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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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宮裏是沒有光亮的,夜色的靜謐和破敗宮殿的慘狀把寒宮周圍的景色都覆上了一層死氣。
阮阮抬起頭,天上的月亮大致隻有圓滿時的一半,月光灑落在地麵上暗淡幽深,仿佛在傾訴著宮闕的寂寞和人心的變化,暗淡的光把天幕也襯托得灰蒙蒙的,整個天空好像一個巨大的罩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著這方天地,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宮殿遠處的嬌花也隱沒在夜色裏,一陣風吹來,阮阮模模糊糊想起幼時在江南乘涼的自己,竟突然有些懷念和難過。
寒宮門口站著兩個人。
阮阮走到他們跟前,斟酌的打量著黑衣人,她認出那是村子裏的徐叔,可為何徐叔也進了宮?
徐叔看著緩緩走來的阮阮,心中暗自讚歎,不愧是村子裏幾十年來最有術師天分的人,血統又純正,性子又沉穩,做什麽大事不成?
想到這裏他又想起那個私自出逃的女人,暗暗可惜,真是委屈了這樣的好苗子偏偏有個不守規矩的娘,於是她也隻好來這裏做這些不入流的事。
徐叔換了表情,和藹的開口道:“在這裏還習慣嗎?”
阮阮麵如冰霜,仍無聲點頭。
“你也別怪我們,你到底年紀小,不服藥是不成的,到時候裝啞巴要是露了餡兒,我們可都沒辦法救你。”徐叔撫著胡子諄諄教導,“要我說這能不能說話其實都是一個樣兒,這人啊,貴在有心。”
阮阮不動神色的聽著這些話,沒有憤怒,也沒有認同。
徐叔不滿的皺眉,這樣純正血統的術者是必須配給村長兒子的,可她這般聽不進話的性子,把她配給衡兒還真是委屈了衡兒,徐叔微微展眉,算了,能生女兒就行,教不好她,難道他今後還教不好在村子裏出生的女孩嗎?
“你救了陸檎桑。”徐叔肯定道,等著她驚慌求饒的舉措。
可阮阮仍是不避諱的點頭。
徐叔越來越憤怒,一股腦兒的接著道:“你外祖母疼你,把你慣得無法無天,居然這樣的事也敢瞞著我們,私自去做,小心你總有一天會踏上你娘的老路。”
一直順從點頭的阮阮聽到這話變了臉色,狠狠的盯著眼前的男人,一瞬間死亡的寒意爬上徐叔的後背。
徐叔無論再怎麽愛擺長輩的架子,骨子裏還是深深懼怕術師,術師的恐怖,村子裏的人再清楚不過,更何況是血統資質最好的阮阮。
他擠出個笑來,緩和氣氛道:“你娘恢複得挺好的,你外祖母叫你放心做事,事情完了就早點兒回去。”
提到母親和外祖母,她前一刻的狠辣消失得無影無蹤,阮阮溫和的點頭。
徐叔看她不像是在生氣了,終於打算坦誠自己今日來宮中的目的,問道:“雖說村裏人都疼愛你,但你這次的確做錯事了,你承不承認?”
阮阮盯著徐叔的眼睛,沒有回應。
徐叔自顧自道,“村裏也不是不能原諒你,隻不過需要你做一件額外的任務。”他看著阮阮的眼睛,“處理宮中大總管何長明。”
阮阮不可置信的看著徐叔,眼裏掩飾不住憤恨,宮中有一人淩駕在皇帝之上,不是現在的萬太後,而是何大總管,術者使用能力意味著折壽,而現在所謂的叔叔正在逼自己折壽。
“不多說了,徐叔也盼著你早日和你娘團聚。”徐叔靜靜的盯著眼前的小姑娘,仿佛在看一件武器,沒有任何憐惜的轉身離開。
小桃不安的看了阮阮一眼,終是跟著徐叔離開。
風打在身上徹骨寒冷。
徐叔沒有問她為何傷了手,甚至沒有發現她傷了手,她在寒宮門前站得腿腳發麻,卻依然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她不想為了這樣的事情折壽,她向娘承諾過的。
她落寞的走在宮道上。
忽然看見前方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她快步奔走過去,陸檎桑看著她眉目清寒。
“去了哪兒?”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檎桑已習慣把手遞給她。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去了不想去的地方?去見了不想見的人?她忘了自己隻是個十三歲的姑娘,於是全村人都忘了這件事,他們的期望太大,她承擔不起。
她覺得眼前的人越來越模糊,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她胡亂的擦著卻沒有什麽用。
一道紫色金邊的衣袖輕輕擦著她哭紅的臉頰,陸檎桑嫌棄的看著她的哭臉,她哭起來並不醜,相反已經有了美人的樣子,但果然還隻是個小孩子,遇事隻會哭罷了。
“不願意說?”
