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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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前兩天, 氣氛總是輕鬆愉快的。
同學們沉浸在假期的餘韻中,多半沒有全身心投入學習的覺悟, 到了課間休息,走廊過道、樓梯拐角,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學生湊在一起, 興奮地閑聊寒假見聞。
其中聊的最多的, 當然是最近爆紅的一部網絡劇,講的某現代男穿越回古代後,通過百分之十的自身努力和百分之九十的狗屎運,最終過上了人生贏家的生活。
三樓拐角處, 幾名男生或坐或站, 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他們的校服都穿的隨意,大冷的天, 比起寒冷,似乎更在意風度和耍酷,像樣的保暖毛衣都沒穿上。
每個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會下意識的加快腳步, 目光緊張,不敢多看一眼。
這是學校裏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小團體, 不收新生, 清一色高二高三的學長。
郭勝看著一名小學妹匆匆上樓, 對著她吹了聲口哨, 女孩頭也不敢回, 走的更快了。
他攤了攤手, 看向身邊的幾個人。
“……如果我穿回去,我就當皇帝。男人嘛,總要有夢想,不然跟鹹魚有啥兩樣?”
“可皇帝這職業死亡率有點高啊。”
“操,能不能有點誌氣?老子要真能回古代,肯定是不會死的那一批,懂?對了,後宮美女一定要多,三百六十五天睡覺不重樣的那種。”
“不怕精盡人亡?”
“去你媽的。”
笑鬧一陣,聶鬆轉過頭,問他:“郭勝,你呢?”
郭勝煙癮犯了,指間夾著一支筆,假裝是香煙,想了會兒,說:“當將軍,威風啊。”
另一人說:“這死亡率就更高了。”
聶鬆踢了那人一腳,“你他媽別張口閉口死亡率,誰還真能當皇帝當將軍?都是意淫,少來掃興。”
那人唉喲叫了聲,不敢反駁。
聶鬆又問:“林哥,你呢?”
剛才他們討論,淩昭始終沒開口,靠在一邊的牆上,雙手環胸,微微低著頭,不知想什麽。
聽見聶鬆的話,他抬頭,看了過去。
聶鬆老實地重複一遍:“你穿回古代的話,想幹什麽?”
好歹是小團體領導發話,其他人不約而同看著他,期待他與眾不同的答案。
確實挺與眾不同的。
他說:“成親生子。”
麵不改色,語氣平靜,理直氣壯。
說完,麵對一張張神情微妙的臉,淩昭隻當看不見,獨自走到一邊,繼續沉思。
留下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透出心照不宣的理解。
“林哥就是厲害,能把黃色廢料說的那麽文藝。”
“他……林哥想女人了吧?”
“廢話!誰他媽不想?”
“講道理,他年紀比我們大……”
“唉,他追江妹妹沒用,競賽班不讓談戀愛,上次給他介紹的那個小辣妹,他又不要。”
“你知道個屁!”
“郭勝,你說話那麽難聽幹嘛?你又知道什麽了?”
……
說著像要吵起來。
淩昭全聽見了,但沒心思管。
他的確有些鬱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曾為一代君王,他清楚招攬人才的重要性。
他也知道,圍繞在他身邊的,基本全是不學無術混日子的人。
可當他試圖改變現狀,卻慘遭困境。
剛開學,他主動上交作業,剛走到收作業的同學麵前,那人抬頭看見他,嚇的一屁股坐下,嘴唇直哆嗦。
同班有一名姓黃的男同學...,學習成績優異,品行端正,淩昭覺得這人是可造之材。
然而,當他找上黃同學,問人家平時做什麽,周末有沒有空,黃同學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白,支吾半天,竟然從書包裏挖出一張百元大鈔:“林、林哥,保護費。”
淩昭:“……”
黃同學一張臉煞白:“不夠嗎?你千萬別生氣,支付寶還是微信轉賬?我都可以!”
“……”
這情況不太好。
又過一會,突然聽見郭勝嬉皮笑臉叫了聲:“江妹妹!”
