄敢喜歡上你這樣的女子,不過,你們過得好,也就不枉兄長我拚卻身家性命,在父母親麵前為你們的親事周旋了。”

    ……他喜歡我?

    謝微真正呆住了。

    難道不是盲婚盲嫁?竟是有了婚約之前就兩情相悅了?再細想那夢中的蘭草隱約有暗喻,隻是她不肯往那方麵去想罷了。

    若早知如此,初見時他問及喜好之事,就循規蹈矩地答讀書好了,何必另辟蹊徑說什麽數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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