她聽見他低聲在她耳旁安慰。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隻是想讓她傾訴一些事。
黑暗的宮道上隻有他們兩人,女孩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是哭出來的暈紅,周身透著一股招人疼的氣息,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她拉過他的手,認真寫道:‘你在等我。’
沒有疑問,是在陳述事實。
陸檎桑頓住了擦著眼淚的手,忽然被晃了眼。
還未遭遇變故前,少年意氣心比天高,他也在醉酒後暢想過今後妻子的模樣,不需要身世多好,更不需要長得多美,隻需溫柔嬌弱,兩人相敬如賓,他定會護著這樣的妻子一輩子。
今晚看著拉著自己手掌的小姑娘,他第一次在宮中想起了從前愚鈍的自己。
“恩,在等你。”他鬼使神差道。
阮阮沒料到他會如此坦誠,在他手掌上鄭重的寫道:‘謝謝。’
夜風越來越涼,她隨著風打了個寒顫。
一瞬間一件寬大的黑色披風落在她頭上,包裹住了她整個人,她努力的卷起長長的披風才不至於落到地上。
阮阮仰著小腦袋,望著給自己披風的人,她是第一次細細打量他的樣貌,她是一直知道他長得好的,可卻是第一次意識到他長得竟這樣好,黑夜中,他深邃的眼眸依舊冷漠,但好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鼻梁高挺,一身紫色流金錦袍,腰間是一根金色腰帶,腿上一雙黑色靴子,靴後一枚石子大小的幽青佩玉。
消息中說他武功深不可測,她想起那根殺人利落準確的銀線,那根銀線能不能殺了何大總管?一個荒唐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中。
陸檎桑眯著眼,似已看穿她的為難。
“想殺誰?”他輕聲道,清冷的聲音消散在風中,仿佛隻是在問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阮阮似受了蠱惑,在他的手心寫下一個:‘何’字,隨即緊張的看著他的臉色。
他的表情陰暗未明,阮阮垂著頭,果然,即使是對於武功高深的他來說,謀殺何大總管也是一件天方夜譚。
許久,阮阮抬頭恢複成了樂嗬嗬的小宮女,對陸檎桑笑著擺手,拉過他的手寫道:‘玩笑話呀。’
陸檎桑收回自己的手掌,看著眼前小姑娘違心笑臉,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低聲道:“好。”
一瞬間,她再次淚如泉湧。
她聽見他說“好”。
自四歲以後,她就再也沒對誰提過要求,因為得到的回應是拒絕,是無視,唯一沒有應允。
她不知道這是他的安慰還是一時興起,可她敵不過這樣突然的溫暖,隻能捂著已經哭紅的眼睛,扯著他的衣角。
陸檎桑不再擦拭她的淚,任她把自己的衣角捏得緊巴巴的,小姑娘哭得很傷心卻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正如她再痛苦也不會有人聽到她喊痛。
宮道上,他守著她,夜晚一點點過去。
翌日清晨,阮阮從床上起身,眼睛腫脹得幾乎睜不開,她記得自己昨晚就像喝醉了一般哭了一整夜,她看向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的藥好像又被換過了。
她走出屋子,聽見常春似撞鬼一般驚叫,“啊!”
她不解的看向常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常春很快恢複了鎮定,同情的看著阮阮小心翼翼道:“你又被陸公公罰了?”
阮阮愣愣的看著常春。
常春已經習慣了她發呆,端著水盆漸漸遠去,呢喃道:“這手還沒好呢,怎麽又打眼睛呢?”
