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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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樓上兩人,問薛翃身份的那個,是鎮撫司的指揮使江恒,後麵這位揣著手答話的,卻是宮內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齊本忠。

    齊本忠也笑看著薛翃,雖然兩人站得高離的遠,卻仍是能看清那女孩子絕色的容貌,本忠回答道:“那位……江指揮使就算從沒見過,也該是聽說過的。張天師羽化之前所收的最後一名小弟子,也是京內大大有名的人物呢。”

    江恒的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是高大炮的那個小孫女?”

    聽到那個諢號,齊本忠笑了笑,又說道:“就如您所說的,這女冠子的確就是戶部高侍郎另一名小孫女兒,八歲時候隨著張天師去了貴溪的高如雪。”

    江恒歎道:“果然是她!”又看向齊本忠:“公公對於陶天師身邊的人如數家珍啊。”

    齊本忠說道:“皇上這些年來,求賢若渴,一直盼望著請天師來京禳助,之前為了地震的原因,更是日夜不安。皇上如此器重天師,我們這些當奴婢的自然也該多為皇上留點心呢。”

    江恒目不轉睛地看著薛翃,見她雖在陶玄玉身後,兩人回至中通大街的儀仗之內,陶玄玉仍舊上了法駕,薛翃卻並未上自己的車,隻在他的法駕一側隨行。

    江恒道:“不過,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見的俞蓮臣,你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玄機?”

    齊本忠立刻會意:“指揮使的意思,是說……因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所以這舉動會有什麽深意?但據我所知,自從高如雪去了貴溪,高家跟她再無來往。而且高大人那個心性,隻怕未必還記得自己有這個孫女兒呢。”

    高彥秋身為戶部侍郎,脾氣是有些暴躁,他的諢號,起因來自於一次禦前會議,那次眾大臣因為軍費的開支之事爭執不下,要修築海防,鑄造紅夷大炮等,到最後還得由戶部拿錢。

    當時戶部尚書給逼得稱病不出,高彥秋是戶部的骨幹,被兵部跟工部催壓著,沒有辦法,便道:“戶部的錢是拿不出來,兩位大人幹脆把老夫一把骨頭拿去燒了,鑄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聽後笑道:“雖是賭氣的話,倒也可算作是忠義之言。”由此朝臣們背地裏都叫他高大炮。

    高彥秋有兩子一女,嫡孫三名,庶出兩位,除去高如雪外,還有其他兩個孫女,分別是如風,如雨,據說都是按照降生時候的天氣所起。

    這會兒,真人法駕越走越遠,那道身影也漸漸走出兩人視線之外。齊本忠嘖歎道:“當初帶走的時候才隻那麽小,沒想到已經出落的如此絕色。咱家伺候了那麽多娘娘,沒見過這樣的品格,除了……”

    江恒轉頭:“除了什麽?”

    齊本忠歎道:“還能除了什麽,當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說道:“公公怎麽拿一個女道士,來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尋常的女冠,難道指揮使沒聽說當初她跟張天師結緣的典故嗎?”

    江恒看向他。齊本忠道:“奴婢聽說,天師當時見了高如雪,問了她三個問題。第一個,是問她怕不怕死。指揮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歲的孩子,還能怎麽回答?”

    “這個您真的想不到,”齊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江恒挑眉:“那第二個問題呢?”

    “第二個問題,天師問她,是否會有遺憾”。

    “遺憾?”江恒搖頭,“張天師怎會問這個虛無縹緲的問題。”

    “雖是虛無縹緲,但奇就奇在高如雪的回答。”

    “她又說什麽?”

    “她的回答是——‘大道得從心死後,此身誤在我生前’。”

    江恒微微窒息,半晌才說道:“隻怕是高大炮暗中教唆的罷了。...”

    “這個咱家就不知道了,”齊本忠得意洋洋道,“不過是因為皇上甚是喜歡這兩句話,所以咱家也記得清楚。”

    江恒笑道:“這麽說著女孩子果然不凡,隻怕、皇上見了會更喜歡。”

    齊本忠歎道:“宮裏的事兒,誰說的準呢,皇上的性子也越發莫測,先前寵愛張貴人寵的跟心頭肉似的,月前不知怎麽就不喜歡了,直接降了級送到終康宮去住了,至今沒有人知道原因。底下伺候的奴婢們也都戰戰兢兢,咱家還真懷念當初薛端妃在的時候,至少皇上肯聽她的話,真真可惜了。”

    終康宮地處偏僻,裏頭住著的都是年老色衰或者犯了大錯的妃嬪,正經是個冷宮。

    江恒笑問:“公公跟我說這些不怕犯忌?”

