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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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月樓。

    “碧清, 你也看到了, 對不對?不是我看錯了, 就是她,就是江——”

    碧清瞄了眼閉緊的房門,顧不得尊卑有別,緊張地捂住主子的嘴:“郡主,您快冷靜下來!這兒是宮裏, 不是咱們自己府上,隔牆有耳, 您的話叫人聽去了,往慈寧宮這麽一傳, 隻怕太後不喜。”

    晉陽郡主從小天不怕地不怕,隻怕鬼怪,乍然看見那再熟悉不過的女人, 嚇得隻當白日見鬼, 當場暈厥。

    回來後, 她開始神神叨叨,驚恐莫名,拉住碧清喃喃自語:“不會有錯的,天底下哪有長那麽像的兩個人?可、可太後和皇上為何指鹿為馬,睜眼說謊話?難道……不, 肯定不是我瞎, 是他們瞎!”

    碧清嚇得小心髒砰砰直跳, 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主子, 我的好郡主!奴婢求求您了,別這樣,您快想起來是為了什麽進宮的!這才剛進來,您再繼續魔怔下去,太後就要趕咱們走了。”

    晉陽郡主臉色慘白,爭辯:“但是——”

    碧清堅定地搖頭:“沒有但是。西殿的那位姑娘是誰,與咱們有何幹係?皇上說她是宛兒姑娘,是太後義女,您想和他理論麽?”

    晉陽郡主茫然:“他明明說過江晚晴和先帝同葬,那他現在留在身邊的,難不成是個鬼魂嗎?我真的想不通……”

    碧清斷然道:“想不通就別想了,您隻要認準皇上的話。”

    她用力握住晉陽郡主冰涼的小手,懇切道:“郡主,您是日後要當皇後的人,不管那姑娘是人是鬼,頂多是您的半個小姑子,怕什麽?”

    晉陽郡主呆了很久,才點了點頭,清醒過來:“你說的對,早上在太後娘娘那裏見過麵的,才是我的對手,那個人……”

    眼前浮現江晚晴立在皇帝身邊的畫麵,看見眾人全無慌亂之色,儼然就是這座宮殿的女主人,那般理所當然。

    她哼了聲,一拳錘在床榻上:“可恨!居然是假死,白瞎了我燒給她的紙錢和廟裏的香火!”

    碧清見她總算鎮定了,才長出一口氣,起身倒一杯茶遞上:“郡主消消氣。”

    晉陽郡主接過,心不在焉地抿一口,又氣道:“……還有三哥和雙壽,他們騙的我好苦!”

    碧清恍然有所悟:“難怪,當時世子爺又是氣憤又是懊悔,這差一點點,他多年前的夢就能成真了。”

    *

    慈寧宮,西殿。

    從進來到這一刻,江雪晴的眼淚就沒停過。

    江晚晴知道這位五小姐,一向最是要強,輕易不肯掉淚,如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是動了真情。

    她手執絹帕,輕輕拭去少女臉上斑駁的淚痕,輕聲安慰:“別哭了,別哭了……這才真像小花貓。”

    江雪晴眸中淚光閃爍,可那層水光卻帶著喜色:“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姐姐還在就好。”

    她突然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江晚晴,又哭又笑:“別的什麽都不重要了,以後我有了奮鬥下去的方向,不至於渾渾噩噩度日。”

    江晚晴一怔,正色道:“雪晴,你記住——現在,將來,你都是要為自己活的,不可因他人生變,尤其是我。”

    江雪晴深知姐姐善良忍讓的性情,當即打定主意,無論如何,絕不能說出自己進宮真正的目的,隻撒嬌道:“知道,知道了……姐姐還是這麽愛說教,好久沒聽到,我可真想念的緊。”

    江晚晴見她忽然變了一張臉,嬌憨可愛,不由笑道:“你已經大了,懂的比我還多,我教不了你什麽。”

    江雪晴沉默片刻,低下頭:“從小就隻有姐姐對我好,姐姐這一生背負太多,若非當年父親強求,你也不會變成‘宛兒姑娘’。”

    江晚晴溫聲道:...“父親自有他的考量。”停頓了下,又問:“父親母親好嗎?哥哥們好嗎?”

    江雪晴點頭:“都好,父親和兩位兄長身體康健,早前母親聽說你重病不治,於長華宮病逝的消息,很是傷心了一段日子,父親勸慰她後,已經好了許多。他們知道你還在世,定會大喜過望。”

    江晚晴臉上的光彩逐漸黯淡,眼瞼低垂,聲音低的幾不可聞:“我終是要讓他們傷心的,驚喜過後又是悲痛,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

    江雪晴聽見了,柳眉微蹙:“姐姐一直都是家裏的驕傲,失寵於先帝罪不在你,是他們男人——”她拉過姐姐的手,驀然看見白玉般的手臂上一道淺淺的傷疤,雙眸像是突然灼傷,神色驟變:“你……這傷是何時的?”

