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坐落在一條偏僻的老巷子中，幾年來越來越有名氣的“黑子鮮湯羊肉麵館”，在下午兩點半鍾以後，二十幾平米大的店鋪內，漸漸安靜下來。

    蕭婉打掃完衛生，捶著酸痛到好似要碎裂一般的後腰，終於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這麽多年來，每日除了給她不到五小時的睡眠時間外，其餘時間都把她視若陀螺般，一刻也不容許停歇的極盡透支體力的高速運轉著。

    這令蕭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如一架被掏空的老舊機器，不知哪一刻，隻要被那麽輕輕一碰，就會“嘩啦”的一下，四散而落，從而壽終就寢。

    但她心裏盼望的，卻是這一刻的早日到來。這樣，就可以擺脫這日漸殘損的皮囊。最重要的，是可以徹底的屏棄記憶裏，比這殘損的皮囊還要令人痛苦萬倍的過往……

    “臭女人，發什麽呆呢？來客人了，快點兒去呀！”蕭婉還在那裏發著呆，店老板陰狠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同時，小腿上挨了狠狠的一腳。

    骨裂般的疼痛令蕭婉有些遲鈍的緩過神來，不說話，木然的一手按著腰，一手撐著桌子，費力的站了起來。轉身，低頭朝著剛進來的三個高大的男人走去。

    “同誌，請幫我們來三碗麵！”其中一個男人對著蕭婉說道。

    “哦……請稍等！”蕭婉用沙啞的聲音應了聲。

    隻是，抬頭的瞬間，整個人卻如被點了穴一般的定在了那裏。

    是他……她的前夫。那個這麽多年來，在她大腦中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盡管已經有超過二十年未見，但蕭婉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衛寒川。

    衛寒川的身影還是那麽的高大挺拔，依然的劍眉星目。時光的腳步在他這裏得到了停歇，多年過去，臉上卻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

    那一身更似從前的剛硬氣息，現在又多加了一份令人見了遍體生寒的冰冷。

    蕭婉就那樣呆愣愣的站在那裏，直直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在她心底裏二十多年間一直深愛，到後來卻又帶了恨意的男人……

    一時間，本已木然的心髒，卻攪痛的快要到了無法呼吸的地步。

    鼻子已經酸脹的疼了起來，但眼底卻幹澀的厲害。是的，二十多年痛苦的折磨，她的淚腺早已被過多的淚水所損壞，再也不能落下一滴的淚來。

    見眼前這個神情蒼老又憔悴的女人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衛寒川淩冽的目光裏，不禁生出一絲疑惑。同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莫名的由心底躥起……

    對上那雙沒有幾絲溫度的探詢的目光，蕭婉立即慌亂的低下頭，轉身匆匆的進了廚房。

    卻不知，衛寒川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做好麵後，本想讓老板給端出去，但此刻老板正窩在角落處休息，蕭婉沒那個膽量在這一刻去打擾他，隻得硬著頭皮，端著托盤將麵送出來。

    “請慢用！”隻是簡單的三個字，蕭婉連頭都沒敢抬，粗糙的雙手把麵放下後，轉身就往後麵走。

    剛想直接鑽進廚房，卻鬼使神差的，選擇了距離衛寒川他們所坐位置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背朝著他們坐了下來。

    “怎麽樣，這麵吃著不錯吧？別看這店小，沒什麽檔次，卻比我們整天吃那些精致的玩意兒合口多了，你們說對不對？”

    汪洪亮先吃了兩大口麵後，對衛寒川和馬紅軍說道。

    “還別說，亮子還真有你的，這麽偏僻的一個小店都能被你找到。嗯……還真是不錯，以後可以時不時的過來換換口味了。”

    馬紅軍也吃的萬分過癮的樣子。

    “誒……川子，你怎麽不吃了？怎麽感覺自從一進這店你就怪怪的，是不舒服了嗎？”汪洪亮停下手上的筷子，對盯著眼前的麵正發愣的衛寒川說道。

    “這味道……像葉子做出來的。”一向冷清的男人，此時的聲音裏，竟含著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懷念，甚至還有寵溺。

    這句話，落進坐在角落處蕭婉的耳中，全身不由狠狠的抖了一下。

    疼痛……說不出是心裏的還是哪裏的疼痛，總之全身各處漫布出來的痛意，瞬間席卷了她所有的神經。

    “川子……算了吧！不要再執著了，你都已經找了她這麽多年，夠了！

    你堂堂的一個將軍，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你和蕭婉結婚也不過隻有幾年的光景，再說現在都過去多少年了？難道你就真的寧可為了她，放棄再次成家的機會嗎？

    況且，說不準人家現在早已經改嫁，也有可能已不在這世上了都說不定呢！難道你還真要再找她個二十年，甚至一輩子？”

    同樣是軍人出身的馬紅軍，說話沒有一點兒的婉轉之意。

    聽過了太多這樣的話，衛寒川早已沒有一絲的在意。因為，除了他自己，沒人能懂蕭婉之於他等同於生命般的重要性。

    “即便找到的是一個墓穴，也是要找的。

    “活著，就搶回來；死了……也必須要和我同穴而葬。”

