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崎的如今的世界觀之中，“結構”一詞便占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

    他本人的算學理論，便是以“結構”為核心的。

    在算學之中，作為算學對象某一個任意非空集合，可以定義出一係列的“關係”。這些“關係”有必定滿足某一些“公理”。這樣的“基本集”和“關係集”的總和，便是算學的“結構”。

    布爾巴基學派的核心。

    而這種觀點，也進一步影響了他在天物流轉之道領域的看法。

    “物質”以及“物質的結構”，這二者的總和，才是“客觀世界”的全部。

    而任何修煉，便都是“占據更多物質”與“優化結構”這二者的結合。

    更進一步說，絕大多數現象，都是因為“結構”的改變而發生的——或許是宏觀上的“結構”，也會是微觀上的。

    而“生命”也是如此。正因為生靈具有高度複雜的結構，所以才具有種種神奇的、和諧的機能。

    而死亡，本質上也是“結構”的破壞與不可逆的消失。

    這種“破壞”，便是同時存在於宏觀上與微觀上的。

    宏觀上的物理損傷，器質性病變，微觀上的生靈源質水解，都是結構的破壞。

    而“屍變”，正是“屍體”這種具有複雜結構的無生命物體，在機緣巧合之下，利用這本來就存在的結構，去變化成一種新的“生靈”。

    也正是因為如此，能夠屍變的屍體，大多都是保存完好的，至少宏觀上的結構不會有任何損毀。

    但是那些冰屍，就完全不具備這樣的條件了。一把冰刃幾乎是將他們身體整個剖開，而極度的寒冷更是從根源上破壞了那些修士肉身的微觀結構。

    如果硬要說的話，那些修士體內大概還有生靈源質【蛋白質】的結構沒有被破壞吧？生靈源質變·性是因為內部電子轉移。而若是溫度很低的話，那麽電子就不大可能獲得移動的動能。生靈源質變·性一般會發生在高溫之下。【例如雞蛋的蛋清加熱凝固】

    但是，水分子的凝固，卻會從細胞層麵破壞一切結構。隻有生靈源質結構完好，那可不算什麽。

    你自己在家那一鍋雞蛋攪和攪和，也隻能獲得適合攤雞蛋的雞蛋液，而不會攪出小雞。

    因此，在王崎眼中，那些冰屍是不可能跳出來攻擊他的。

    但是，事情就是詭異的發生了。

    理應不具備任何複雜結構的冰屍，居然真的跳了起來。

    而且，似乎還很強。

    數道法術直接在獸機關集群內部爆發。甚至連天劍劍氣都是一顫，運轉有些不暢。王崎的飛遁法器整個劇烈的一顫。

    而更要命的是，由於對方的法術以“低溫”為內核，而低溫的本質是“分子動能低”。落在分子尺度的獸機關之上，就是“單個的獸機關行動力受牽製”——也就是說，王崎一時之間竟也無法發揮獸機關集群千變萬化的力量！

    而與此同時，獸機關集群的總群，也帶著王崎本尊，緩緩向月球移動。

    【仙路洞天之內所有征夷使，立刻向我靠攏。重複一次，立刻向我靠攏！除了本地萬仙鏡的子鏡之外，所有物資都可以放棄！快！重複一次！除了本地萬仙鏡的子鏡，所有物資都可以放棄！】

    萬仙鏡便是根據萬仙真鏡開發出來的製式法器之一。由於這種法器煉製較為困難，並不是每一個征夷司控製的星球都有，不過，一些被認為“有價值”的行星內已經有裝備了。但凡是擁有萬仙鏡的行星，那必然會在仙路洞天之內放置子鏡，所有數據同步輸送。如果發生意外，那麽至少有機會可以將子鏡送離。

    所有的毓族都已經被緊急安排假死了。這個星球怎麽看都不能住了。王崎也不覺得他們會想要住這種大氣都快凍成冰的星球！

    但王崎最開始將這個天體級的獸機關集群開出仙路洞天、來到這個軌道上，就花了數個時辰。而由於這個天體級獸機關集群的軌道與月球軌道差異，所有他與月球的距離又拉遠了許多。按照王崎的估計，自己還需要接近半日才能重新進入仙路。

    如果將所有人扔下自己一個人跑倒是很輕鬆。但王崎覺得，自己這麽幹了，就別想在人族內部混了。

    對於一個研究者、求道者來說，這卻是致命的。

    “見鬼見鬼見鬼……”王崎的分身喝罵著，努力的駕馭獸機關結成的飛遁法器。幸好在行星勞德用劍修手法煉祭過天劍，這些天劍劍氣對他來說就更容易操控。但那群冰屍卻讓他不得安生。