    江晚晴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縮回手:“舊傷,不小心劃到了。”

    江雪晴一陣沉默。

    江晚晴開口:“真的就是沒留神——”少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滾滾落下,她無奈,輕歎了聲,用帕子拭去,柔聲道:“怎麽又哭了?你哭腫了眼睛,表小姐暗地裏笑話你呢。”

    江雪晴聲音冰寒:“叫她們笑去,總有笑不出來的一天。”

    這話帶著一股狠勁。

    江晚晴摸摸她的頭發,道:“雪晴……”

    江雪晴抬起淚眼,一滴滴晶瑩的淚水無聲墜下,落在江晚晴的手背上,帶著熾熱的溫度,可她的眼睛是冷的,甚至隱隱含恨:“這一生,父親逼迫你,先帝逼迫你,一朝先帝駕崩,世俗禮教又逼迫你,所以姐姐已有尋死之心,是不是?”

    江晚晴急忙搖頭,指住手臂上的傷疤:“我真有那心,割腕才對,怎會隻在手臂上劃了一條口子?”

    江雪晴駭然睜大眼睛:“姐姐連割腕的念頭都有過?!”

    江晚晴百口莫辯:“不是,不是!”

    江雪晴又抱住她,頭靠在她肩膀上,低低啜泣:“是皇上也逼你了嗎?自他說出你病逝那天起,我早中晚罵了他這麽久,看見你,本想原是我罵錯了,愧對於他,現在看來,也沒有錯。”

    江晚晴聽她提起皇帝,想起早不知歪到九霄雲外的劇情,定了定心神:“他沒逼我,他一直很好。”

    江雪晴一聽,心中酸楚:“姐姐眼裏誰都是好的,父親沒有錯,先帝和皇上沒有錯,你這麽為他人著想,可誰來替你想想啊!”

    江晚晴拍拍她的背脊,試圖說服她:“我的確曾有殉先帝而去的心,皇上不允,我才和他起了爭執,至於成為太後義女,是我向太後求來的。你住下來後,可以到處去打聽,西殿的一切用度皆是宮裏最好的,皇上真的從不曾虧待我。”

    江雪晴冷聲道:“他若真對你好,就該給你名分,將來他娶了別的皇後,又置你於何處?姐姐,天下男兒多薄情,信他們三言兩語的哄騙,隻有吃虧的份。你在宮中這麽多年,為何還是如此天真?”

    江晚晴聽到這裏,靈光一閃,緩緩道:“我的身份不可能當他的皇後,這位子,也許以後會在你們之中——”

    江雪晴挑眉:“為何不能?他是皇帝,隻他有這個決心,我就不信辦不成。”

    江晚晴深吸一口氣:“你……你先別管我怎樣,今日我看見晉陽和珍兒了,太後接見你們的時候……沒說什麽嗎?”

    江雪晴擦去眼角的淚,淡淡道:“說了,提點我們多學學規矩,沒準我們之中有人會留在宮裏。”

    江晚晴點點頭,看著她:“雪晴,你覺得皇上如何?”

    江雪晴愣了愣,這才回憶了下:“不如何。當時我一直在看姐姐,沒怎麽留心他。”

    江晚晴:“……”

    江雪晴反過來安慰她:“姐姐,你別擔心,太後有那意思,皇上不一定有,他又不是沒自己...主意,隻會聽母親話的男人。”

    江晚晴不肯放棄:“不,我的意思是……你覺得皇上怎麽樣?”

    江雪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想了好一會,忽然撲哧一笑:“哦,我知道了。”她眼圈依舊泛紅,可目中並無悲傷,添上一抹調皮的揶揄:“姐姐非得我說皇上兩聲好,誇誇你的如意郎君,你才高興?”

    江晚晴再一次無言以對。

    半晌,她歎口氣:“你這次沒看清就算了,那下次……下次你看看清楚。”

    江雪晴好笑:“知道了。”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另一句話。

    ——皇帝是否值得你依靠,我會幫你看清楚的。

    *

    三天後。

    孟珍兒挖空心思,多方打點,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聽出了皇帝的口味,偏淡,太甜太鹹都不入口。

    這天早上剛到慈寧宮,李太後身邊的彭嬤嬤就出來了,說太後今日留在寶華殿禮佛,一整天都不會離開,最後向眾人暗示了句,皇上一般會在養心殿,近來朝中無大事,算得空閑。

    話音落下,眾人心思活絡,蠢蠢欲動,忙不迭的各自告辭離開。

    剛到自己住處,孟珍兒便吩咐雁兒,快去做一碗銀耳蓮子羹來。

    雁兒雖然是個小丫鬟,但其母親曾是府中的廚娘,她的廚藝也相當不錯,沒叫孟珍兒等太久,便端上一盅熱騰騰的湯羹,待孟珍兒穿戴整齊,細心裝扮過,便急忙出發前往養心殿。

    路上,雁兒笑了笑,低聲道:“姑娘,今早瞧見五小姐的眼睛總算消腫了,前兩天真是好笑,活像兩個核桃似的。”

    孟珍兒淡淡道:“我巴不得她再哭上兩場,永遠見不得人。”

    雁兒跟在後麵,小聲問:“您說……那日皇上身邊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咱們府上的大小姐?晉陽郡主見了她都嚷著見鬼了,五小姐又是那反應,應該不會有錯呀。”

    孟珍兒想起這個,身形一頓,隔了會兒,才繼續往前走:“八成就是。”

    雁兒疑惑道:“那她怎麽成了太後的義女?”

