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字數:5946 加入書籤
譚真坐在譚父對麵, 心裏很清楚此刻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但他的理智已經蕩然無存。
他就是想結婚了,想對車外那個把他襯衫哭濕的女孩負責,想更好地照顧她。
空氣靜默著, 譚父抽著煙,臉色垮下來, 卻還是冷靜地問, “你弄大人家肚子了?”
除了這個, 他想不到一向不用人操心的兒子為什麽忽然變成這樣。
“爸你想哪去了。”譚真輕微皺眉。
譚父看看他,“真沒有?”
“沒。”
“她家裏情況你知不知道?”
“知道。”譚真想了想, “爸, 我真喜歡她。”
“你喜歡,人家又喜歡你什麽?”譚父嗤笑了聲,順著他的話問, “結了婚他們家的債你打算怎麽辦?他老子可以躲著不見人, 你是不是要你老子跟著一起躲起來。”
譚真:“那個我來管, 不牽扯到你跟媽,我以後跟她一起慢慢……”
結果他話未說完,譚父手中的一杯熱茶已全然潑到他臉上。
“混賬東西, 我看你是被勾了魂了!”譚父狠狠咒罵道。
空氣猛然安靜下來。
水珠順著譚真的臉和頭發往下滾, 譚真身上濕了一片,臉上衣服上都是茶葉。望著麵前的空氣, 他頓了頓, “爸你喝多了, 我先回去了,等媽回來了再說。”
抹掉臉上的茶葉沫子,譚真在茶幾上抽了幾張紙,起身便往外走。
“譚真,給我回來!”譚父在身後叫他,結果譚真還是往外走。
他越強譚父的火氣越旺,在他身後罵道,“好,滾,給老子滾得越遠越好,這個兵你也不要當了,沒出息的東西,老子明天就把你調回來讓你結婚!”
……
車裏,梁京京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一張臉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手心擦掉窗上的一片水汽,她朝外看。
兩層小樓亮著光,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裏麵走了出來。
譚真上車,梁京京看他頭發和衣服都濕了,關切地看著他。
“沒事吧?”
譚真搖頭,發動車,“喝多了,發酒瘋。”
這一晚,譚真把梁京京帶回了自己家。梁京京此前走得幹幹淨淨,連冰箱上的冰箱貼都沒給他留一個。而那些被她丟下來的他送的禮物,譚真都放到了衣櫃裏。
譚真一進門就背著她去接了個電話,直到梁京京洗完澡回到房間,這通電話都沒打完。
等譚真打完電話進到房間,梁京京裹著毛毯躺在床上,睡著了一樣。她的長發都鋪在枕上,卷卷的,像柔軟的羊毛。
譚真從背後抱住她,連著毛毯一起抱住,口鼻都埋入她的頭發。梁京京身上滿是浴後的清新香味,譚真抱緊她,深呼吸了一下。
人對氣味往往有著驚人的記憶。
那年夏天,這個耍他耍得團團轉的女孩熟睡後靠在他肩上,他的鼻尖便飄來了一抹忽遠忽近、忽有忽無的香氣。那是他還沒開竅的年紀,第一次發現女孩身上有香味,既覺得很好聞,心裏又覺得怪怪的。
後來,那個味道他一記就記了很久,久到都記不清那到底是種什麽樣的香味年少青春時,他在各種牌子的洗發水、沐浴露裏找過那個味道,全都無果。
其實譚真不願承認這一點。他打小就隻認死理。
譚真抱著梁京京,隔著頭發動情地親了下她的側臉,親完又親一下。
他特別喜歡親她。
梁京京轉過身來,用毛毯把他一起蓋住,腿圈住他的腿,手臂抱住他的腰。
這裏沒有她的換洗衣服了,她身上套的是他的大t恤衫,大領子外露著小半個肩膀,皮...膚上是一片烏黑的發。
譚真用手指幫她梳順頭發,往肩後撥。
她一隻手捧住他的下顎,湊近一點,鼻尖對著他的鼻尖,眼睛對著他的眼睛。
兩人呼吸可聞。
客觀來說,譚真在梁京京見過的男人裏,長得真算不上特別帥。
他五官裏長得最好的算是鼻子,又高又直,沒有一點駝峰或鷹鉤,就像他的人一樣正派。
而梁京京最喜歡的其實是他的眼睛。
譚真的眼睛不大,隻有閉眼時才能在他的眼皮上看到一條窄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褶子,是個很勉強的內雙。但他的眼窩深,眉骨高,顯得眼神格外深邃。
他的眼神是內斂的,也是清澈的,和他的心一樣清澈,一塵不染。
譚真被她看得笑了下。
“不準笑。”梁京京說。
譚真不笑了,靜靜看著她。
她不喜歡他笑。她喜歡他沒了笑容的掩飾後那副傻傻的樣子。
傻得那麽獨一無二的樣子。
譚真凝視著她,“京京……”
梁京京“嗯”了一聲。
“我們結婚吧。我好愛你。”
梁京京看著他,眼睛驀地紅了,目光也變得有些傻傻的,抿了抿唇,沒有出聲。腦子裏明明就是一片空白,就有淚滴莫名其妙地順著她的眼角往下滑,落在他胳膊上。
譚真說,“好不好?我來照顧你一輩子。”
停頓了幾秒,梁京京嘴唇輕啟:“我脾氣不好。”
譚真眼中泛起笑意,“無所謂了,我也好不到哪去。”
梁京京眼角還有淚跡,卻笑了:“你以前挺好的,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長歪了。”
譚真笑著抱緊她。梁京京把頭埋在他頸窩裏,深深吸他身上的味道。
她聽見譚真在自己耳邊說,“結了婚保證不跟你發脾氣。你答應嗎?”
