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聲聲慢之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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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們快看!她來了!”
仄歪的小巷中,破舊的茅草屋前,一堆浣衣的婦女顧不得頭上與衣襟上的泡沫和髒水,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她們在說什麽?
哦,她們沒有在說什麽,她們隻是在討論一個人罷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很奇怪,獨居,卻什麽都不會做。生火做飯都能弄的滿屋煙霧繚繞,更別說劈柴洗衣了,但是,她每一次都穿的十分考究。尤其是出門,必定在頭上挽一支銀簪,手中還要拿上一塊潔白的手帕。
在這樣的市井,這種打扮引起了所有女人的猜忌。
“她會不會是哪家的小姐啊?”
“小姐什麽?!你們看她穿的衣服,雖然好看,但是一水的灰色,瘮人的,哪像宦官家的小姐,五顏六色的。”
“哎哎!你們說,她會不會死了丈夫啊?”
“我看像!”
“我看也像,那一臉的喪氣,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就是就是!我們以後離她遠點兒,誰知道她是不是有什麽病呢,總是苦著一張臉。”
指指點點的聲音如同最肮髒的蒼蠅在她耳邊嗡嗡的叫,她卻熟視無睹。
自父親去世後,她便安頓在了市井之地。
雖然這裏與從前大相徑庭,但是她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那每日天還未亮的嘈雜與販賣聲,還有便宜的脂粉濃香味,腥臭的死魚、家畜的呻吟,都讓她從身到心放鬆下來。
她嚐試著自己生火做飯,也嚐試著同那些婦女一樣在冰冷的河水中洗衣,可是每一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兜裏的錢財越來越少,她隻剩下了一冊還未完成的《金石錄》,還有許許多多故人的字畫。
她也曾將這些字畫拿去典當,但是所有人都認為她一介婦人,何來的這些珍貴字畫?定是贗品!
唯有一次,她一不小心露出了蘇老的一副真跡,立刻被歹人盯上了。
當天夜裏,她的家就被洗劫一空。
不過萬幸的是,那些小偷似乎也不懂字畫,她唯獨失了蘇老的那副字,還有一些首飾,一些糧食,其餘的一些都完好無損。
她便歎息著在猶豫,要不要報官。
隻是,報了官又能如何?她已不再是曾經的李清照,又有何樣的官員肯聽她這個寡婦的證詞呢?
所以,她收斂了全部家當,索性一次都典當出去罷!
抬起頭,看著那個漆黑的牌匾上鬥大的三個字——墨香閣,她攏了攏頭發,然後抱緊了懷中的字畫走了進去。
與她想象的不同,這間有些小的當鋪裏空蕩蕩的,唯有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小女孩爬在桌子上打著哈欠。
她想,這樣的清淨,這間當鋪一定沒有多少錢,自己這些字畫也一定賣不上一個好價錢。
於是,默不作聲的,她退了出去,卻在退到門口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
豁然回過頭,她看到了一張十分蒼白的顏,還有一滴分外醒目的朱砂痣。
她趕忙欠了欠身,然後小聲說道:“抱歉。”
黑袍女子卻歪了歪頭,看了看她懷中的字畫,笑了笑,問道:“是來典當的嗎?”
她點了點頭。
“既然來了,為何要走?”
“我……”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麵前的女人卻毫不在意的伸出手將她讓到了一處椅子上,“請坐。”
她便重新抱了字畫坐了回去。
黑袍女子同樣坐在了她身邊,然後用手指輕輕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桌麵,“可否讓我看看這些字畫呢?”
她沒有猶豫,將所有盡數推到了對方眼前。
黑袍女子接過一副,慢慢展開,不由得露出了讚歎,“這畫……當真是妙不可言!”
“姑娘懂畫?”她有些驚奇。
在她眼中,商人都是一身銅臭味,尤其是開當鋪的商人,更是精明的讓人討厭。
“略懂而已。”
黑袍女子將手中的畫緩緩收起,繼而又去展開另一副。
隻見這一副畫一掃方才那副的沉穩,竟是潑墨的筆觸,將一朵朵春日中的荷以乖張的姿態展現在世人眼前。
她不動聲色的在心中讚歎一聲,然後向那落款看去——易安。
她便什麽都懂了。
“夫人這副畫準備典當多少?”
黑袍女子將畫小心翼翼的卷好,然後放在了她眼前,十分誠懇的問道。
卻把她問了個措手不及。
她典當了無數首飾,頭一回有人問她準備典當多少,難道不是他們這些掌櫃說了算嗎?
“夫人這副畫淵清當真是喜歡,不如這樣,夫人將這副畫贈予淵清,淵清同樣贈予夫人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她好奇。
黑袍女子便從袖中摸出一隻小小的香囊,笑道:“淵清看夫人兩眼無神,眼下青黛非常重,想必夫人定是夜夜失眠。這個香囊夫人拿回去,放於枕下三日,定會解了夫人心頭之愁。”
“解我心頭之愁?”她接過,然後看著那隻十分精巧的荷包,笑了,“姑娘都不知我的愁是何愁,就這樣篤定的說,是不是太……”
“夫人還未用,怎知是不是淵清在誇大呢?”
她一聽,說不出話了。隻是看著眼前這個黑袍女子格外堅定的眸,她鬼事神差的相信了。
於是,將香囊攥在了手心,她繼續將眼神轉向了桌上的畫,“姑娘,那這些畫……”
“我全要了。一幅畫……我給夫人十兩銀子。一共八幅畫,八十兩。”說罷,伸出了八根手指。
“啊!這會不會太多了?”她驚呼,一下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差點兒將桌上的茶杯帶到地上。
黑袍女子卻搖了搖頭,“對於夫人來說,隻少,不多。”
她便凝起了眸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們……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夫人說笑了,淵清從未與夫人見過麵。隻是夫人的字畫打動了淵清,所以這些銀兩,夫人隻管拿去用,不必猜忌。就當是淵清買下的。”說罷,揮了揮手,那個立於一旁的小女孩趕忙數出了無數碎銀裝好,遞到了她的手中。
她端著沉甸甸的銀袋緩緩欠了欠身,對著黑袍女子行了行禮,“多謝姑娘。”
“無妨。”
黑袍女子點了點頭,她便離開了。
而在她前腳剛剛離開,黑袍女子卻是深深歎了口氣,“無字,我隻能幫你這麽多了。”低沉又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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