淩昭轉身。
江晚晴拿著水杯,和裴姍姍一前一後上來,一路爬樓梯,嗬出的氣白茫茫的,臉色透著微紅,烏黑的長發放下來,隻戴了一個發箍,看著乖乖巧巧的。
他目光柔緩,往回走去。
裴姍姍和其他人不一樣,對這些不良少年從來不帶怕的,全年級的人都知道,她伯父在市公安局當大領導。
見少年們堵在樓道裏,她換了個位置,護住江晚晴,瞪他們一眼,回頭說:“晚晚,我們走!”
郭勝挑了挑眉:“裴大小姐別這麽凶嘛,穿回古代,你八成就是個活的母夜叉了。”
旁邊的人哄笑起來。
裴姍姍雙手叉腰,氣道:“郭勝!”
郭勝舉起手,“開玩笑的。我們剛在說,如果穿越了,想在古代幹什麽……你們呢?”
裴姍姍還沒開口,眼角餘光瞥見江晚晴,愣了愣。
片刻前,少女還紅潤帶笑的臉,頃刻間血色盡褪,白的像紙。她仿佛怕的厲害,後退一步,抵住欄杆:“不穿,打死也不穿!”
眾人奇怪地看她。
聶鬆開口:“江妹妹——”
江晚晴打斷:“不穿,再問自殺。”
聶鬆:“……”
“你說什麽?”
身後,一道冰冷的聲線響起。
江晚晴本來是想表達自己堅定的決心,隨口用了網絡用語,不料聽到淩昭的聲音,後背一涼,轉過頭。
淩昭走到她麵前,停住,眉梢輕抬:“你剛才,說什麽?”
江晚晴忙道:“那是表達不想回答的意思,不是真想自殺……我、我不會的。”
看見他們兩個說話,郭勝清了清喉嚨,瞪著身邊的幾個人:“看什麽看?都閑的,走走走。”
除了聶鬆以外,其他人都知道他是淩昭的代言人,因此就算心裏撓癢癢似的好奇,也隻能走幾步回頭看一眼。
淩昭微微擰眉,見她臉色蒼白,抬起手撫上她臉頰,輕歎了聲:“嚇成這樣?至於麽。”
掌心溫暖。
即便如此,江晚晴看見他敞開的冬季校服,還是伸手替他拉上拉鏈:“不是怕你……”胸口慌的很,可有外人在,又是在學校,不能明著撒嬌,便隻能放輕聲音,嘀咕:“……反正不穿了。”
淩昭搖了搖頭。
江晚晴歎了口氣,臉頰在他手心磨蹭兩下,又說:“七哥,等會一起回家。”
他點頭。
江晚晴笑了笑,拉起一臉見鬼表情的裴姍姍,麵色坦然地往樓上走。
兩人一走,郭勝和聶鬆靠了過來。
聶鬆先問:“老大,小嫂子為什麽叫你七哥?”
郭勝有些興奮:“難不成是你道上的暗號?我能不能也取個?我想叫十二爺——”
聶鬆丟給他一個白眼:“我還你大爺呢。”
郭勝豎起眉,摩拳擦掌:“怎麽,想打架?”
……
吵了一陣子,等回過神來,淩昭已經不見了,他們也覺得沒勁,看休息時間快結束了,一起往回走。
走到他們班級,先要經...過二班。
此刻,二班門前和靠走廊一排窗戶邊,成群結隊的學生駐足觀望,各班都有,指著教室裏的幾個人,交頭接耳說起悄悄話。
郭勝好奇地停下,往裏瞥了一眼。
切,原來是他們。
教室一角,正在進行著學霸圈的聚會,全是競賽班的優等生,平時領獎台的熟麵孔,這會兒不知有什麽活動,都在這裏討論。
其中當然有裴姍姍,林晉,江晚晴的身影。
身邊忽然傳來一聲女生的低呼。
“是那個嗎?”
“背對著我們的,個子高的就是他!”
“林晉啊……好帥!”
“可是聽說他在和江妹妹交往啊……”
“假的吧,有人問過江晚晴,她否認了。”
“那就好,我還有希望!”