阮阮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麽,時辰又不早了,她匆忙離開。
向陽宮內。
照妃正擺弄著手中的蘭草,先帝去世不過七日,這宮裏就換了個景象,又或者這宮裏的景象就沒變過,開春後她像還在堪府裏時一樣養了些花草,皇上也由著她,甚至會問她一些種植花草的常識。
“娘娘,您真的要見何大總管嗎?”臨水抱來一疊書問道。
“對”她低頭剪著多餘的葉子,皇上送來的書快塞滿她的屋子了,每天她花在讀書上的時間很多,越看越就清楚的知道何大總管的博學和城府,她是真的敬佩何大總管的才學,但也越來越懼怕他的城府。
她又忍不住想起先帝去世那晚冤死的那些人,動搖的剪子多剪了一寸嫩葉,他是那樣的強大,沒有人能壓製他。
皇上剛剛登基,一切都依賴著何大總管,她搖搖頭,不對,先帝在世時宮裏也都依賴著何大總管,新帝不過是個無能之輩罷了,她想不通自己為何要嫁給這樣一個軟弱的人,記得他在登基的第一天就哭了,明明是個大男人。
那時她止不住眼淚的想,嫁給這樣的人,她在這宮裏是沒有任何念想了,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竟然慢慢發現了何大總管,這個人高深儒雅,是溫柔到骨子裏去的人。
若他才是皇帝?照妃微微搖頭,製止這種荒唐的想法。
“娘娘,萬太妃剛剛派人過來,叫娘娘您去萬象宮。”臨水俯首道。
她聞言,急匆匆的放下手中的剪子,坐上轎攆,陷入沉思,萬太妃雖不是皇上的生母,但一直到先帝逝去前,萬太妃都是最得寵的妃子,也是最有權勢的女人,雖然,她的權勢全部來自那個人。
可自從新帝登基後,萬太妃不再招搖,隻是安安靜靜的在萬象宮禮佛。
難道她被那個人拋棄了?
她是帶著這樣的猜想才一次次主動邀請何大總管,沒想到今日終於得到了回應。
照妃坐在轎攆上,進宮後,她也隻見過萬太妃一麵,而且隻是說了一兩句客套話,萬太妃雖不喜她才疏學淺又膽小,但萬太妃這陣子都隻是深居簡出,一心向佛,再加上要全心全意應對前朝的一些風風雨雨,她們倒也沒來得及產生多大的矛盾。
下了轎攆,她跟著一位老嬤嬤走到太後麵前,屋子很靜,檀香充斥著周圍,萬太妃已不在年輕可依然風姿尚存,甚至穿著一件鮮豔的宮裝,照妃心中默默唾棄,她想起何大總管,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麽能一直被她這樣老女人擺布?
“萬太妃娘娘萬安。”她恭敬的行禮道。
萬太妃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這位照妃,眉間緊蹙。
照妃衣衫豔色,眉眼慵懶嫵媚,野心都寫在臉上。
還想著勾誰呢?萬太妃心裏嘲笑省下了幾句客套的開場白,厲聲道:“哀家聽宮人說這一月餘皇帝都在沒在你的寢宮歇息。”
照妃本來想好了一堆應付的話,可就在這一刻全部拋之腦後,她緊張的低垂著眼眸道:“皇上隻是太忙了,有時會直接歇息在禦書房,臣妾體諒皇上,不敢打擾。”
“一派胡言!”萬太妃直直的盯著眼前這個緊張兮兮的人,她看不得這個照妃裝作怯懦的性子,後宮女人哪個像她這樣說句重話就裝作嚇得魂兒都飛了,這樣的人何談接近何長明?就憑這樣的膽識也敢動歪心思。
真是個笑話。
萬太妃的聲音更加嚴厲,還帶著一絲輕蔑,“皇帝威儀天下,勤勉為政,你既身為妃嬪,更應該協助皇帝,打理後宮和睦,分皇帝憂愁,哀家決不許任何人有異心。”
照妃心驚膽戰的跪著,看似溫順,不敢多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萬太妃看著眼下抖得越來越厲害的照妃,心中愈加不滿,暗道這膽識和氣度都上不得台麵。
