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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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趙黼一聲令下,把王振跟那人嚇得魂不附體,兩個麵麵相覷,不想竟碰到這樣燙手的鐵蒺藜,何止燙手,簡直是燒的通紅。

    趙黼把眼一橫:“怎麽,還要我親自去說?”

    王振無法,忙拉著那人雙雙去了。這會子雲鬟因聽見了,便也回頭來看他,趙黼笑道:“你什麽時候愛聽戲了?”

    雲鬟情知方才被他看了去,便低頭看著那鯉魚燈,道:“先前聽她們說,王妃所請的戲甚好。”

    趙黼問道:“聽誰說的?”

    雲鬟一頓:“是蓉兒說的。”

    趙黼道:“不止她吧?你方才說的是‘她們’。”

    雲鬟不料他這樣精細:“還有沈家姐姐。”

    趙黼聽了,眉頭微蹙,眼睛上看,緩緩地呼了口氣:“她們還說什麽別的了不曾?”

    雲鬟本要否認,想了一想,便道:“說是王妃很是喜歡舒窈姐姐。”

    趙黼聞言笑了笑,深看雲鬟,卻到底並沒說什麽。

    正在此刻,忽地聽底下有些吵嚷之聲,緊接著樓梯上腳步聲慌亂,是王振跑了上來,氣喘籲籲道:“王府的人不信呢。”

    果然聽樓下有人吵嚷:“不必找這許多借口,王爺叫你去,是抬舉你,幾次三番、推三阻四的是怎麽樣,還拿晏王世子出來做幌子,當我們都是死人不成?趁著能好生說話的時候,快些乖乖的……”

    雲鬟聽了這句,麵上已經透出微慍之色,隻是畢竟是王爺府的人,又能如何?

    趙黼起身瞧了一眼,果然見一個王府長隨打扮的人,站在台子旁邊,指手畫腳地在說。

    他便雙臂一探,半俯身在欄杆邊兒上,似笑非笑道:“說的是把誰做幌子呢?”

    底下那長隨正氣焰囂張,仗勢把那些人罵的狗血淋頭,猛然聽見半空裏這個聲音,急回身仰頭一看,見二樓正座兒前有個人伏在欄杆上,雙手搭在一塊兒,正笑吟吟地望過來。

    雖是隨意的動作,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隻舒懶腰的豹子,不急不緩地靜靜盯著人。

    那長隨萬想不到果然是真,頓時有些慌了,忙先躬身跪地:“不想果然是世子在此,是小人眼瞎了沒看見。”

    趙黼笑哼了聲:“不打緊,你這不是看見了嗎,若是再晚一步,就真個兒要眼瞎了。”

    長隨點頭道:“是,是,委實是不知道,加上王爺催得緊……”

    趙黼仍是漫不經心般,吩咐道:“我也不為難你,這人是我留下了,你回去自跟二叔說就是了。”

    長隨雖然懼怕恒王,但麵前這個更也不是好相與的,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了,帶人溜溜離去。

    此刻底下滿堂的人,都仰頭癡癡呆呆地看著趙黼,平日裏都聽說晏王世子是個凶狠之人,誰知今日相見,竟是如此金頭玉腦,氣質容貌俱佳之人,這樣無意間往欄杆上一靠,淡淡將人斥退之態,竟十足優雅風流。

    趙黼見眾人都仰望過來,不由“嗤”了聲:“都愣著做什麽?趕緊唱啊。”

    眾人才反應過來,忙歸位的歸位,張羅的張羅,後台也才開始有鑼鼓聲響傳了出來。

    趙黼後退一步,重又落座,將身靠在椅背上之時,便順勢仰頭看身後的雲鬟,眉眼帶笑:“這下兒你可以好好兒看戲了。”

    雲鬟垂眸,正對上他揚首回望的模樣,這如同頑童似的動作,加上他臉上的笑容,竟讓她的心在刹那動了一動,就仿佛冬日堅實冰冷的地層,不知為何戰栗了一下兒。

    趙黼望著她笑了一笑,才又坐定了看戲。

    旁邊王振按著胸口,不敢出聲,方才他有些擔心恒王府的長隨看見自個兒,於是匆匆跟戲班班頭交代之後,便豕突狼奔地跑了上來。

    此刻,王振在後看著趙黼的背影,因皮相生得極好,縱然是背影也十分挺秀卓然。

    他又看旁邊的雲鬟,卻見這“書童”身段纖弱,麵容清麗,冰藍色的縐紗袍,越發襯得有些飄然仙氣,大概是年紀不大的緣故,瞧著身上有些男兒的冷冽,又略有些女孩兒般的柔弱,竟是雌雄難辨。

    王振往椅子裏縮了縮,情不自禁又看趙黼,漸漸眼神有些變化,心中想:“世子莫非……真的好了這一口兒麽?”