嘰嘰喳喳的,因為激動,聲音都比平時尖細。
郭勝覺得沒意思,用手肘捅了捅聶鬆:“走了。”
聶鬆不動。
郭勝皺眉:“喂,你——”
話音未落,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剛才說話的小姑娘語氣緊張,對同伴急道:“看著來者不善,該不會是找麻煩的?怎麽辦,要不要進去通知他們一聲?”
“來不及了……”
郭勝抬起頭。
少年神色冷淡,正從走廊的另一頭走近,他所到之處,其他人自動往兩邊避讓。
他徑直走進教室。
郭勝和聶鬆愕然對視,跟了上去。
淩昭一走進來,林晉就看到了,眉宇不覺皺起,上前擋在另外幾人前麵:“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他哥哥沒看他,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某處:“你們在說什麽?”
兩個膽子小的女生拚命往後靠,擠在一起。
另幾名男生也覺得倒黴,剛開學怎麽就碰到尋釁挑事的。
回答的是一道輕柔的女聲:“上學期統考的卷子上,有幾道題特別難,我們在討——”
“晚晚!”邱玲玲臉色發白,拽住江晚晴的衣角,“別和他講話。”
江晚晴笑笑:“沒事的。”
另一個男生給邱玲玲打了個眼色,用口型說:“去找老師。”
郭勝看見了,笑出了聲:“唐文,你他媽有點出息,小學生啊,動不動跑老師那告狀。”
唐文臉漲紅了。
林晉忍著怒氣,依舊擋在朋友們和淩昭之間:“哥,這是學校,鬧到爸媽都知道,你就開心了?走吧,這裏不歡迎你。”
淩昭對他視若無睹,又問:“在討論題目?”
江晚晴說:“對。”
淩昭點了點頭,放下手裏的本子。
“帶我。”
兩本沒有分量的本子和一支筆,放在桌子上,本來沒多大聲響,但其他人就像受了很大的驚嚇,幾乎跳起來。
邱玲玲都快哭了,看向江晚晴,小小聲埋怨:“說了叫你別理他的,你看吧!”
郭勝原以為老大看他弟不順眼,故意搗亂來的,配合地笑了兩聲,可笑到一半,他看見淩昭麵無表情的臉,意識到他是認真的,於是再也笑不出來。
始終若無其事的隻有江晚晴一人。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說:“那你坐這邊。”
四周一片寂靜。
聶鬆看見淩昭還真坐了過去,嘴角抽了抽,咳嗽一聲:“林哥,我們還是——”
淩昭打斷:“你們也聽。”
“……”
這是聶鬆人生中最漫長的五分鍾。
也是休息時間,高三年級走廊上最安靜的五分鍾。
... 裏麵的人如坐針氈,又尷尬又不安。
外麵看熱鬧的,除了閉嘴驚恐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麵麵相覷,都像見了鬼。
上課鈴聲是解脫。
郭勝跟在淩昭後麵,往回走的路上,忍不住問:“林哥,你是捉弄他們玩的嗎?”
淩昭頭也不回:“不是。”
郭勝無語,心想,為了交個三好學生小女友,他這犧牲未免太大了,直接從拉風的校園一霸變成書呆子,麵子都丟光了。
不由有幾分同情。
*
“晚晚,叫你別理他,你怎麽不聽?他們……他們那種人,得寸進尺的,上次也是,莫名其妙就跟著我們一起去廟裏,又沒人請他一起去!”
一個多小時後,邱玲玲還在抱怨,自己說不夠,推了推裴姍姍:“姍姍你也是,幫我說說她,我看晚晚是聖母病犯了,想拯救林晉他哥哥……救不了的,見過高考差的,沒見過他那麽差的,早無可救藥了。”
裴姍姍說:“你少說兩句吧,怎麽那麽多話。”
邱玲玲瞪了她一眼,轉了回去。
老師還沒來,裴姍姍把文具收回筆袋裏,一邊悄聲問:“晚晚,該不會真的……是他?”
江晚晴說:“是啊。”
裴姍姍差點沒被口水嗆到,見對方若無其事的樣子,更是驚駭:“你瘋了?我還當是誰,原來……他……你怎麽想的!”
