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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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當中簇擁著一名少年,一身半舊的玄衣,看來麵孔尚嫩,隻氣質偏冷峻沉鬱了些,雙眸卻極為銳利,端視前方,同一幹人等呼嘯而過。
白四爺凝視那隊騎士打前兒經過,並不言語。
浮生卻畢竟生性活泛,便笑道:“這是些什麽人,白日青天,在大街上耍這等威風。”
四爺不答,倒是旁邊街上也有幾個看熱鬧的,便指點說道:“這是城郊大營裏的小六爺呢,聽聞早上拿住了兩個逃獄的賊囚,這時候進城來,不知是有何事?”
白四爺聞聽,仍是麵沉似水,不動聲色,浮生卻挑了挑眉,情知他們說的是那稚齡少年,——兩人年紀自是相差並不很大,浮生把自個兒跟這“小六爺”暗中做比,是以不甚服氣。
恰另一個人道:“這賊人果然是小六爺拿住了的?瞧他的形容相貌,不過是個大些的孩童罷了,哪裏竟有這樣能耐?”
先前那人眉飛色舞道:“你若是這等想法,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六爺雖是年幼,卻比許多世人都強呢,我侄子便在軍營中當差,是他親眼所見,那三五個軍漢跟小六爺賭鬥比試武功,都還占不了他的便宜呢,更且足智多謀,是個最厲害不過的人物。”
浮生聽得咋舌,幾乎忍不住插嘴說上一句,隻心底牢記白四爺的叮囑,故而強忍罷了。
他聽到此處,便扭頭對白四爺低聲道:“四爺聽聽,這說的可像話麽?胡吹大氣……畢竟是他們沒見識過出色的……”
誰知一轉頭的功夫,卻見身邊兒已經沒了人,浮生一驚抬頭,卻見四爺早就翻身上馬,衣袂飄然,正打馬欲行。
浮生來不及再聽詳細,忙道:“四爺等我!”一個箭步約到跟前兒,隨之上馬追去。
不提鄜州城中自有一番熱鬧,隻說與此同時,在素閑莊內,正也有一場風起雲湧。
話說先前,陳叔按照雲鬟吩咐,好言好語地將謝程張三人賺哄到了素閑莊,引到內宅。
這三人本是狡詐狠惡之徒,他們的手段卑鄙,無所不用其極,自然也暗中提防別人以相似手段對待自己,何況謝二曾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是以他們行事也算謹慎的了。
若然此刻素閑莊內不是老的老小的小的窘迫情形,謝二也不敢如此怠慢。且他又自恃乃是正經謝家之人,好歹半個主子,陳叔縱然不情願,也不至於使出狠招來對付自個兒,另外那些小莊頭也給他買通大半,——因此才果然有恃無恐地來了。
陳叔仍是好生招呼,進了內宅,謝二放眼看去,果然見堂上坐著個小小地身影,將進廳內之時,已經看得仔細明白,原來是個嫩生生地小公子,瞧著雪團子一般清靈可愛。
謝二乍然一見,又驚又疑,脫口說道:“這孩子是……”
原來他惡人心虛,加上崔雲鬟並沒有做小女孩子的裝扮,因此一眼之下,竟以為雲鬟是個男孩兒。
陳叔嗬嗬笑說:“這正是小主人,小名鳳哥兒。”
謝二咽了口唾沫,此刻雲鬟已經上前行禮,口稱:“二哥哥。”又半是微笑地說:“先前二哥來莊內,本急欲一見,不料竟匆匆走了,此後我叫陳叔時時留意,日日去尋找,可喜終究把二哥找回來了。”
謝二見她笑得天真,話又說的可親,頓時心安了大半兒,跟狐朋們換了個眼神,謝二假笑著俯身看雲鬟,道:“好妹妹,你竟是這樣出落,哥哥幾乎不敢認呢,雖然年紀還小,卻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若長大了,還指不定怎麽……”
謝二本是個不上台麵的,說著說著,未免便流露出那不像的口吻來。
雲鬟卻恍然不覺,仍是笑微微地請三人落座,又命看茶。
不多時,青玫同小丫頭便奉茶上來,謝二老程張奎三個見青玫親自出來招呼,又看雲鬟是這樣親厚相待,三人心中暗暗喜不自勝。