不過也罷,這樣的人,何長明怎麽會放在眼裏,萬太妃倦了,要死的人她又怎麽舍得攔呢?她擺擺手最後提點道:“照妃應多讀《女戒》、《內訓》諸書,以先人為戒。”
“諾。”照妃滿臉通紅,憋了半天好不容易說出一個字。
萬太後不想再看到唯唯諾諾還帶著歪心思的照妃,不耐的交代了幾句示意她退下。
回到宮殿,天氣不熱,可照妃卻出了一身薄汗,萬太後的態度和□□還回響在耳邊,最可怖的是,萬太妃好像看透自己的心思了。
照妃捏著手心,冷笑漸漸浮起,她以為自己會覺得恥辱,抬不起頭,但奇怪的是她卻沒自己想象中難受。
這一輩子這麽長,自己難道要一直守著懦弱的皇帝嗎?人生來仰慕強者,這是規律。
照妃看著眼前的蘭草,沉默無言。
臨水站在門外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據她了解,此刻照妃定不希望別人打擾。
她家娘娘姓堪名兆情,在堪家排最末。
本是最小的孩子,卻沒分到半點兒寵愛,母親早逝,父親又在堪家處於弱勢,堪家聽說是嫁皇帝的事兒,便草草推了娘娘出來,雖然她也心疼自家娘娘,她更知道娘娘的不甘心,可好好兒的跟皇上過又有哪裏不好呢?有著妃嬪的位子,至少皇上還會每日送書過來哄娘娘開心,而何大總管那嘲弄的態度,或許就隻有娘娘一人還看不清楚。
她家娘娘從小仰慕的是威武之人,她不清楚為何她家娘娘如此看得起何大總管,可她隻知道,若是萬太妃認真起來,她家娘娘是討不了好的。
臨水視死如歸的推開門,走進去道:“娘娘,何大總管答應見娘娘一麵,隻是希望娘娘耐心的等具體安排。”臨水覺得這段話說得自己頭皮發麻,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可她家娘娘似乎已經義無反顧的踏進去了。
照妃沒有立刻回答,臨水看著照妃暫時平靜的神色,心中道奇。
“什麽時候?”照妃微微蹙眉卻終是掩飾不住心中的期待。
“明日。”臨水答道,她的一顆心越來越沉。
為何突然答應見自己了?照妃好奇卻抵不過高興,她招來臨水到跟前低聲道:“你打聽一下萬太妃那裏的情況,別被發現了。”
臨水很快答道:“奴婢昨日才聽同院的幾個宮女在談論呢。”
照妃看著臨水道:“說來聽聽。”
“聽說前日裏,萬太妃召見何大總管,被何大總管婉拒了。”臨水開口道。
她實在是不讚成自家單純的娘娘去和萬太妃爭一個太監,若這事兒發生在進宮前,她一定會當這是一個笑話,可進宮後,每件事都在改變她每一個理所應當的想法,或許在自家娘娘第一次見到何大總管時,一切就注定了是不能回頭的,臨水憐憫的看著照妃,可照妃依舊沒有發現。
照妃愉悅的看著眼前的蘭草,她自小漂亮聰慧,而且她還年輕,萬太妃做過的事,她也能做,還能做得更好,別以為她不知道萬太妃的權勢是從哪裏來的,不也是從何大總管那裏來的嗎?
既然他答應了邀約,她的人生就還有轉機,她聽了臨水的話暗自沉思。
臨水看著眼前的照妃,心越來越寒冷,她正在被照妃往死路上帶,她在宮外有家人,有心儀的人,她不願陪照妃葬送在宮中。
四日後,萬象宮外院管事院。
“陸公公,臨水求見。”小信子恭敬道,受了板子之後,他做事越來越穩妥。
“傳。”陸檎桑望向正在院子裏曬衣服的小姑娘,狐狸眼半閉。
“奴婢堪家照妃一等侍女臨水,被萬太妃指點,拜見陸公公。”臨水神色肅穆,恭敬跪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補了30號和1號的,四更應該近2w了(心髒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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