    正在心裏嘀咕,忽然趙黼回過頭來,毫無預兆地直直看向他。

    猝不及防,王振嚇了一跳,一時驚慌失措,眼睛都不知如何躲閃才好。

    趙黼卻笑道:“王振,你多嘴麽?”

    王振呆了呆,忙搖頭如撥浪鼓,趙黼才道:“好,我喜歡不多嘴的人。”舉手把雲鬟往身旁拉了一把,讓她站在自個兒身側,方又轉回頭去。

    王振竟出了一身冷汗,忙掏出帕子來擦拭,當下再也不敢從背後看他了。

    此刻底下已經彈唱起來,不多時,隻聽得人聲鼓噪,趙黼定睛俯視,卻見一名嫋嫋婷婷的青衣上了場,果然扮相是極美豔耀目,行動間步移花搖,婀娜窈窕,更勝女子,回眸時雙眼含情,竟有傾國傾城之色,還未開腔,就已經顛倒眾生了。

    趙黼挑了挑眉,淡掃了一眼旁邊的雲鬟,卻見她聚精會神正看。

    今日演得是《趙盼兒風/月救風塵》,乃是一出老戲,這上場的正是趙盼兒,念白道:“妾身趙盼兒是也。恰待做些針指生活。隻聽的有人叫門。我開開這門試看則。”

    一把嗓子,嬌滴滴地,又清柔動人,趙黼不由也留了心。

    而自打這花旦開腔,頓時之間滿座寂然,都屏息靜氣似的聽他。

    雲鬟站在他身側,漸漸地眼底透出幾分很淡的笑意來。自從在街頭上聽王振說起“薛小生”,她當然就想起先前在洛陽客棧內萍水相逢的薛君生,心底暗中猜測:難道就是他?

    正好兒趙黼起意,因來到此處,又聽恒王爺有請,她心中便早認定了七八分,忍不住又為薛君生擔憂。

    不料趙黼竟硬生生攔了下來,雖不便出口,可雲鬟心中卻有些感激趙黼此舉的,尤其是聽那長隨在底下不三不四地說了那幾句後。

    此刻見他上台,濃妝豔抹的油彩底下,依稀可見昔日輪廓,又聽這樣嗓子,雲鬟本來看戲是假,認人是真,誰知這會子,不由竟也聽得入了神。

    又聽那台上唱道:“你也合三思,然後再思可矣。你如今年紀小,我與你慢慢的別尋個姻配……”

    說話間,這“趙盼兒”抬眸上看,猛地看見樓上趙黼,倒也罷了,誰知目光輕轉瞬間,又見到趙黼身旁的雲鬟,精致的蘭花指微微一僵,唱腔都變了一個調兒。

    雲鬟察覺,不由又有些緊張,卻見他蓮步輕移,轉了個身兒,口中仍唱著,卻複回頭抬眸悄看雲鬟。

    四目相對,雲鬟看見那雙重彩描摹的眸子底下,漸漸地從震驚轉作孜孜地喜悅,這種喜悅傳到她跟前兒,竟引得她也忍不住麵露微笑。

    正喜歡中,忽地覺著身邊一絲冷意,雲鬟心下一凜,忙回頭看向趙黼,卻見他並沒瞧自己,正仍麵無表情看著台上而已。

    雲鬟微微鬆了口氣,當下才又斂了心神看戲。

    半個時辰後,這一出戲才落幕,底下客人早哄鬧鼓掌起來,薛君生拜謝過後,便入後台。

    王振兩人正要恭送趙黼離開,忽地趙黼淡淡問道:“這戲子叫什麽來著?”