由此落座,彼此閑話了片刻,雲鬟方道:“我娘生前常對我念叨,說我年幼無知,將來也是要回京去的,陳叔又年老不能理事了,這素閑莊很缺一個能主事的,隻可惜沒有個自家人了……我也正覺著沒有家裏人依傍,十分淒惶,幸喜二哥來了,以後,且安心在莊內住下才好。”
幾句話如在心坎上,謝二自是心花怒放,麵上卻還略略謙讓了兩句,隻說是住幾日仍要離開的。
雲鬟道:“二哥若還不應,就是見外了,難道絲毫也不念親戚的情分嗎?”說著,眼圈微微泛紅。
謝二見狀,便順勢歎道:“好妹妹,沒想到你的心竟這樣真,哥哥又哪裏舍得你孤零零的?既然如此,一定留下來,咱們是兄妹,哥哥也一定會好生照料你的。”說到這裏,望著雲鬟這般清姿秀色,心中不免浮出許多猥瑣不堪的念頭來。
雲鬟這才轉憂為喜,道:“這樣才對呢,哥哥在素閑莊住下,慢慢地掌家主事,縱然將來我回了京內,想到這兒還有哥哥在,也算是有個能夠容身的故地呢。”
這幾句話說完,眼前所見,是謝二同老程張奎三人擠眉弄眼,一個個麵上喜色難以掩飾,那種貪婪得意的情形自然十分難看,三人卻自以為好事將成,渾然不覺。
陳叔在門邊侍立,自也看的分明,卻隻竭力低著頭忍耐。
忽聽雲鬟道:“是了,我還有一件事疑惑。”
謝二忙問何事,雲鬟蹙眉,思忖道:“如何我聽來福說起來,好似是有些莊客暗中傳言,說哥哥私下裏許了他們什麽好處之類,會對素閑莊不利呢?”
謝二聞聽,哪裏肯認,當下道:“絕無此事!必然是他們亂傳來挑撥咱們兄妹關係的。”
雲鬟點頭道:“其實我也是這樣想法,因他們傳的太離譜了些,說什麽哥哥要免他們的地租子,還要割田地給他們呢……”
謝二心驚,麵上卻自是正經無匹:“妹妹不要聽信這些混賬話,好端端地我免什麽地租子,我竟是瘋了不成?”
雲鬟笑道:“其實我娘在世的時候,逢遇年景不好,或者他們家裏有事,母親也會免地租,隻當做善事罷了,隻是不曾割地,畢竟莊上隻有這幾畝薄田賴以度日,若是割了出去,以後叫咱們怎麽活呢?”
兩人說話間,張奎便瞪著雙眼聽著,此刻見雲鬟眼中似有淚光,這樣可憐見兒的,他便大聲笑道:“割的什麽地,二哥不過是哄騙那起子鄉巴佬的罷了!”
老程跟謝二齊齊咳嗽,老程拉住張奎,斥道:“張兄弟你方才喝多了,又開始瞎說八道。”
謝二也忙道:“妹妹好好地把心放回肚子裏,我是萬不會跟錢過不去的,那地租子隻會漲,哪裏有減租這樣便宜的事兒,更不必提割地了,那簡直如割我的肉一樣,萬萬使不得!”
雲鬟微微點頭,歎道:“我娘就是太過心軟了,然而她行好了一輩子,又落得了什麽好兒呢……”
謝二見她有些憂愁之態,又生怕方才張奎的話給她記在心裏,便裝出一副通情達理之態,皺眉道:“可不是呢?姑母為人就是太心善了,然而這世道多是些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你對他們好,他們還貪心不足,想要更多的呢……妹妹不必傷心,還有哥哥在,以後哥哥必然給你料理的妥妥當當。”
雲鬟聞言,嫣然一笑,謝二見她雖然年幼,但一笑之下,如夏日新荷,容色清麗,竟叫人不敢直視。
謝二心頭亂跳,竟道:“本想若是這丫頭不能回京,就速速料理了,沒想到竟是這樣出色的孩子……”正在心裏齷齪盤算,耳畔卻隱隱聽得鼓噪之聲,似從偏廳內室傳來。
老程張奎兩人也都聽見了,正疑惑轉頭相看,卻見偏廳之中果然急匆匆地跑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指著謝二,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這無賴賊人,原來都是哄騙我們的!”
三人都是一驚,定睛細看,卻認出正是素閑莊的小莊頭之一,而這莊頭叫嚷未罷,又有幾個人快步走出來,都對著三人橫眉怒目地盯著看,其中一個又道:“該死的無賴!差點兒給你們騙了!”