江晚晴低頭看筆記:“順其自然。”
裴姍姍氣結:“順你個頭!你看上他哪點了?”
“哪裏都挺好的。”
“……好你個頭!”裴姍姍喝了口水定定心,想起那個問題少年,隻覺得驚悚,喃喃自語:“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江晚晴偏過頭:“可他不壞呀。”
裴姍姍磨牙:“抽煙逃課打架,成績年級倒數,領著一群小混混當老大,你還要怎麽壞?你眼睛糊屎了。”
她很少說話這麽難聽。
江晚晴卻笑了笑,說:“我眼光很好,錯過這一個,以後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
裴姍姍翻了個大白眼,還想罵醒她,老師到了,隻好作罷。
學校去年出了新規定,走讀生不強製參加晚自習。
江晚晴不住校,放學後,本想找淩昭一起回家,可班主任吳老師走了進來,敲了下講台,開始演講:“同學們,我就簡單說兩句……”
這一說,足足一個小時。
冬季天黑的快,從教室出來,走廊的燈全亮了。
江晚晴以為淩昭先回去了,也不急,走到三班門口,停住腳步:“林同學?”
林晉單肩背著書包,靠在一邊的牆壁上,見她來了,和她走在一起:“吳老師說了很久?”
江晚晴苦笑:“姍姍兩次睡著,被我叫醒。吳老師一說完,她趕著走了,說晚上有事。”
林晉頷首:“哦。”
江家和林家在一個方向,林晉沒讓司機來接,解鎖一輛單車,默默推出一段距離,突然說:“晚晚。”
江晚晴回頭,問:“怎麽了?”
林晉把車推到她身邊,慢慢開口:“沒什麽……”眉宇漸漸擰緊,他深吸一口氣:“不行,我必須問。你和我哥……如果是他一直在糾纏你,你要告訴我。”
江晚晴搖頭,語氣平淡且坦然:“沒有,是我在追他。”
林晉:“……”
江晚晴走出好長一段路,才發現林晉沒跟上來。她轉身,揮了揮手道別:“那我先走了。”
林晉回過神,也不管他那輛車了,追上來。
旁邊有人騎車出去,他一時不方便說,神情越發凝重。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開口:“晚晚,我不知道他都對你說了什麽,他進醫院那件事,你根本不必自責,不用因為這個,你就覺得欠了他。”
“如果我對他有愧疚,也不是為的你說的原因。”
林晉緊緊盯著她:“那到底是為什麽?”他沉默了會,四周無人,他歎了口氣,“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以前他整天在外麵鬼混,誰知道有沒有亂搞男女關係。”
江晚晴輕笑了聲。
林晉狐疑:“你笑什麽?”
江晚晴看著他:“你覺得,你哥像花言巧語的人嗎?”
林晉一愣。
江晚晴搖了搖頭,正色道:“林同學,我知道你關心我,才會跟我說這些。可我對他很放心——”
林晉的目光望向校門外,眼裏掠過一抹古怪的光,忽的冷笑:“你確定?”
江晚晴怔了怔,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天已經全暗下來。
一半學生在食堂,一半在回家路上,校門口比起平時,冷清了許多。門衛都不在他的崗位上。
校外,足有六、七名人高馬大的男生,將穿著本校校服的三人圍在一處。
江晚晴微微變色,放下單車,快步跑過去。
背對她的人聲音帶著得意,懶洋洋的說:“林昭,別說我沒警告過你,我給你發了那麽多信息,他媽你看過一眼沒有?上次是你搞事約架的,沒錯吧?那天老子在冷風裏等了你一個晚上,他媽敢放鴿子,你很有種啊!”
是那個發短信的人。
江晚晴推開擋在前麵的人,擠了進去。
淩昭原本冷眼看著發話的少年,江晚晴突然闖了進來,他微微一怔,緊接著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先把她拉到身後,溫聲道:“不用跑,慢點。”
那聲音太溫和,身旁的聶鬆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低聲提醒:“老大,那什麽……現在好像不是秀恩愛的時候。”
江晚晴說:“他們是上次給你發——”
淩昭簡略道:“沒事。”
領頭的是一名挑染著過時殺馬特黃發的少年,叫韓彬。
他看見江晚晴,挑了挑眉,笑的流裏流氣:“林昭,你女人?”目光在少女身上轉了兩圈,又笑了聲:“你喜歡清純型的?看著也太乖了吧,玩起來有意思嗎?”
