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時移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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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微買下了千金難買閣所在的那條街。僅是粗略看過珍寶閣的每月進項後,她就毫不猶豫地花光了那匣子銀票,除此之外,當然還價格相對低廉的緣故。與寸土寸金的鬧市不同,這條街稱之為短巷反倒更合適些。一眼望去開門的鋪子寥寥無幾,還都是些艱難維持營生的破舊書局。
東邊鄰坊多官邸,然另有正道供車馬出行。向西而行,漸漸到了平民聚集的坊間。普通民宅與達官貴人的府邸,由這片區域間隔開來,涇渭分明。
不過,這條巷子倒是很寬敞,謝微估算著四駕馬車亦能並行,於是心中有了個想法,打算在街口立了下馬石,寫明巷內車轎俱不通行。
這條街本就人煙稀少,甚少有人專門繞道此間,故而不至妨礙平常出行。
然約定俗成是一回事,若真是定了明文規矩,免不了多生事端。不論特權階層多有慣於頤指氣使的,又或是容易血氣上頭的市井小民,都不是易於之輩。
幸而京兆尹如及時雨一樣,適時地頒布了一道公文,派遣工匠督造下馬碑,言明附近多私宅,未防馬匹衝撞行人,禁車馬喧囂,故有此一舉。
買下整條街後,立即著手做規整。至於那一兩家書局,聽聞新東家讓他們去投奔妙手偶得齋的姚掌櫃,竟是個個喜出望外地去了。可見那間字畫鋪,這幾年間確實在讀書人群中還算有些名頭了。
謝微規劃的店鋪格局與市麵上常見的不同,一應布置都由她親力親為地擬定,小到一個擺件都有究竟。如此耗費人力財力之事,不出十日竟是皆已妥當。這事不曾驚動謝父謝母,而是謝珩聽聞妹妹的新鋪子亟待開張,竟是撂下四書五經,跑來管起了閑事。
由此事可見,她那個兄長,除了讀書考試不靈光外,還真不是個傻的。
當下,在待開業的千金難買閣的花廳內,聽聞謝微的那句豪言後,一時靜寂無聲。
“獨一無二……”鍾木喃喃自語,再睜開眼時,雙目中忽然有了光彩,問道:
“每一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
“是,亦不是。就根本而言,是讓千金難買閣的每一位買家,都認為她們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市麵上即使有了新奇樣式,坊間模仿者比比皆是,如何能……”
謝微莞爾笑道:“仿製品不是人力所能杜絕的,然而,贗品究竟有何價值呢?若是千金難買閣的名頭響了,贗品也不過是依附正品而期望抬高身價,但大浪淘沙,終究去偽存真。若千金難買閣中一件真品價值千金,那被斷定為贗品的能賣出十金也屬難得。”
“……百倍之差價?”
“是,百倍之差,非為材質,非為珠玉本身的價值,而僅是獨一無二的標識……這就要要仰仗鍾先生的大才,令千金難買閣鑄就難以撼動的名聲。”
鍾木愣愣地問道:“不論珠玉價值高低,僅憑出自千金難買閣、出自鍾某之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就身價百倍?東家莫非太高看鍾某了?”
“先生不必過謙。”
“萬物有靈,花鳥樹木皆有情感,為何唯獨手工製品不能蘊藏靈性?”
“畫龍點睛,則龍騰萬裏。若說首飾沒有生命,那就由製作者去告訴世人它們也如一片葉一株花,從生到死,不可複製,不可再造。”
“一朵花何時綻放,精魄能存世多少年?傳世的作品乃心血凝成,為何不能獨一無二、身價百倍?”
鍾木聽得似已癡了,良久回過神來,望向謝微,心中尚有猶疑,試探道:“聖賢有言,奇技淫巧,不足取之……”
“先生可聞麻姑之名?麻姑曾言:三見東海為桑田。先生以為,滄海桑田多少年輪回一次?”
鍾木一愣,隨口道:“仙人永壽萬年……滄海桑田,或許三千年一變更?”
