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一朝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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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蘞按捺不住沉悶,撩開車簾往外看去。冷風灌了進來,她打了個哆嗦,忙放了下來。

    花詢把兩塊糕點都吃完了,被白蘞開窗照進來的溫暖和煦的陽光吸引,她目光移視到白蘞臉上,抖去身上的糕屑,抱怨道:“太陽看起來是暖和,可外邊風那麽冷,溫濕適宜,也不知這梅花怎麽就沒有去年開得好了。”

    “去年詢姐兒沒有出城,那些花不得見詢姐兒才大膽往好了開,今年詢姐自打城外過,它們見過了,才怯怯不敢盛開。”白青溫柔地拂去花詢身上的屑末。

    “大白怎知是我的過錯?萬一今年是有貴客來我花郡,這百花不敢爭豔呢?這叫花失色之罪,我可不敢擔當。”

    花詢把油紙合折疊好,再放到旁邊。她拍拍手,神色輕鬆道:“下回再多給我買一些,這糕點深得我心。”

    “詢姐兒不可再吃了,君侯要是知道我們一直給你偷買外邊的東西,奴婢會被打死的。”白青勸道。

    “這麽久了,父親大人要是想發現早就發現了,你怕什麽。”

    白青正要辯解,車架突然停了下來。白蘞欣喜道:“到了!”起身掀開簾子出去。

    下了馬車,花詢與先到一步的大夫人匯合。

    “你怎又慢了一步。”大夫人不悅地問。

    花詢背著手,揚了揚下巴,示意大夫人看白青手上捧的梅花。她笑道:“我看城外梅花開得正好,父親大人說不定會喜歡呢。”

    說話間,大開的中門走出一群人來。領頭的是正是花府公子晏的生母,如今的二夫人,後邊還跟著眾家仆侍婢,數十個人迎下階來。

    “恭迎大夫人回府。”

    二夫人迎上來:“恭迎阿姊、詢姐兒回府。”

    花詢回了半禮,口稱:“二夫人。”

    大夫人不作聲。

    “父侯出去了麽?”以往花君侯都會在門口等她們,今天不見其人,花詢怕大夫人作色才多這一問。

    “君侯在會客。”二夫人讓開路,邊解釋道,“前些日子聞得寧王欲尋一人,想來極為重視。君侯為寧王家人,幾日奔波尋之,今日方得,不敢怠慢。趕巧早了夫人回府半刻。”

    大夫人在前邊走,聽到這話皺眉停步:“君侯為寧王尋人,是何人須得如此厚重?”

    “婦人目短耳淺,不曾曉得君侯大事。”二夫人臉色卻有些怪異,似乎怕大夫人再多問一句,忙道,“君侯定然是不許婦人多嘴的。”

    花詢見二夫人神色有異,轉了個念頭道:“父侯可接到了安河郡主要來的消息了?怕是這幾日就要到了罷?”

    大夫人道:“迎駕事宜可準備好了?府中房間可打掃整理了?”

    二夫人還要說話,杜鵑就從大堂趕來,對大夫人和花詢行了禮:“君侯要詢姐兒去見先生呢。”

    “父侯傳我?”花詢麵露疑惑,但不敢遲疑,即道,“母親大人,兒且先去,稍後再來侍奉。”

    “我兒可自去。”大夫人頷首。

    花詢別了大夫人,攏緊狐裘,接過白青手裏的梅花,往大堂去。

    到大堂下,待仆人通傳,花詢才揚起笑容,步伐輕快地進門。

    “父侯!兒回來了,兒給你摘了城外的梅花,可豔極了,你看!”花詢歡喜地把梅花直送到花君侯的案上,才退後一步行了大禮,“花詢問父侯大安。”

    花君侯跽坐幾案後,一臉肅然,在看到花詢進來後,麵有緩色。他看了一眼梅花,嘴角帶笑,對花詢道:“甚好,我兒一路奔波,辛苦了。起來。為父尋你來,是有一事。為父知你深愛花道,正有貴客要在府上住,聞得你名,想要見你一見。”遂指向堂中端坐的一人。

    花詢進來時看見一白衣之人,但也隻是餘光微見,這回轉身,正好看一看,這位白衣人究竟是何等的貴客。

    曾有聞,陳王路至洛河,得遇宓妃,乃作一賦。賦中歎宓妃“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美豔之色,世間無出其右。於是流連忘返,失之悵然。宓妃之形貌被陳王華章辭藻追捧之極,花詢自然難以想象這其中真假。但這今日,她也不由開始動搖,凡塵亦有天仙來之夢是為真。