江晚晴心裏一沉。
不是因為這外校的韓同學出言不遜,而是他的話一出口,淩昭眼神暗了暗,薄唇抿起。
——準沒好事。
她拉住淩昭的衣角,有些著急的勸說:“七哥,不用和他們一般計較,都是小孩子……”
韓彬沉下臉:“操,婊/子,誰是小孩,你再說一遍試試!”
江晚晴心口涼透。
完了。
果然,淩昭原本隻是麵癱兼不悅的臉,如今眉眼陰沉,隱隱已有肅殺之氣。
肩上的書包落到手上。
他看了眼江晚晴,怕她拿著太沉,直接扔到角落裏,又脫下校服外套,讓她抱著。
江晚晴試圖做最後的努力:“現在打起來,等會門衛回來看見了肯定會告訴——”
他說:“晚晚。”
那語氣不容置疑,不容勸解。
江晚晴輕歎:“……你小心點。”
淩昭頷首,俯身過來,在她耳邊低低道:“留證據,報警。”
“……”
郭勝上前一步:“林哥,我們跟你去,他丫嘴髒欠揍。”
淩昭平靜道:“陪著你嫂子。”
郭勝還想爭辯,聶鬆拉住他,搖了搖頭。
韓彬看著淩昭走過來,手指捏的哢哢響:“終於囉嗦完了?放心,我們人多,老子也不欺負你...——我和你單挑。”
淩昭眼皮也不抬:“一起上,省時間。”
韓彬:“……”
他把嘴裏叼著的煙丟到地上,眼裏冒著火:“少瞧不起人,等會老子要你哭著跪下求饒!”
*
十分鍾後。
其實沒那麽久,頂多七分鍾左右就結束了,基本就門衛溜達一趟回來的時間。
剩下的三分鍾,留給一個拿著水果刀的少年殊死抵抗。
他的同伴歪七扭八倒了一地,不是抱著頭哀叫,就是捂著肚子慘叫,最慘的那個頭朝下趴在地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
他臉容扭曲,腿腳發軟,強裝凶悍:“你……你你別過來!我告訴你,我可是捅過人、進過少管所的!你……站住,你聽見沒有?你再靠近一步,當心我殺了你!”
這是在他這個年紀,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威脅。
昏暗的路燈下,對麵的少年頭發都沒亂,心平氣和。他問:“你殺過人麽?”
他愣了愣,下意識想搖頭,憋住了:“你別逼我!”
那人輕笑了下。
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經奪下他手裏的刀,一雙冰冷的眼睛浮著濃而暗的夜色:“拿刀的手勢錯了。”
他打了個寒顫,一句‘英雄饒命’卡在喉嚨裏,雙腿發抖,站立不穩。
對方半天沒動靜。
他暗暗鬆了口氣,有點慶幸,本想林少俠這次放過他了,可才一抬頭,迎麵一拳頭砸下來,他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另一邊,江晚晴也怕的厲害,報警後,視頻隻拍了開頭一分鍾,她就縮到郭勝身後。
郭勝倒是看的高興,頻頻出聲加油打氣。
他見少女害怕,安慰她:“嫂子,別怕,挨打的是姓韓的。”
江晚晴一臉愁苦,看了眼,立刻又垂下頭。
不遠處的這一幕,總會讓她想起那年養心殿的惡戰,假扮僧侶的刺客踢門闖入,手持長刀,淩昭搶了過來,手起刀落,溫熱的鮮血濺了她一臉。
她瑟縮在桌椅背後,頭都不敢抬。
當時的他也是以一當十,毫不驚慌。
那一刻,她想,也許他殺過的人,真比她踩死的螞蟻都多。
江晚晴越想越怕。
聶鬆看她臉色不對,說:“嫂子,真沒事,他們不是林哥的對手——”
江晚晴看他一眼,歎氣:“我知道,所以……你們去拉住他,別讓他真的打殘打死人啊。”
聶鬆無語。
他倒是想勸,可那邊已經結束了。
淩昭彎腰,看向地上鼻青臉腫的一個人,伸手將他提了起來,拖了幾步,扔到江晚晴麵前,冷冷道:“說話。”
韓彬瞧著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有氣無力的:“大姐……對、對不起……”
郭勝罵他:“操,你叫誰大姐呢?這是我們嫂子。”
韓彬哭喪著臉,吸了吸不知是鼻血還是鼻涕的東西:“嫂子,對不起,我嘴賤,你大人有大量,讓林哥別打我了……”
周圍已經有幾個圍觀的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卻不敢靠近。
江晚晴急忙說:“我原諒你了。”又去拉淩昭,心驚膽戰,“七哥,你下手沒太重吧?”