    王振忙道:“他的戲名叫做‘薛小生’,本名仿佛是薛君生。”

    趙黼道:“這名字也是古怪,把他叫上來給我瞧瞧。”

    王振一怔,他的友人見過先前趙黼三兩句斥退恒王府長隨的風采,哪兒敢違逆,早忙跑下去叫人。

    雲鬟看著趙黼,卻見他垂著眼皮,也不知在想什麽。

    頃刻,果然便聽見樓梯聲響,那人在前,身後跟著的正是薛君生,尚未卸妝,隻把外麵一層戲服脫了,因要來見世子,便中衣之外匆忙披了一件天青色袍子。

    薛君生上前,行禮之時,目光先看向雲鬟,眼中仍是驚喜交加。

    故友重逢,雲鬟禁不住也回看他,礙於眾人在跟前兒,卻不好上前招呼。

    此即趙黼打量薛君生,卻見他未曾卸妝,雖少了台上的柔美之氣,卻仍是個絕代佳人似的,尤其是雙眸,十分勾魂。

    趙黼不由嘖嘖:“果然生得極好,怪不得我二叔這樣急想請你進府呢。”

    薛君生聞言,微微一顫,就深低了頭,雖然隔著油墨看不清底下神情,卻也能看出他的不安之意。

    雲鬟掃一眼趙黼,卻聽他又道:“下九流的東西,既然入了這行,就知道會怎麽樣,下次恒王府來請你的時候,勸你還是乖乖地從命,不要這樣矯情,惹怒了恒王,隻怕下場堪憂。”

    薛君生越發不能言,然而頭上的珠花兒卻已在微微顫抖。

    王振本以為趙黼叫人是來誇讚的,不料竟說了這幾句,十分莫名駭然,又見薛君生如此,心中便有些同情,不知他到底是怎麽惹到這個霸王的。

    忽聽那“書童”道:“世子,打人莫打臉。”

    趙黼抬眼,眯起雙眸。

    雲鬟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雖然高高在上者不懂這話,但人心之所想之所向,卻是任誰也阻擋不了的。”

    王振悚然而驚,此刻竟恨自己多長了雙耳朵,少生了兩條腿,先前怎麽竟想不開要勸他來聽戲呢?如今倒又摻和進這樣一場戲,他想看看趙黼如今是何神情,卻又無膽。

    薛君生微睜雙眸看著雲鬟,不知為何,雙眼之中水光閃爍。

    趙黼凝視雲鬟半晌,眼底陰雲密布,雷霆交加。

    雲鬟自看的分明,卻仍隻是麵色淡然。

    如此過了片刻,掌聲輕拍,竟是趙黼擊掌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本世子的書童,聽聽,說的何其有理,簡直發人深省,王振你說是不是?”

    王振隻覺自個兒一會兒如在峰頂,一會兒又滑落深穀,聞言忙也跟著笑道:“是是是,果然是極有道理……別具一格。”

    趙黼又看薛君生:“你還不來謝過,人家為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

    薛君生愣了愣,便又看雲鬟,因上前行禮,道:“多謝……”

    趙黼道:“她叫‘鳳哥兒’。”

    薛君生深吸一口氣,道:“多謝鳳哥兒。”

    雲鬟道:“京城居,大不易,不知道薛公子聽說過這話不曾?”

    薛君生眼中的淚幾乎跌出來,生生忍住:“曾有人跟我說過,隻可惜我並沒聽從。”

    雲鬟不忍看他,隻是聲音已放的和緩:“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隨遇而安罷了,還請……善自珍重。”

    薛君生低下頭去:“是。”

    雲鬟回身道:“世子,是時候該走了。”

    趙黼正一眼不眨地看著兩人說話,此刻便緩緩起身,又對王振兩人道:“你們如何還不走?”王振聽了,如蒙大赦,忙行禮,拉著朋友飛跑而去。

    趙黼踱步走到薛君生跟前兒,仔細看了幾眼:“這就落淚了?有什麽呢……就哭起來?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樣,這樣愛哭軟弱,又進什麽京?”

    薛君生忙道:“並沒有,是……是油彩花了眼了。”

    趙黼笑裏有幾分嘲弄之意:“省省罷了,以後苦還多著呢,隻怕你的眼淚都不夠用。”

    出了暢音閣,趙黼見雲鬟跟在身後,便握住她的手,拉著越過人群回到車上,因走得急,雲鬟幾乎跟不上,手中的童子抱魚燈籠亦亂晃動個不停。

    才進了車內,趙黼便道:“我說他兩句,你就不受用了?你跟他倒是幾時認得的?就露出這幅惺惺相惜的姿態來了?”