又有人惶恐慚愧地對雲鬟道:“小主子仁慈,且饒恕我們一時脂油迷了心罷!”
謝二老程張奎早就站起身來,起初不解何意,老程最是狡滑,先回過味來,便對謝二低聲道:“二爺不好,咱們中計了!”
謝二也即刻明白,卻顧不得理會這些怒火衝天的莊客,隻轉頭瞪向雲鬟,此刻雖然明白,卻仍是不信的。
跟眾人的驚怒相比,雲鬟卻仍是靜坐冷看,素色的衣裳襯著雪色的臉,越發透出一股同年紀不相襯的超然冷靜來。
目光相對瞬間,雲鬟輕聲道:“謝家的產業,母親早就留給我了,你既然是謝家的人,若是誠心誠意上門,好生說話,我看在母親麵上,自不至於虧待了,你委實不該明著欺辱人,不該狼子野心如此。”
謝二幾乎一口氣噎住,此刻方信自己是真的中了計,還是中了眼前這小丫頭的計謀。
老程自也極為震驚,然而見謝二說不出話,他便對雲鬟道:“何必撕破臉呢,縱然二爺先前有什麽對不住的,也是因吃了門上冷遇所致,如今大家既然說開了,他又是謝家唯一的子弟了,做的這樣絕,對大小姐又有什麽好處?”
雲鬟仍是麵不改色,淡聲道:“好處隻有一件,謝家的產業不能落在心存不軌的歹人手中,謝家的人縱然都要死絕了,這份汙名卻留不得。”
雲鬟說到這裏,便環顧在場莊客們一眼,又道:“我娘親憐老惜貧了一輩子,雖一生算不得平順,卻也走的心安,她常常對我說一句話——‘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我雖年幼,卻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凡行事,自要問心無愧才好。”
眾人之中,倒有一半兒羞愧難當,雲鬟又看向謝二,冷道:“這人本是心懷狡詐、唯利是圖之輩,他本就是為了謝家家業而來,如今求而不得,才假意許給你們重利,當真給他將家產吞並後,他自然會變本加厲進行盤剝,到時候各位隻怕再後悔莫及的。”
這一番話,說的明明白白,那些曾被謝二說動的,羞愧悔恨,又想到謝氏先前之恩義,便落下淚來。
此刻陳叔青玫來福等,也在廳門邊上,聽到這裏,陳叔大為動容,又感念雲鬟年紀小小,竟是如此……不由抬袖拭淚,連連點頭。
獨謝二等人,惱羞成怒,謝二擰眉喝道:“你這臭丫頭,看不出你竟是這樣詭計多端!你當如此二爺就能收手麽?如今趁著二爺還有一份憐惜,你最好識相些,惹惱了二爺,管你是什麽公侯世家的小姐,隻管把你賣到那……”
謝二猖狂說了這句,卻惹得在場眾怒發作,眾莊客本正悔恨被他耍弄,如今見他公然欺辱雲鬟,哪裏肯依,便嗬斥著湧上來。
然而此刻謝二等正是山窮水盡之時,再也顧不得了,又見眾人圍上來,他們竟不由分說,動起手來。
三人之中,隻老程不擅武藝,謝二跟張奎兩個卻習得些武功的,頓時之間踢翻桌椅,掄起凳子,猝不及防中,竟給他們打倒了幾個莊客。
謝二又一彎腰,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匕首,獰笑道:“誰敢上來?”
眾莊客雖然盛怒,可見他三人發起瘋來,又見謝二動了兵器,自然不敢貿然上前。
謝二見將眾人震懾住,又看雲鬟被青玫護著,站在不遠處,他心頭一動,竟向此處撲了過來!
來福先挺身擋住,被謝二將匕首一劃,頓時臂上血濺,謝二勢若瘋虎,又踢翻兩個莊客,疑心想要擒住雲鬟,好趁機拿捏。
不料青玫見勢不妙,百忙中便把雲鬟推開,竟不顧性命,張手將謝二攔住。
謝二索性揪住青玫頭發,一把扯到跟前兒,將匕首抵在頸間。
此刻雲鬟站定回身,見狀才微微色變。
謝二嗅著青玫身上淡淡香氣,眼睛卻看著雲鬟:“毛丫頭,跟你二爺玩心機,你還嫩的很呢!不想這賤/人死,就快些兒把所有的房產地契都拿出來,乖乖交給二爺……”
青玫臉白如紙,睜大雙眸,聞言渾身哆嗦,卻說不出一個字兒。
雲鬟暗中握了握拳,道:“這有何難,隻是你別傷了我的人,不然的話,這件事便撕捋不開了。”
青玫想叫雲鬟不要理會謝二,隻可惜刀鋒在喉,她畢竟是個弱女子,早就渾身發僵,喉頭啞噎。
卻見雲鬟轉頭,輕聲喚道:“陳叔……”
陳叔不等她說完,便求道:“小主子,萬萬使不得!”