    孟珍兒目光微冷,譏刺道:“成了太後義女,不還是不安分?早不難受晚不難受,早不哭晚不哭,偏要在咱們進宮的時候鬧上一場,非得皇上陪著,可不是故意給我們個下馬威?”

    雁兒嗤笑了聲:“再鬧下去又有什麽用?都成兄妹了。”

    孟珍兒皺眉:“那也不得不防。”

    雁兒很是不屑,輕哼道:“五小姐也就算了,到底是未出閣的清白姑娘,可大小姐?皇上和太後見她可憐,念在往日情分上,給了她一個身份苟延殘喘,但誰不知道她是嫁過人的,早不幹淨了?當個王妃都是作夢,還覬覦皇後之位,簡直荒唐。”

    孟珍兒道:“夠了。”

    雁兒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道:“姑娘恕罪。”

    孟珍兒麵上斥責了丫鬟,但心裏想的也差不多,對江晚晴上次在慈寧宮的故作姿態不滿是一,輕蔑是二。

    無論如何,大夏的皇後,不可能是個失貞的寡婦,就算江晚晴仗著和皇帝的舊情,此時得意,也不會長久。

    至於江雪晴……

    孟珍兒心裏冷笑。

    現在,隻怕想對付江家這兩姐妹的,大有人在。

    還沒到養心殿,主仆二人忽然定住。

    雁兒失聲道:“哎呀,怎麽全搶在咱們前頭了?”

    孟珍兒掩去臉上的失望之色,鎮定道:“過去瞧瞧……咦,雁兒,你看,她們全站在外麵,王公公攔著不讓進嗎?”

    雁兒踮起腳尖看了看:“羅姑娘齊姑娘她們都在,真是怪了。”

    兩人走近,這才發現沒看錯,先到的人都被攔在外麵,王充一邊賠...笑奉承,一邊半步不肯退。

    最前頭的是羅宛,不無委屈的抱怨著:“王公公,我都在這兒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王充歎氣:“羅姑娘,這也沒法子,皇上正在休息呢,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驚擾聖駕呀。”

    雁兒聽見他們的話,不禁有點幸災樂禍,對孟珍兒耳語:“姑娘,大小姐如今活在世上,這羅姑娘的名字,可不是白改了。”

    孟珍兒道:“噓。”

    她轉頭,看向一個地方。

    江雪晴竟然也在,翠紅卻沒跟著,她也沒帶什麽東西,看起來不像來獻殷勤的,隻遠遠站在一邊。

    孟珍兒走過去,不動聲色的道:“聽聞五小姐學的一手好廚藝,今日怎麽也不拿出來表現一番?”

    江雪晴瞥了眼雁兒手中的托盤,笑道:“你們人手一份吃食,燕窩魚翅糕點應有盡有,都能拚成一頓大餐了,皇上得有多大的胃口才裝的下?我何必湊這熱鬧。”

    孟珍兒淡淡道:“那你又是來幹什麽的?”

    江雪晴微笑:“來看看你們。”

    孟珍兒越發懷疑,試探道:“翠紅人呢?”

    江雪晴不欲多言:“我自有差事交給她。”

    前頭,王充拿這些嬌滴滴的姑娘真沒辦法,苦笑道:“各位姑娘先請回吧,皇上一向不喜多食,您們的心意,奴才全看在眼裏,定會帶到的。”

    羅宛求道:“王公公,我忙活了一上午,手都燙出了幾個泡,疼死了,你就讓我見皇上一麵吧!”

    王充兩手一攤:“奴才說了不算呀——”

    話還沒說完,遙遙望見江晚晴過來,身後的翠紅端著銀托盤,他趕緊推開羅宛迎上前:“宛兒姑娘來了?”

    江晚晴看了看周圍的人,分明感覺到了敵意,問道:“皇上在忙嗎?”

    王充脫口道:“不忙,不忙。”又叫了身邊一名小太監,帶她進去。

    江晚晴看向站在人群外圍的妹妹:“雪晴?”

    江雪晴上前兩步,笑道:“宛兒姑娘先進去,我心中緊張,隻怕禦前失儀,容我等上一會。”

    江晚晴失笑:“你——”

    江雪晴堅持:“你先進去吧。”

    江晚晴搖了搖頭,轉身進殿。

    台階之下,羅宛臉色鐵青,忍不住怒氣:“怎麽她就能進去?王公公,你方才不還說皇上在休息嗎!”

    王充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這個嘛……宛兒姑娘一來,皇上定是醒著的。”

    羅宛死死握緊雙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中滲出怨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