    雲鬟有些喘/息未定:“世子心疑,直問我就是了,何必為難無辜之人?”

    趙黼道:“我問你,你倒是肯說呢?”

    雲鬟道:“此事並沒什麽不能對人言,當日我上京來,在洛陽的時候,因客棧藏屍案認得的薛家哥哥,那案子多承他相助,此事奶娘,露珠兒,巽風,甚至白侍郎也自知道。”

    她字字清晰,趙黼垂眸想了半晌,才恍然笑起來:“原來如此,我當你怎麽認得這種人……竟是路上遇見的。”

    日光從簾子外透進來,明亮的光芒裏有塵埃亂舞,跟細細地微喘聲,頃刻,卻又逐漸落定。

    趙黼瞥著雲鬟,見她臉兒有些微紅,想是方才奔跑累著之故。

    他在懷中摸了會兒,掏出一塊兒帕子,便要給她擦汗,口中道:“你若早跟我提,我便明白了。”

    雲鬟舉手擋住:“無緣無故的,我跟世子說這些做什麽?”

    趙黼語塞,捏住帕子,掀起車簾子假作看風景的。

    忽聽雲鬟道:“世子……”

    趙黼想不到她會主動跟喚自己,忙回頭來:“怎麽?”

    雲鬟盯著手上的燈籠,紅肚兜的娃兒喜笑顏開,一臉天真無邪,眼前不由浮現方才薛君生含淚的雙眼,以及當日在洛陽相遇,風雨之中,那看著溫柔可親的少年,雖能為有限,卻仍竭力相護。

    雲鬟張了張口,幾度才問:“世子先前說恒王……他會不會為難薛哥哥?”

    趙黼眨眨眼,嗤之以鼻:“今兒雖然被我攔住了,保不準明兒,或者哪一日,我那二叔是個極重色的人,葷腥不忌的,你那薛哥哥生得又千嬌百媚,我看……”

    雲鬟深深垂首。

    趙黼忽地有些察覺她的用意:“你為何這樣問我?”

    雲鬟輕聲道:“隻是覺著,有些可憐罷了。”一句話說出,竟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趙黼聽到“可憐”二字,便往前微微傾身過來,捏著她下頜一抬,道:“你方才說人各有誌,那你的心之所向所想,又在哪裏?”

    雲鬟目光閃爍:“世子知道,不管在哪兒,總不是在這兒。”

    趙黼壓一口氣,手上微微用力:“你不惜把他跟你相比?那種卑賤的人,也值得你這樣?”

    雲鬟道:“我原本也覺著他卑賤,可是想來想去,卻覺著我從來不比他高貴。”

    趙黼喉頭動了動,眼底透出怒色:“你……你當我也是恒王那樣的人?恒王府姬妾成群,妖童豔/婦,數不勝數,我是那種人?”

    雲鬟道:“我雖自比薛哥哥,卻並沒把世子比恒王。”

    趙黼道:“你嘴上不這樣說,心底難保不曾這樣想。”

    雲鬟道:“我隻是想,世子跟恒王,雖然品性不同,卻也有相似之處,都是皇親貴胄,都慣以勢壓人,恒王要請薛哥哥進府,他無法反抗,世子要我進世子府,難道我有半分選擇?”

    趙黼瞳仁有些收縮,緩緩鬆手,仍是含惱帶慍的:“我是為了你好才如此,恒王叫他去是為了……”底下那句齷齪的話,自然說不出來。

    車窗外喧囂的聲響漸漸沒了,隻剩下馬蹄聲跟車輪轆轆,攪動兩般心境。

    雲鬟凝視趙黼,忽然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趙黼為人雖輕狂不羈,可這一次,卻著實太破格了,雲鬟不免想起那一夜他持劍夜闖崔侯府,當時他也是說“並非胡鬧”,而這人若做壞事,是從來做的理直氣壯,從不會多找理由的。

    這兩樣破格舉止加起來,不由讓她疑心有什麽不對。

    趙黼目光陰沉:“我隻是……不想嚇到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