淩昭笑她那麽緊張:“我有分寸。”
江晚晴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門衛從食堂那邊溜達回來,聽學生說校門口有人鬥毆,趕緊跑過去:“喂,你們!都哪個學校的,哪班的?”
他趕來的一瞬間,打著警示燈的警車也到了。
一名穿著警服的中年男子下車,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先入為主,隻當下手的是淩昭,蹲下問道:“你們誰報的...警?”
身後,少女輕輕細細的聲音傳來:“我。”
韓彬五體投地趴在地上,看見開口的人,愣了下,愕然抬頭,忍不住氣道:“我操!林昭,你打的我們這麽慘,還叫你馬子報警?你是人嗎!”
……
於是,江晚晴花了將近半個小時,又是錄音又是視頻又是旁白講解,終於讓門衛大叔和警察叔叔聽明白了,雖然從結果上看很有欺騙性,但先動手的是韓彬一夥人,淩昭是被迫反擊。
可因為韓彬他們實在太慘,警察還是決定帶他們回警察局,並且通知父母。
路上,江晚晴作為目擊證人,挨著淩昭坐。
淩昭一隻手握住她,觸手冰涼。他皺了皺眉,轉過頭,問:“嚇到你了?”
依稀記得,很多年以前,宮裏闖進刺客,一夜血光之後,她也昏迷了很久。
他不禁有點後悔。
早知道,應該讓郭勝聶鬆帶她走的。
江晚晴反握住他,冰涼的掌心貼上他的,心裏莫名安定,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映在眼底,亮晶晶的:“怎麽會。你這麽能打,我高興還來不及,以後沒人會欺負我了。”
淩昭脫口問:“誰欺負你?”
江晚晴歎息:“如果……我說的是如果。”似乎透過手心的溫度,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紋路。她低下頭,看著交握的手:“剛才,我是怕你打傷人……那一夜,是突然想到——”
喉嚨發澀,說不下去。
想到他在北境出生入死,當年送他出征,熬夜繡一條帕子,她卻隻記得眼皮打架,針戳在指尖上,累,疼。
那一晚養心殿的血光,驚恐之中,她茫然又恍惚的想,若親眼看見他在戰場上受傷,她會怎麽樣……隻怕真會心膽俱裂。
是從那一刹那起,朦朧的意識蠢蠢欲動。
心動了麽。
少女的頭靠向他肩膀,眼瞼低垂,語氣苦澀:“想到,我對你真的不夠用心。”她又歎了一聲,喃喃道:“七哥,我要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
淩昭眉心依舊擰著。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麽養心殿有人行刺,她能聯想到對他不夠上心,難不成覺得他當皇帝很危險,時刻有性命之危,所以想對他好一點?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難猜。
他笑了笑,說:“這句話,我會記住,留到成親以後用。”
江晚晴疑惑:“為什麽要留到結婚以後?我現在也——”
他又低笑一聲,環住她的肩膀,將她摟在懷裏,湊過去咬耳朵:“以後,成親了,床上叫苦叫累的時候,想想你說的話。”
他靠的近,一說話,熱氣噴灑在耳邊、頸側,幾縷短短的碎發掃過肌膚,酥酥癢癢的。
江晚晴呆了片刻,臉頰不可抑製地紅了起來,抽出自己的手,瞪他一眼:“我那麽認真跟你講話,你……你不想聽就算了,你幹什麽取笑我!”