眾莊客也都同聲相勸,謝二見狀,正欲再使橫要挾,忽然聽見有個聲音從廳外傳來,竟笑道:“喲,這兒好生熱鬧,是在做什麽呢?”
眾人不知來者何人,都轉頭看去,而雲鬟聽了這個聲音,意外之餘,卻微微一笑,略鬆了口氣。
秦晨笑罵道:“好狗頭,正是老子跟你娘生的。”
鬥了幾句嘴,秦晨舉起手來,卻道:“押小!”
這孩子自然正是崔雲鬟,聞聽秦晨偏偏押小,雲鬟便微一蹙眉,然也並沒說什麽,隻是抬頭瞟了秦晨一眼罷了……秦晨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掃過來,隱隱似有不虞之色,便哈哈大笑。
誰知還未笑罷,就聽見骰盅落定之聲,秦晨忙低頭看去,荷官定睛一看,已經叫起來:“四五六,是個大!”
剩下的笑噎在嗓子眼裏,秦晨目瞪口呆。
眼看錢又被拿走,秦晨心痛如絞,正欲收手不賭了,衣襟一角卻被人握住,卻是崔雲鬟道:“別走,再押,這次還是開大。”
秦晨不由詫異,周圍兩個賭徒聽見,便又打趣道:“秦捕頭,你兒子催你呢,怎好意思就走?不如再賭一把。”
眾人起哄之下,加上秦晨本就二心搖擺,便咬牙伸手入懷,又掏了一塊兒碎銀出來。
那荷官笑問:“秦捕頭,這次可要押什麽?”
秦晨猶豫不決,崔雲鬟靜靜道:“押大。”
秦晨挑眉,對上她篤定的眼神,不知為何竟心頭一動,隻覺得這孩子的話竟有十分可信之意,秦晨心頭哭笑不得,想:“他娘的,難道真是老子的種,怎麽竟認真信他呢?”
然而來不及讓他多想,眼見又要揭盅了,秦晨便對雲鬟道:“這次老子聽你的,若是還輸了,老子就把你典押在這兒!”
尋常孩子聽了這話,隻怕是要麵露懼色的,不料雲鬟麵不改色,反又說道:“押大。”
秦晨啼笑皆非:“我今兒真是開了眼了。”抬手把錢拍下,叫道:“就聽我兒子的,大!”
眾人哄堂大笑之中,荷官揭盅,卻是四六九,果真是個大!
秦晨雖然愛賭,但賭運很不佳,竟是十賭九輸,這次本也是任意胡為罷了,本做足了又輸的準備,誰知竟偏押中了!
秦晨睜大雙眼,又驚又喜,眾賭徒大聲叫好,又笑說:“秦捕頭,你這兒子果是親生的,很是旺你!不如順勢再押?”
秦晨半信半疑,低頭看崔雲鬟,卻見她麵上無驚無喜,隻目光相對瞬間,又對他說道:“還是押大。”
這些賭徒本就是愛看熱鬧的,便跟著催秦晨,秦晨因贏了一次,不覺越發心動,果然又聽了雲鬟的話。
如此一來,又連開了兩把,竟都給雲鬟說中。
這倒也罷了,還可說是小孩子誤打誤撞,誰知在最後一次,秦晨本還想押大之時,雲鬟拉拉他的衣襟,似有話說。
秦晨會意俯身,聽雲鬟在耳畔低聲說道:“這次是個豹子。”
秦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他咽了口唾沫,略一躊躇,把心一橫,果然押了個豹子。
先前還有人跟他押大,這次卻沒有人跟了,而荷官搖骰之後,掀開骰盅,眼前所見,令人絕倒!