    那堂下端坐白衣人,遠看高潔如雪千年月,近看更似寒潭清水萬年冰。雖跪坐著,卻氣勢渺渺,一身白裙如煙如幻,似乎一般神人,仙風道骨。正合體態適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既不施脂,也不敷粉,長發散在腦後,棠花鏤銀冠束起,黛眉彎曲細長,紅唇鮮潤,牙齒潔白,一雙清澈的眸子欲語還休。她身穿薄霧般的雲白襦裙,腰係美玉,素手隱在袖中,垂放膝上。麵色淡然,仿佛沉寂百年的泉水,帶著不名的道意,七分不食煙火的清冷,三分知書達理的儒雅。

    這與往常所見的那些凡俗女子大不相同,與之相比,花詢簡直是自行慚愧,不說自己容顏不如,就是這氣質,也差之千裏。這等神仙之姿,令人心生敬畏,不敢褻瀆。

    花詢見之心中不由對此人讚歎不已,微微睜大眼睛,一時間情難自禁愣住。好在也隻是片刻失禮,花詢畢竟是世家大族教養的,立時清醒過來,微微赧然。她對白衣人行了一個禮:“花詢有禮……咦,大家如何稱呼?”為了表示對貴客的尊敬,花詢稱之為大家。

    女郎穩當正坐,絲毫沒有要謙讓這禮的意思,即使花詢身為天子禦封的淮安縣主,即使堂上坐著花君侯。

    “花渡花解語。”女郎的麵上毫無波瀾,眼皮抬也不抬,淡淡道,“癡長縣主幾許,縣主可稱我表字。”

    花詢一愣,花渡花解語?這人姓花,她怎麽不知花府一門裏有這等姿態的人物?

    “花卿與我花府一姓,實乃緣分。”花君侯撫須,言語間頗為尊重花渡,“不知花卿見我兒如何?”

    “淮安縣主自是一等才貌的人物。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花渡抬頭看向花詢,嘴角似乎噙著笑意,但再一看,卻仍舊麵無表情。

    “犬女區區,資質駑鈍,花卿謬讚了。”

    花詢接過話道:“在花大家麵前敢自稱才貌好的世間應是屈指可數。花詢自詡聰慧,但也並非目中無人。見過了解語,聽這樣的話,豈不是羞殺我了?”

    “縣主自薄了。”花渡站起身,對花君侯略點頭道,“花渡疲倦,先行告退。”

    花君侯也起身,對她道:“就讓詢兒帶花卿去休息罷。”

    “有勞縣主。”花渡轉頭對花詢道了謝。

    花詢不解其意,麵含微笑,跟著出門,回頭看了一眼花君侯。看見花君侯站在堂中,絳色曲裾深衣襯得他威嚴而沉重。

    收回目光,快步趕上花渡,與之並肩而行。

    穿過遊廊,倆人一時無話。花詢不料她一言不發,頓覺有些尷尬,便主動找來話題與她交談。

    “大家可知花府之名?”

    “權貴府深,渡不過一村野人,豈能得聞?”

    花詢一噎。她隻是想借由這花府盛名拋磚引玉,與花渡談一談花府冠絕大陳的花卉。豈知花渡竟一句不知,堵得她差點失態。

    “大家可愛花草?”花詢勉強一笑,“世間花草之盛,我花府雖非魁首,也是一流。不如我帶花大家去花園一觀……”

    “縣主。”花渡停下來,“我聽聞花府有一株海棠……”她刻意頓了一下,睨視花詢,見花詢驟然色變,她才笑道,“不知是否真如坊間傳言那般奇特?”

    “花府海棠慢說是一株,就是十株百株都有,要說奇特,隻是比外頭開得要好一些,談不上有什麽奇特的。”

    花渡莞爾,不再說什麽。

    回了自己房間,花詢不免有些坐立不安。她招來澤蘭,說道:“難怪二夫人神色古怪,原來這貴客竟是人間一絕色。寧王尋花解語不知作何事,難不成貪慕花解語的美色?隻恐來者不善。”

    “花女郎是真漂亮,可咱們主子也不遜她呀。”澤蘭寬慰道,“要知寧王為何尋她,這又何難?等郡主來了問問她就是了。”

    “哎呀!”花詢煩躁道,“你笨!我所慮非是花解語與寧王事!”

    “那是什麽?”

    “你……”花詢愁眉苦臉,糾結道,“罷了罷了。暫且先按兵不動,等楚仲辭來再說。”

    “誒?安河郡主若來,是不是會趕上主子的及笄禮?”澤蘭想起再過十幾天,就是花詢的及笄禮,正巧楚衍也該到了。

    “倒也是。”花詢神思恍惚,漫不經心回道。

    “對了,澤蘭,你快找佩蘭鈴蘭她們倆去將我那株海棠移植過來。動作要快些,千萬不要被人看見!”

    “主子不是不移海棠麽?這麽些年了,也不見主子要移,怎麽今日反而要移它?”澤蘭不明所以問道。

    “此一時彼一時……哎呀我自己去!你快給我準備好,速度快些!”花詢坐不住,覺得這件事交給澤蘭她們她不放心,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