該走心的時候,偏岔開話題走腎。
淩昭淡聲:“我很認真。”
“騙鬼!”
淩昭便笑出了聲。
兩世人生,江晚晴的家教都算好的,每次生氣,總不過那幾句不痛不癢罵人的詞。
現在更是,委屈的很。
他覺得好笑,又想去牽她的手,被她躲開,他沉下臉,咳了一聲:“才說過對我好?”
少女一滯,沉默一會兒,主動握住他,細聲細氣的:“你以後不要胡言亂語,沒正經。”
淩昭指尖在她手心輕輕劃了下,戲謔:“還說別人像小孩子,我看你才是……”他歎了聲,收斂笑意:“男歡女愛本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有什麽說不得。”
江晚晴瞥向他:“你又何必...用過來人的口氣教育我。”
換句話說,他和她半斤八兩,不都是活了一把年紀還清心寡欲的人。
淩昭皺眉。
正想開口,副駕駛座上的警察叔叔回頭,不滿地看著他們:“在警車裏談男歡女愛,小朋友,你們很有膽量。”
江晚晴:“……”
警察麵色不善:“你們兩個,成年沒有?”
江晚晴立刻道:“成年了。”
警察說:“身份證帶了嗎?拿出來。”
江晚晴一想不對,貌似……她還有幾個月才到十八歲,不禁流下一滴冷汗。
她隻能說:“沒有。”
警察搖了搖頭,對她說:“小姑娘還沒到十八吧?看著也是個好孩子,怎麽和這些人攪在一起?”又轉向淩昭和後麵的韓彬等人,臉色拉下來:“小小年紀,不在學校好好學習,除了打架就是談戀愛,對得起你們家長送你們上學的錢嗎?”
韓彬本來已經夠慘了,一路上還得忍著淩昭和他的小女友打情罵俏,早憋了一肚子氣:“不是,警察大哥,你搞清楚,老子看起來像談戀愛的樣子嗎?”
他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憤憤道:“前麵兩個那膩歪勁,真惡心,強/奸我眼睛還強/奸我耳朵,那啥,我國有沒有傷風敗俗罪?趕緊的,抓他們關兩天。”
警察冷冷看他一眼:“前麵這個至少還有女朋友,你連女友都沒有,你反省過是為什麽嗎?”
“拳頭不夠硬?”
“智商有問題。”
“……”
警察叔叔看著凶,人其實很好。
所以,當張英華和林母前後腳到的時候,他沒把兩位‘小朋友’明顯在搞對象的事情說出去。
張英華從門口進來,看見坐在長凳一頭的江晚晴,急忙奔過來:“晚晚,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快讓媽媽看看!”
江晚晴站起來:“沒有。媽,你別擔心。”
張英華跑的有點喘,抱住她,驚魂未定:“那就好,那就好。”
接著林母帶著林晉來了,她先去跟負責的警察說了幾句,了解情況。
林晉看也不看哥哥,隻問江晚晴:“你沒事吧?”
江晚晴搖了搖頭。
林母基本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打了個電話,這才過來,看了看毫發無損的大兒子,沒有說話,反而對張英華道:“真對不住,因為我兒子的事,還要江小姐來警局一趟,改天我一定帶他上門道謝。真的不好意思。”
張英華心裏不悅,麵上當然不會給人家臉色看,順著說了幾句客套話。
說完了,拉著女兒往外麵去。
江晚晴不放心,再三對林母說,是對方先動的手,又看了淩昭一眼,無聲地動了動唇。
車裏,張英華給江元毅打電話,在電話裏不停抱怨,說早知鄰居這麽麻煩,肯定不會買現在的房子,又嘀咕著也不知道林家怎麽想的,什麽時候送林昭出國,再留下來肯定是個禍害。
回到家,江晚晴又和爸爸說了一會兒話,上樓洗漱完,到福娃房裏,已經九點出頭了。
福娃睡眼惺忪,看見江晚晴神色疲倦,問:“姐姐,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
江晚晴坐在他床邊,揉揉他毛茸茸的頭發:“你皇叔和人打架了。”
福娃睜大眼睛:“那被打的人不是很慘?”