房間裏隻亮著壁燈,黃色的光暖暖的。
梁京京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求婚是這個樣子,沒有鮮花,沒有鑽戒,隻是這樣躺在床上抱在一起,很平常地說著話,而她的內心卻無比的心醉和感動。
暖暖的。
這份溫暖悄然叩擊著她鐵石般的心扉,叩擊著十七歲的秘密。
“譚真,”梁京京在他懷中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你的信我隻收到過7封,沒有28封。”
她不知道另外的二十一封去了哪,她隻收到過七封。那七封裏有他描寫的新疆生活,有他回憶他們去彭良的事,還有他抄寫的情詩。
信裏的他比真實生活裏的他能說會道,一寫就是三四張紙。
那時的梁京京和媽媽住在親戚家的一個平房裏,母女倆同住一個小房間。看到他信裏描述的那些,她不自禁地會去暢想新疆,想象那裏高闊的藍天、無垠的沙漠,還有終年蓋著銀雪的天山。
梁京京印象最深刻的一封,他在裏麵塞了一幅畫。
是一幅鋼筆畫,畫了一架飛機,清晰到可以看出飛機上的每一個零部件,像印出來的一樣工整漂亮,仔細看紙上還有用橡皮擦不掉的鉛筆印。
癡心的少年還附了張紙寫道:“我的朋友告訴我,送別人東西一定要送自己最心愛的。這是我最心愛的戰鬥機,我把它畫給你,希望你也可以喜歡。”
這七封信,梁京京一封沒回。
後來,她再也沒收到過他的信。就在梁京京以為這個奪走她初吻的少年已經把她忘了時,高二那年,梁京京卻又在自己的校門口看見了他。
她一直記得,那是七月,正常上課的日子。
晚上放學了,校門口人潮湧動,她推著車跟那時的“初戀男友”一同出來。那是個長相帥氣、...穿著時髦的男生,梁京京算不上有多喜歡他,可他每天都會接送她上下學,校裏校外地保護她。
那天像往常一樣,他們一起出了校門,說著班上的趣事。說笑間,男生趁機摸了摸她的臉。梁京京最討厭他對她毛手毛腳,有點生氣地推了他一把,男生卻還心裏沒數地低下頭,湊近看她的臉。
“幹什麽呀你!”她煩躁地推他的肩。
可下一秒,梁京京卻頓住了。
少女的目光越過男生的肩,越過從眼前不停虛晃的人影,久久凝在半空。視線的那頭,人聲鼎沸的學生大潮裏,是一抹黑色的身影。
少年穿著一身黑,背著黑色的書包,頭上戴著一頂藏青色的鴨舌帽。他傻傻地站在路邊,長高了,變黑了,她卻還是認出了他。
可就在她看過去時,他卻已轉身朝她後方走去。
人潮中,梁京京就這麽呆呆地望著,不確定地望著,望著少年踽踽獨行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融入人海,消失在了深不見底的時光隧道中。
所以,梁京京真正存有的不光是那枚金色的徽章,她一直存著那七封幼稚癡情的信,在顛沛流離的歲月裏,她每搬一次家都帶走一次,直到在長春有了穩定的住所,它們才有了妥帖的存放處。
梁京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存著那些東西,也一度以為自己早就把他忘了。
她不願承認的是,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早已鐫刻進了那段晦澀難行的歲月,鐫刻在了她一去不返的青春時光裏。
現在,那個少年又回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