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並非第一次走出大山，今天的腳程卻明顯慢了許多，以致於錯過了宿頭，林中已經漆黑一片，原定歇腳的破山神廟卻還在十裏開外。側耳聽了聽四下裏隱約傳來的野獸咆哮聲，古劍決定不再摸黑趕路。

    古劍在林中貓腰鑽了半晌，出手如電，一把擰斷了一隻鬆雞的脖子，運氣倒是不錯。仔細分辨了一下方位後，古劍很快就找到了那條熟悉的山溪，在溪水邊和了點稀泥，把尚未開膛的山雞糊成了泥砣砣，又沿著溪水來到一個高不過丈許的山崖底下，這才停下腳步。

    狼吞虎咽般吃完叫花山雞後，古劍在火堆臨近山崖的一側和衣睡下。火堆沒有再添柴，火光很快便越來越暗，在昏暗的光線下，背劍少年悄然合上了雙眼。

    ————

    伴隨著呼吸的漸漸平緩，少年在睡夢中突然感到渾身一輕，竟然就此跳出了臭皮囊，一點真靈飄飄蕩蕩，恍惚之中來到了雪原之上，群峰之巔。

    山頂有山莊，莊內人影綽綽，山下有山城，城中燭光點點。少年駕馭著清風，正欲靠近了一看，刹那間，風雲變幻……

    有無量佛光從極西處升起，茫茫雪原被那佛光一照，竟肉眼可見地消融起來……

    有如椽巨筆從北邊飛來，擦著雪峰隻是一刷，立時崩塌了半邊……

    有遮天金鍾從天而降，看那氣勢，竟似要生生罩住整座巍峨雪峰……

    “阿彌陀佛……”高僧大德垂首默念，流露出幾許悲憫。

    “何苦來哉……”溫潤君子搖頭輕歎，掩飾了三分無奈。

    “今日便要正本清源……”峨冠羽士橫眉冷對，發泄著滿腔義憤。

    天崩！地裂！城摧！天已不再是那天，地也不再是那地，重演洪荒，三界末日，不過如此。背劍少年身處峰巔，隻覺四麵八方如潮般洶湧著重重壓力，一浪接一浪地朝著山巔撲來，小小身軀有如風中浮萍，搖搖欲墜，一時間汗如雨下。

    “唉……”一聲微不可聞的輕歎從腳下傳出，一點寒光陡然在九天綻放。

    那是鋒芒畢露的光！那是百折不撓的光！那是一往無前的光！沒有舍近求遠，更不屑避重就輕，迎著轟然落下的金鍾，悄然斬去。

    天地間，仿佛回蕩著淡淡回音：“無需憐憫，又何懼高壓，任爾千般，我隻一劍！”

    劍光輕飄飄斬在金鍾之上，陡然間四籟俱寂，就好像有一個無形黑洞吞噬了所有聲音。片刻之後，難以想像，無法忍受的可怕噪音猛然炸開，就像是一萬隻破鑼同時在腦海中敲響。少年頓時忍不住抱頭慘叫，在天空中翻來滾去。

    不經意間，佛光熄滅，巨筆折回，那山上山莊和山下山城，同時間輕輕一抖，立成齏粉。又有一個飄逸出塵的聲音在耳邊呢喃著：“速來尋我，速來尋我，速來尋我……”聲音越來越低，可是那雷鳴般的噪音卻怎麽都壓它不住。

    ————

    “小兄弟，快醒醒……”

    古劍猛地一抖，終於睜開了眼睛，可是身軀仍然微微顫抖著，胸中怦怦亂跳，喘了好一會粗氣才回過神，這才發現身邊竟已多了一圈人影。三男三女，一個個英姿挺拔，衣飾精美，竟似比那昏暗篝火還要耀眼三分，當下趕緊翻身站起，下意識地往山崖退了一步。

    出聲喚醒他的，是一位看上去在六人中年紀較長的女子，一襲簡簡單單的黃裙，一張不施粉黛的俏臉，眉目間帶著微笑，卻又絲毫不顯輕佻。

    隻是隨便看了她一眼，古劍就覺得身上仿佛多了幾分暖意，這深秋的寒夜也不再那麽難耐了。心中突然躥出一個念頭：“不知道她跟新月比起來，誰更好看一些，或許，應該，還是新月吧……”

    山林之中，深夜來了不速之客，少年心中難免忐忑，當下不敢多看，低眉拱手作禮，並不言語。

    女子璨然一笑，安撫道：“小兄弟不必驚慌，我們一行幾人在山中迷了路，正準備露宿一晚，就看到這邊的火光，於是不請自來，想過來沾沾光。剛巧看到小兄弟身上大汗淋漓，吹了山風後難免受寒，故此冒昧把你叫醒了。”

    古劍赧然道：“天冷做了惡夢，讓姐姐見笑了。”

    女子輕輕一笑，目光掠過古劍身後背著的長劍，隨口問道：“小兄弟是習武之人？”

    當著一堆陌生人，古劍並不敢露底，含糊說道：“隻是莊稼把式，隨便玩玩。”

    女子擺擺手道：“就憑小兄弟手上這繭子，和腳下的樁功，可不像是莊稼把式那麽簡單。”

    古劍這才省覺，自己這隻日夜苦練不休的右手，實在是大異常人，腳下看似平常，實則不丁不八大有講究，十隻腳趾也是緊扣地麵，隨時可以爆發出驚人的彈跳力。自己已經習以為常，可是落入有心人眼中，豈不正是處處露著不凡。

    少年麵薄，不免有幾分為自己的青澀和虛言而羞慚。女子卻不以為意，麵帶讚許地說道：“現在世道不太平，習武強身總歸是件好事，小兄弟年歲不大，這筋骨已經打熬得有模有樣，假以時日，凡境圓滿有望，當得起少年英才四個字了。”

    旁邊有一個探頭探腦打量著這邊的綠衫少女，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黃裙女子瞪了她一眼，她便嘟著嘴，自顧自走到了火堆邊，隨手抄起一根焦黑了半截的枯柴，把已經奄奄一息的篝火一陣亂捅，那火堆竟然又真個熊熊燃燒起來。

    古劍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凡境，本未放在心上，可是又瞧出那綠衫少女很有些譏笑自己的意思，心裏略有點不忿，也就因此沉默不語。

    這時黃衣女子又再次將目光轉向了少年身後的長劍，輕聲問：“小兄弟的這把劍，樣子倒是別致，可方便給我看看嗎？”

    古劍下意識地反手握住劍柄，猶豫道：“這並不是一把真劍，隻是個實心模子，姐姐想看的話……倒也無妨……”

    女子失笑道：“小兄弟盡管放心，即使真是神兵利器我也絕不會貪圖你的，我隻是覺得這把劍有幾分眼熟，略看一眼，馬上就還你。”

    一個豐神俊秀的男子湊了過來，哈哈笑道：“師姐就是愛說笑，這種鄉野地方，又怎麽可能會有讓我們眼熟的劍。”

    黃衣女子掃了他一眼，輕輕說道：“那可未見得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