……
看吧,這孩子都知道,挨揍的肯定是別人。
江晚晴把房裏的急救箱帶來了,看著蓋子上的紅十字發呆。
等到快十點,窗上輕輕響了聲。
福娃已經睡著了。
江晚晴開門。
淩昭輕手輕腳進來,身上還帶著沐...浴乳幹淨的清香,身上裹著厚重的擋風衣,底下隻有單薄的長袖睡衣,海軍藍,條紋和圖案,跟江晚晴身上的是情侶裝。
她抓住他的手,對著燈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一處蹭破了皮,隻有一個牙印,不覺搖了搖頭,帶著點驚奇:“原來男生打架也用咬的……”
淩昭說:“少見。”
江晚晴貼上創口貼,問:“疼嗎?”
淩昭笑:“他比較疼,畢竟打到了他喉結。”
江晚晴想了想,說:“七哥,以後還是不要打架了,你不用管他們說什麽……我又不生氣。”
少年神色漠然:“我生氣。”他伸長手臂,將她圈住,聲音低沉:“今天是我沒趁早處理好,放心,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江晚晴心知勸不動他,隻點了下頭。
安靜了一會兒,他問:“在想什麽?”
江晚晴倚在他懷抱裏,輕輕說:“在想……有時候誓言不作數的,真好。”
淩昭挑眉:“好?”
“那時候,你說……再也不見。”她的語氣有些低落,輕輕的,“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能再遇見你,真好。”
淩昭說:“不是因為誓言不作數。”
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江晚晴一愣,抬起頭:“那還能是什麽?”
淩昭不自在地咳嗽了聲。
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先不告訴她,那是因為在他生命終結之前,窮盡舉國神棍的本事,將那句話生生撤了回去。
就像他也不想說,在她死後,他反複糾結過西殿燒與不燒,她下葬還是繼續停靈的問題。
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怪沒麵子的。
幸好江晚晴也沒糾結,抱著他撒嬌:“七哥,改天你穿正式點,我把你介紹給我爸媽。趁早說清楚,我怕他們跟你媽媽告狀,叫她早點送你出國——”
淩昭捉住她的手,又咳了聲:“別亂摸。”
江晚晴一怔。
她的手放在他胸口,指尖下是他跳動的心髒,那會讓她有一種奇異的安全感……怎麽就亂摸了。
但她還是應了聲:“哦。”
他又說:“我在車裏說的也是認真的。”
江晚晴很快想起他說了什麽,非常無奈:“那種話有什麽認真不認真的,反正不要掛在嘴上,成何體統。”
淩昭失笑,手指輕點她鼻尖:“在大夏學點什麽不好,偏學了這一套禮法規矩。”
“還學了女紅琴藝啊。”
她在那裏數自己學了多少技能,多少了不起的本事。
他看著她柔軟的紅唇一張一合,夜晚燈光下,雪白的肌膚透著淡淡的粉色,泛著珍珠般潤澤的光。修長的脖頸往下,睡衣微微鼓起。
於是再也聽不進別的。
他拋出一句:“過幾天就上門提親。”
江晚晴正在跟他說,她可以頭上頂著一本書走路,話沒說完,他出聲打斷,說什麽上門提親。
她呆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立刻明白了,抓了個枕頭抱在胸前,臉又紅起來:“你到底在看什麽,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淩昭抬眸,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想什麽時候可以賦予行動。”
江晚晴咬了咬牙:“你這七十年……白活了。”忍了又忍,終沒把下一句‘老不正經’說出口。
淩昭不生氣。
對她,其實他很少有真生氣的時候。
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七十年,是太久了。”
從前治理國家,總有無止境的大小事宜等他處理,隻要他想,就不會有空閑下來的時間。
而現在。
他太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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