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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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光漸亮,安延熙才將那因噩夢而起的思緒收好,他關上窗走回榻上坐下,這時忽有敲門聲傳來,他輕應了一聲,示意門外的人進來。
尚豐進了內屋,見安延熙裹裘坐於榻上,麵上沒有一絲睡夢剛醒的樣子,不由問道:“王爺這是怎的了?”
安延熙沒有答他的話,而是問他:“這般早過來應是有事吧?”
尚豐聞言忙道:“王爺,淮王府來人報喪,淮王他...歿了。”
安延熙聽過後,身形一顫,隨即低垂下頭,閉上了眼睛,想掩去眸中泛出的哀傷,見他半晌未語,尚豐又輕喚了他一聲。
他才低聲回道:“我知道了,你去讓人備車馬吧,我換身衣服就來。”待尚豐應聲退走後,他才睜開已經有些溫熱的眼眶,喃喃低語:“五哥,連你也走了…”
淮王府,祭奠完的安延熙靜立在人群中,此時的淮王府,不僅皇子親族全都到齊了,就連朝中許多大臣也都一一到了。
淮王雖不涉朝政,卻為人和善,樂於助人,朝中大臣大多都受過他的幫襯,如今人雖不在了,可眾大臣還是紛紛前來吊唁。
人群中的安延熙將目光移向了,獨自站在前方的安延昆。
隻見他扶在淮王棺木的那隻手,有些旁人不易察覺的輕顫,記憶中那挺拔的身影也有些許的佝僂。
安延熙忽然發現,他的皇兄雖還是壯年,可眼角間卻已滿是疲倦,倍顯老態,往日間那滿是精光的眼眸也甚是黯淡。
這一刻,他不像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更像一個獨自走了很久很遠路的老人,滿身風霜卻無處可停。
良久後,安延昆才開口道:“追封淮王為睿康王,其封地免賦稅三年,世子成渝襲淮王位,其女成蘭晉為公主,賜封號弘惠…”
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眾人散去後,安延熙便獨自出了淮王府,並遣散了近身的侍從,此刻,他隻想一個人好好的靜靜心。
雖然此時外麵大雪徐徐,可他還是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直到一縷悠揚的琴音傳入了他的耳中,他才如夢方醒的抬眼看了看周圍。
“這裏是…”
待繞至那府邸正門,安延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白笙府上,不由有些發怔,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他還是向著齊府正門走去。
恰逢雪日無事,白笙今日也難得起了興致,獨自於亭中焚香撫琴,那修長的手指在一根根琴弦上靈巧的撫過,一陣悠揚輕快的琴音便緩緩蕩出,使人聞之不由心怡神安。
正在他自得其樂之時,良卿卻疾步走來,低聲道:“公子,洵王爺來了。”
聞言琴聲驟停,白笙有些迷惑的低語道:“他怎的來了...”
想了想他吩咐良卿道:“你去換身衣服,再燒上一壺熱茶,我出去迎他。”雖然有些疑惑,可白笙還是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向外走去。
待白笙和安延熙到了暖閣,良卿已為他們斟好了熱茶,白笙見安延熙取下的絨裘披風上落滿了積雪,麵上也似有心事。
於是二人落座後,他不由輕聲問道:“今日如此大雪,似是不宜出門訪友,王爺怎的匆匆而來?”
“我行至你這院外時,被那清幽琴聲所引,於是便前來拜訪,倒是擾了你的興致了”安延熙回道。
“王爺這是哪裏話,我也隻是閑來無事罷了。”頓了頓,白笙又問道:“這般雪日,王爺怎的獨自在外行走?”
“這裏沒有外人,不必稱我為王爺,叫我名字就行…”安延熙有些頹然的對著白笙擺了擺手。
“你這是怎的了?”白笙見他容色黯淡,全然不似往日,不由有些擔憂的問道。
“有酒嗎?”安延熙的聲音有些低啞。
待良卿為他取來了酒,他猛的灌下了一大口後才道:“白笙,我從淮王府來,五皇兄他,歿了。”安延熙低垂著眼簾,輕聲道。
白笙聞言微怔,旋即輕歎一聲,雖然那日與延熙等人去探望過後,他心裏便早有預計,可真的發生了,卻還是難免會讓人感傷。
此時白笙也隻能溫聲勸道:“你也莫要太傷心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淮王爺那般溫善之人,定也不忍你為他心傷。”
“兒時五皇兄最是疼愛我,皇兄即位時,兄弟凋零,隻餘我與五皇兄兩人,可如今他也走了,白笙,我隻是,隻是覺得很孤單。”安延熙的語氣甚是低沉落寞。
此刻白笙才發覺,無論安延熙的身份地位如何尊貴,本質上也隻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也會懼怕死亡與孤獨,輕歎一聲,白笙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卻沒有再開口,隻是安靜的聽他講著。
白笙明白,他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和被傾聽,頓了頓,安延熙才繼續道。
“你知道嗎,我時常於深夜遠眺宮城,黑暗中,它似一頭巨獸般盤踞在那裏,我的兄弟、親人,都被它一一吞噬了…可如今,皇兄日日宵衣旰食,正值壯年,卻已生老態,縱為帝王,他這些年又何曾好過?”
說罷,他頹然的喃喃道:“我不明白,白笙,我真的不明白,這皇位究竟有何好?竟值得讓他們拚上性命的爭搶。”
“權力的誘惑太過可怕了,它竟可以把一個人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抹掉...”
白笙側過頭看了他許久,才正色道:“延熙,真正可怕的從來都不是權利本身,而是那些充滿了欲望的人心,因為他們貪婪,也因為他們瘋狂,更因為他們,永遠都不知滿足,權力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覬覦它的人。”
延熙聞言慘然一笑,他又何嚐不懂,可那些人是他的兄長、親人,他不願那般去想。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轉過頭麵向白笙,目光灼灼。
“白笙你告訴我,告訴我,老三他們不會重蹈覆轍的,他們兄弟關係那麽好,他們不會如我們這輩一般的對嗎?”
白笙聞言一歎,他很想肯定的告訴延熙,他們不會,可他卻說不出口,隻能回道:“我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可是延熙,他們生於皇家,有些東西是他們注定要爭的。”
聞聽此言,延熙的眸光驟然暗淡,他長歎一聲,麵上滿是苦澀,沉默了好半晌,他才沙啞的低聲道:“可能,我們最大的不幸便是生於皇家吧。”
那日兩個少年平生第一次這般毫無顧忌的,開懷痛飲著烈酒,直至雙雙醉倒在地,此時的他們不會想到,命運的齒輪,已然再一次悄然轉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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