秦晨起初還並不把雲鬟放在眼裏,隻胡笑胡聽罷了,如今見裏頭平躺三個一色點數的骰子,果然是個豹子通殺!這已經並不能說是撞運氣而來的了。
秦晨驚喜非常,一把將她抱入懷中,沒口子地嚷道:“好兒子!你可真是爹的小財神!小福星!小神仙!”
原來此次外出,雲鬟依舊是個小男孩兒的打扮,是以秦晨竟沒看出來,加上心喜非常,便滿口地以“兒子”稱呼。
直到此刻,雲鬟微覺窘然,蹙眉橫了秦晨一眼,卻也並沒說什麽,隻轉頭避開罷了。
秦晨連贏了四次,心滿意足,他過了癮,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當下收手,在眾人驚歎聲中抱著雲鬟出了賭坊。
站在街頭,秦晨滿麵放光,便問雲鬟道:“兒子,你叫什麽名兒?怎麽一個人在此,你爹娘呢?”
雲鬟聽他胡言亂語,咳嗽了聲,示意他放開自己。
秦晨會意,隻得將她放在地上,雲鬟才道:“我家裏是城外素賢莊上,我叫鳳哥兒。”
秦晨咂了咂嘴:“素閑莊我是知道的,鳳哥兒?果然是個好名字。”說著又問道:“鳳哥兒,你方才如何知道會連開四把大還又一個豹子的呢?”
雲鬟微微一笑,竟道:“因為我們莊內有個老仆人,他是最會賭錢的,是他教我的。”
秦晨一聽,心癢難耐:“竟這樣厲害?有這樣的高人,改日倒要拜會拜會。”
雲鬟正要他這句,即刻道:“他是最喜歡好賭之人的,您若是去,正好彼此切磋,是求之不得的。”
秦晨連贏了這通,一改往日鬱鬱,心花怒放,又覺這話十分悅耳動聽,便禁不住抬手在雲鬟頭上又摸了摸,把她的髽鬏也揉亂了:“好兒子,真真兒伶俐聰明!既然這樣,便說定了,改日我得閑務必是要去的。”
此刻雲鬟歪頭,瞧見青玫在布料店門口上東張西望,自正是尋她的,雲鬟便道:“我家裏人找我呢,秦捕頭,改天我們莊子裏見了。”向著秦晨一笑,轉頭便跑了。
秦晨見她說走就走,略覺意外,卻不放心,於是便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雲鬟跑到青玫身邊兒,被青玫牽著手領走,他才驚嘖歎息著自去了。
那邊兒雲鬟隨著青玫離去,走了幾步,卻回過頭來看向秦晨,此刻雖日陽燦爛,市井太平,雲鬟眼中所見,卻赫然是那日青玫遇害的葫蘆河畔,天色陰沉,楊樹的眼睛呆呆駭駭,而地上……
當她擠出人群,看向青玫屍身之時,正也有一人蹲在青玫身側,咬牙握拳,恨道:“他娘的混賬王八蛋,千萬別給老子逮到……”皂袍方帽,腰間佩刀,正是秦晨。
再往後,是雲鬟病好,聽聞來福被捉拿入獄,自是震驚非常。
來福被解押之日,林嬤嬤帶著雲鬟去看,正見阿寶大哭著阻攔眾衙差,又叫說:“我哥哥沒害青姐姐,他是被冤枉的!”然而他人小力薄,並沒什麽用處,踉蹌中自個兒反跌倒在地了,眾衙差們也不理會他,隻有一個人伸手將阿寶扶了起來。
雲鬟記得,正是這秦晨,那時他看著阿寶,目光複雜,欲言又止。
又過了一段時日,雲鬟隱隱聽說,原來秦捕頭覺著來福並非真凶,隻可惜縣老爺嫉惡如仇,斥他多事,不由分說判了來福死罪。
雲鬟進京之前,曾在鄜州城中又見過一次秦晨,當時他形容消瘦,喝的微醺,看來十分頹廢,旁邊路過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時的雲鬟,自不解此中之意,然而如今回想,倒是有些明白秦晨了。
因此就在方才聽見秦晨的聲音,又因此而回想起跟他的種種之後,雲鬟才臨時起意,決定接近秦晨。
記憶對她來說,就仿佛是心底另一個同時而存的世界,仔細搜想起來,果然便給她尋到有用的訊息。
譬如同樣是這一日,同樣被青玫和林嬤嬤領著來集市,那時候的雲鬟自然還不認得什麽秦晨,隻隨著兩人閑逛,無意中跟秦晨跟眾捕快擦身而過罷了……
後來,青玫跟林嬤嬤兩人,也是這般在緞子鋪裏討價還價,而她站在店門口,隱隱地聽見十字街對麵的賭坊內,眾人鼓噪之聲,如波浪起伏般傳入耳中:“四五六,十五點大!”……“,四六九,大!”……“豹子通殺!”