謝微心想:地殼運動以億年計,除非你圍海造田。卻不曾反駁,反而從容道:
“故此,尚書之言,距今已近三千年,曆經滄桑變幻,不合時宜也是有的。”
鍾木注目而視,既詫異這位女子指摘先賢之言的大膽,心中又著實痛快。他精於技藝,且引以為傲,但似他這般巧匠終究是不入流的。人人有所求時,或許還給三分薄麵;若是當真以勢相壓,情勢不如人,忍氣吞聲外也是別無選擇。
世道如此,心中卻難免有不平。
鍾木幼時,尚未家道中落,他也曾走上求學科舉之路。十五歲童子試下場,連過縣試、府試兩場。
院試時卻遇到一位大人,不喜他的個性,與同僚言道:“次子年少輕狂,尚需打磨心性。”是以原本是案首之選的才子,竟因如此荒謬之論而落第。
鍾木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當時就心灰了大半。歸家之後,不想一兩年間,雙親俱歿。他守孝期間,整日忙於操持俗務,課業俱已放下,後聽聞這一年的院試仍是三年前那位官員主持,索性淡了這心思。又因家中漸漸入不敷出,更名改姓靠祖傳的技藝混口飯吃,不想竟漸漸有了些名聲。
所謂性情乖僻 ,孤傲不合群,也不過是未展平生之誌,不得抒懷,此為謝微所盡知。其中亦有分別:有的人誌大才疏,可笑可歎;有的人卻如劍在匣中,求一飛衝天的機會罷了。
待朱掌櫃送鍾木離去後,謝微喚柳采薇來與程蕙蘭芝二人相見。
柳采薇早已在候著,入內見了謝微盈盈一禮,道:
“葉依見過姑娘。”
在蕭夫人處,她已說了無意讓柳采薇改名。隻是這柳家姑娘倒是個聰明的。蕭夫人的一句話,已讓她猜出或是名字與東家有所妨礙,故而自己更了名,卻不知為何連姓也改了。
謝微心念稍轉,多少猜到了些許緣故,僅是瞧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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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她喚蘭芝近前道:“這位葉家姐姐與她的妹妹住在後頭那條巷子裏的一處宅子裏,離鋪子不過幾百步路程,你可搬來與她同住,或是不辭辛勞且歸家去,每日往返,都由你自己拿主意。”
蘭芝睜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見眼眶慢慢地紅了。她縱是早熟懂事,畢竟年少,心中最大的牽掛也就是僅存的血親了,內心實則不願分別。但如今供人役使,不願壞了規矩難以自處,怎知姑娘竟如此心細,且為她謀劃至此。
謝微眼中浮起了笑影,歎道:“傻丫頭。”
去見蕭夫人時,丫頭裏隻有靜姝隨行。莫說歸家探親的蘭芝,就連程蕙此前也不曾與柳采薇打過照麵。如今三人既要共事,彼此融洽些才好。創業之初,人心思齊,方才能夠有好的發展前景。
如此想著,謝微有意讓那三個丫頭聚在一起自在說話,因而言明了不必在左右伺候。
誰知,不同於子衿那個丫頭,這三人竟是一人賽一人的沉靜少語。
彼此相見過了,也僅僅互通名姓,序了下年齒,柳采薇與程蕙同歲,都過了十八,論月份竟還是柳采薇年長些。
蘭芝年方十二,在古代算不得年幼,若往前推到漢代已是出嫁的年齡了。但與另兩人相較是要小上許多,然而她身量高挑,沉著練達,看上去至少有十四五歲的模樣。
謝微原本憐惜她年少,想放在身邊照看兩年,但見蘭芝眼界寬廣,不似尋常丫頭,心裏更是拿得定主意的,於是不阻她的誌向。
離開千金難買閣,返回家中時,程蕙見姑娘連日奔波,頗有倦怠之色,恐在馬車上睡了過去,萬一風寒入體,卻是不好。於是找話說道:
“姑娘今天說的話甚是新鮮,不說那鍾先生聽得如癡如醉,婢子在旁聽了竟是半句也不解其意。”
“不懂就對了。”
程蕙一愣,卻聽姑娘語調慵懶道:
“你覺得論製作首飾這些技藝,你家姑娘及得上那位鍾先生幾層功力?”
“……”程蕙不知該如何作答,那些又豈是她家姑娘應懂的?
“所以何必自曝其短,不如也說些他聽不懂的……”
程蕙心中著實震驚,模糊地想道:姑娘是在說,她是糊弄人的麽?
馬車停下時,程蕙細心地攙扶著姑娘,幸而出入家門這條路,近來走得多了,倒沒有因迷糊而磕絆。等到了主院,靜姝與子衿就迎了出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蕭姑娘下了帖子,請姑娘一聚。
謝微朦朦朧朧中,險些脫口而出問:“哪家的蕭姑娘?”
好在理智及時回籠,喚回些許清醒意識,約莫想起來丫鬟所說之人,不是清秋台的蕭夫人,而是那日在酒樓偶爾結識的千金小姐,永定侯的獨女。
蕭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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