    獸機關集群一是以量取勝，堂堂正正，以大力壓人。麵對天體級數的法力，尋常那些也就玩玩人類補完計劃、吃光幾個種族的不死獸來幾個都得跪；而第二個，便是那千變萬化的結構。這種結構支撐起了某種混沌算法，使得獸機關集群能夠擔負起組織自身的計算力，王崎也能夠利用獸機關集群，施展出種種不可思議的手段。

    而“變化”，便須得落到“單個獸機關的運動”上。

    在無法以量取勝的情況下，這凍結之力，正是獸機關集群的克星！

    ——換句話說，高溫應該也是如此。一般程度的高溫，隻會讓獸機關單體運動得更快，我的神通也就更加犀利。但是若是超過某一個閾值，那就會讓獸機關集群失序……

    ——隻不過我暫時還沒有遇到能夠將獸機關整體加溫到那個程度的強者！

    那些冰屍的手段也格外古怪。完全不似人族的手段。他們完全不唱咒，也不使用手勢，更沒有什麽法術引發的靈光波動。隻聽得他們的腹腔之內傳來了人耳聽覺範圍之外的次聲波，似乎暗合某種規律。然後，就有法術無聲無息的生成，侵蝕王崎分身所駕馭的飛遁法器。

    都是從未見過的法術。王崎甚至都不能斷定這種“低溫”到底是基於什麽思路什麽原理什麽樣的技術黑箱才得以實現的。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王崎一開始才沒有將這些屍體判斷為“被喪門煉屍法改變過的危險物品”。

    不過，現在也不是搞研究的時候。

    “多好的樣本啊……”王崎如此說著，拿起自己取回的幾柄天劍中的一柄，然後緩緩拔出。

    緊接著，自己身後的獸機關集群飛快的讓出一條通路來。但是，越是靠近“艙室”的地方，獸機關的變化就越是緩慢。

    “夠了……這樣子損失的部分就不多……再加上被破壞的獸機關，原子也可以重新利用，拚成新的獸機關……”

    王崎粗略計算了一下，認定這樣攻擊的損失在承受範圍之內。

    然後，心魔大咒洗去這柄劍中寄宿的原主氣意，而自己則根據經驗撬開天劍核心之中的後門。

    天劍光華大放。

    然後，投擲。

    天劍帶著太陽的光熱衝刺，浩浩蕩蕩的穿過了那個艙室。

    “多好的樣本。”王崎無限可惜的說著。

    這種簡直是在挑戰現有熱力學的法術，若是能夠拆解出模型，那便又是一篇能夠名揚青史的大論文。

    在天劍插到那個封閉艙室內壁上的同時，仿若太陽真火一般的劍氣爆發。

    然後，被重新激活的獸機關集群讓出一條通道。瞬間，被重新加熱的空氣噴了出去。

    飛遁法器翻著筋鬥，在身後留下一長串藍色的煙幕。

    他就這麽逃出了行星穀閆的大氣層。

    然後，整個機身就是一震。

    所有的冰屍都被剿滅。那些凍結的凍氣全部蒸發。形成可怕的高壓，然後又被轉化為動能。天劍也被回收。飛遁法器上，應當是沒有什麽可以撼動法器本身的了。

    攻擊是來自於飛遁法器之外的。

    那是一柄藍色的冰刃。

    固態空氣的冰刃在碰觸到天劍劍氣的瞬間就已經升華，體積膨脹無數倍。如果單算衝擊波引發的破壞力，那麽這一擊甚至還在小當量核武器之上。就是王崎的飛遁法器也不免以滯。

    而更要命的則是冰刃之中附帶著的某種法術。

    和那些冰屍的法度類似，某種難以形容的靈力悄然潛入獸機關集群之中。

    ——和以往見過的法術完全不同。

    王崎如此想著，將剛剛回收的第二柄天劍插入獸機關集群之中。

    雖然這一柄天劍原主已經死亡，王崎卻依舊無法使用。但逼迫出無主天劍的劍力，卻是在結丹期就能辦到的事情。金光再次暴漲，劍氣剿滅了攻入獸機關集群內部的外來力量。

    與此同時，法度一變，萬象天引的法門運轉開來。

    無論是行星穀閆、其天然衛星，還是王崎自身所擁有的天體級獸機關集群，都是巨大的引力源。

    於是，時光再次出現詭異的錯亂。

    在王崎分身的視角下，萬物都變慢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攻擊自己的生靈。

    那赫然是一個人族。

    “人族？”王崎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美神和龍族都說過，一根中央神經一對上肢一對下肢卻也是經典結構。

    但用光學法術調整了視野之後，他意識到了不對。

    對麵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