不多時,青玫喜滋滋地出門,牽著她要走,而那時候,秦晨正好從賭坊內也走了出來,滿臉頹喪之色,手在額頭抹過,口中氣的說道:“竟然連開四把大,又來一個豹子,真是邪門兒了!是在玩老子不成!”
雲鬟並非特意去留心這些的,隻不過她目之所及,耳之所聞,心之所感,早無意識地將這所有……點滴瑣碎,盡數印記心底。
當著意回想之時,她便宛若一個睿智敏銳的旁觀者,仔細檢視起當日毫不褪色的記憶,看見那些她自以為沒留意、實際卻儼然妥帖存在的人跟物。
故而知道秦晨將跟青玫的案子牽扯在一起,也知道秦晨將在這賭坊內連輸四把大,最後一次,卻是豹子通殺!
來至書房,那小廝敲門道:“大人,秦捕頭來了。”
半晌,裏頭方有一聲“請進來”,秦晨擺擺手,對小廝道:“很不敢,我自個兒進去就是了。”說著,便又道:“大人,我進來了。”方推門而入。
此刻天色已晚,外頭黑黢黢地,室內自不必提,然而卻並未掌燈。
秦晨左拐往前,定睛細看,才瞧見黃知縣坐在書桌背後,靜靜默默的動也不動,那身形看來倒似幽靈般。
秦晨心中嘀咕,麵上卻不敢露,上前行禮罷了,便問:“不知大人這會子傳我來,是有什麽事兒呢?”
隔了會兒,黃誠才道:“你……跟素閑莊那個小丫頭十分相熟麽?”
秦晨聞言笑笑,道:“大人是說鳳哥兒麽?其實也並不算十分相熟,不過是見過幾次麵罷了。”
暗影中黃誠抬眸,忽道:“你是如何跟她相識的?你且同本官說來。”
秦晨錯愕,心底一轉,並不著急回答:“大人問這個做什麽呢?”
黃誠聽出他的意思,便道:“你放心,本官不是要對她不利。”
秦晨聞聽,又琢磨了會兒,才笑著答道:“說起鳳哥兒那孩子,委實是萬裏無一……”說著,便把同雲鬟相識種種,以及後來無意去素閑莊,正趕上謝二發飆行凶之事盡數說了。
秦晨知道黃知縣素來不喜歡自己好賭,也本想隱瞞一二,隻不過一來實在繞不過,二來黃知縣畢竟是個心裏有數的,倘若在這件事上瞞住了,保不住給他看出破綻,那往後所說種種,對他而言自然也可疑起來,且又事關雲鬟跟素閑莊,因此秦晨索性/交代的一清二楚。
末了,秦晨又道:“我瞧素閑莊上的人,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何況他們老的老,小的小,其他的不過是小廝跟婢女,原本連個得力的護院都不曾有,這許多年又安分守己從不曾有事,哪裏還能去害人呢?是後來謝二等來攪鬧要挾,他們才被逼自保罷了。”
黃誠聽罷,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你可見過素閑莊那個擅賭的老者了?”
秦晨笑道:“當時正趕上謝二行凶,後來又因他們逃了,忙著緝拿,且還要搜尋那些逃犯,哪裏還有心思呢,便把此事忘了。”
黃誠點了點頭,忽然道:“那你可相信她說的……素閑莊真有此人?”
秦晨一怔:“大人這話……我如何有些不大明白?”
黃誠卻並不理會,隻仍垂眸想了會子,才道:“你去大牢,把青玫丫頭提出來,本縣要審她。”
秦晨目瞪口呆:“大人……這功夫兒審案?”
黃誠淡淡道:“使不得麽?”
秦晨倒也機靈,白天黃誠一臉冷硬地不肯私下問詢,如今改了主意,自然是大善的,他便忙道:“使得!當然使得,不都是大人一句話的事兒?”他生怕知縣又改變主意,當下忙抽身出去提人。
就在秦晨邁步出門之時,身後黃誠閉了雙眸,喃喃道:“可知,這並不是我一句話的事……‘我有*招不得,雄雞一唱天下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