    “啪！”衛寒川的話剛一落，角落處背對著他們三個人的那個女人，撞倒了旁邊的椅子。

    “臭女人，你一個人鬧什麽妖兒呢！”正在一邊小憩的店老板被驚醒，站起來就奔著蕭婉而來。到了近前，也不顧頭臉，抬手就是一拳。

    本就因著聽了衛寒川的話而全身一直發抖的蕭婉，被這一拳直接打倒在地上。

    店老板打了一拳下去，好像還沒過癮，再次舉起了拳頭……不料，拳頭還沒有落下去，就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緊緊的攥住了手腕，緊接著，一個低沉又冰冷的聲音響起：

    “你還算是個男人嗎，打女人算什麽本事！”

    “你是誰呀你，管的著嗎！”店老板麵對眼前這個高大健碩的男人，氣勢立即減弱了不少。

    隨即，卻是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店老板已被衛寒川狠狠的一腳，直接踹飛到了兩米以外的牆上，然後又瞬間的從牆上滑落到地上。

    落地的同時，那個店老板捂著胸口，嘴角淌血，連叫聲都已發不出來。

    此時的衛寒川，像個煞神般身上冷冽的氣息毫不掩飾的散發出來。

    多年征戰沙場，自小又是眾星捧月如霸王一般長大的衛寒川，哪裏容得別人在他麵前放肆。

    “你沒事吧？能不能起來，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衛寒川伸手，要將倒在地上的蕭婉扶起來。

    站在後麵的馬紅軍和汪洪亮都快要驚掉了下巴，雙雙用萬分驚詫的目光看著衛寒川，平時一向冰冷少言的人，今天的舉動實在是太異於往常。

    在這二十幾年後，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麵，血淋淋的撕扯開展現在衛寒川的麵前，盡管他已經認不出自己，但蕭婉還是覺得無比的難堪與痛苦。

    這一刻，她隻想逃離。

    “我……我沒事！”蕭婉躲開了衛寒川伸過來要攙扶自己的手，扶著桌子，自己慢慢的站了起來。

    由於店老板的那一拳重重的打在了她的鼻子上，此時，蕭婉滿臉是血，很快的，連胸前的衣襟都被染紅了一片。

    見到蕭婉這個樣子，衛寒川心裏莫名的一痛。

    盡管麵前的這個女人在麵對自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但衛寒川依然能發現，她看似木然的神情中，卻含著悲傷欲絕的痛楚。

    不過，那份熟悉感，卻是越來越強烈……

    “蕭——婉？

    葉——子？”

    衛寒川似試探，卻又肯定的，用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叫了兩聲。

    失而複得的高興和不可置信的意外充斥著他的內心，此刻，他一個眾人眼中鐵血的將軍、剛硬的漢子，竟有垂淚的衝動。

    “我不是……不是……”蕭婉失聲的尖叫，然後猛的推倒了衛寒川身前的桌子，瘋了一般的往門外逃去。

    “臭女人，你想跑？”在衛寒川還在呆愣的間隙，已經緩過勁兒從地上爬起來的店老板卻先反應了過來，立即從後麵追了出去。

    蕭婉本就全身發著抖，跑的也是跌跌撞撞，剛跑到門外，就已被衝出來的店老板追上，並一把拽住了她的頭發。

    “你個發瘋的臭娘們兒，想跑？找死吧你！”店老板用力拉扯著蕭婉的頭發。

    “放開我……放開！”蕭婉拚命的掙紮，試圖掙開店老板對她的鉗製。

    透過敞開的大門，眼角的餘光掃到衛寒川也要跟著追了出來，蕭婉不顧一切的朝扭著自己的店老板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

    “哎喲……你個臭女人，快鬆口……快鬆口聽見了嗎！”店老板被咬的嗷嗷直叫，一個狠勁，就將蕭婉甩了出去。

    隻聽“嘭”的一聲，蕭婉撞上了身後被店裏放在門外處的魚缸上。巨大的撞擊力，使魚缸瞬間破碎。玻璃的碎片和水散落了一地，而蕭婉，已經倒在了那些水和碎玻璃上……

    蕭婉大大的睜著眼睛，大片的血漬，漸漸的從她的身下漫布開來。

    有幾條魚，在摻雜著血和水的槳液裏，張著大嘴，狂蹦了幾下後，慢慢停止了掙紮，直至一動不動……

    “蕭婉……”

    “啊……你……你別裝死啊……”

    渾厚的叫的令人心顫的獨屬於衛寒川的聲音，以及店老板驚恐的叫嚷……好似離自己越來越遠，蕭婉隻覺得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那一身從沒有過的輕鬆告訴她，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輕飄飄的身子，被抱進了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懷抱。

    “蕭婉……”蕭婉聽到了男人絕望的嘶吼。

    眼淚，從這樣一個年少便意氣風發，驕傲無比，如今更是位高權重、氣度不凡的男人眼中，緩緩流下……

    嗬嗬……她是有多傻，才會以為這個男人從不曾愛過她。

    “衛寒川……若……若有來生，我……我再也……再也不會……離開你……”

    蕭婉粗糙枯瘦的手，還沒有撫到衛寒川的臉上，便已垂了下去。在雙眼合上的瞬間，有一滴晶瑩的淚，在眼角輕輕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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