    “江大人不是外人,”齊本忠笑了笑,又道:“另外不妨偷偷跟你說,皇上心裏也後悔著呢。前幾天還冷不丁問起,端妃娘娘葬在那裏。可憐,當初把好好的絕代佳人變得那樣,隻怕也早就骨肉化為泥塵了,又哪裏能夠好生安葬呢。”

    江恒眉頭皺蹙,半晌才道:“要不怎麽有‘自古紅顏多薄命’這種說法呢。”他見底下的戲已經散了,便轉過身,才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齊本忠:“方才公公說張天師問了那孩子三個問題,最後一個是什麽?”

    齊本忠笑道:“最後一個問題是……”

    ——“你願意不願跟著我?”

    ——“願意。”

    ***

    為了迎接陶真人法駕,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宮打坐靜候。

    眼見已經過了午時,還是不見法駕進宮,催了太監去看過幾次,皇帝心火躁盛,屢次催問,終於報說真人已經進了西華門,皇帝才覺著神清氣爽,當下親自走出殿閣迎接。

    陶玄玉麵聖之時,身邊隻有大弟子蕭西華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從都由內侍引領,在事先準備妥當的內苑放鹿宮內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從們雖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卻給薛翃單獨收拾了一個十分潔淨雅致的房間。

    原先皇後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宮之事,那會兒這裏還不叫放鹿宮,喚作瑞徵宮,原本擺放了些樂工器械,當時也無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雖是依舊,內裏陳設卻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時修繕妥當的。

    綠雲冬月等因為第一次進宮,格外激動,她們兩人因是近侍弟子,便兩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來看光景。

    本來也想來看看薛翃的房間,隻是還未到門口便見房門已經關了。

    冬月小聲說道:“師姐,你看小師姑,到了皇宮裏也是這樣獨門獨處的,又一個人把自己關了起來。難道她對這皇宮一點都不好奇?”

    綠雲說道:“你管的忒寬,走,咱們到外頭看看去。”

    雖然都在放鹿宮,但女弟子們住的是西園,男弟子們卻在東廂,當即兩人興興頭頭往外,不料才出遠門,卻給一個管事弟子攔住,說道:“綠雲師姐,師父先前曾吩咐過,皇宮之地不比別處,我們雖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該遵循俗世的規矩,可千萬不要亂走亂逛的,若是壞了師門清譽,門規不饒的。”

    綠雲跟冬月都覺著掃興,綠雲便笑道:“知道,我們不四處走,隻在門口看一看總不會有事吧?”

    管事弟子說道:“那倒是無妨,隻是且記得咱們是修行之人,舉止定要端莊些才是。”

    冬月趁著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著綠雲吐了吐舌頭。兩人出了放鹿宮的宮門,卻見宮道狹長,紅色的宮牆綿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門扇,再往外看,好像無邊無際。

    綠雲道:“倒是不能不聽他的話,咱們初來乍到...,如果貿然往外溜達,隻怕迷了路不知怎麽回來呢。”

    冬月卻悄悄地問:“師姐,你說那些娘娘們……皇上,都住在哪裏?離咱們這裏遠不遠?”

    綠雲道:“皇上甚是推崇咱們師父,必然不舍得把師父安排的離他太遠,所以我想,這裏距離皇上的住處應該不至於很遠。”

    冬月道:“先前師父去見皇上,我還以為會跟著一睹皇上真容呢,沒想到輪不到咱們去,那你說以後咱們有沒有可能見到皇上?”

    綠雲笑道:“你想怎麽樣?年紀小小的,花花心腸卻多。”

    冬月道:“我隻是好奇皇上長的什麽樣嘛,難道師姐一點也不好奇?”

    綠雲看向宮道盡頭,依稀看到幾個人影正走了出來,綠雲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緣法的,自然會水到渠成,何必強求,好了,咱們回去吧,別叫人瞧見咱們在這裏探頭探腦的,說咱們沒見過世麵,也損了師父的顏麵。”

    於是兩人忙又抽身回到宮內,退回了西園,在經過薛翃門口的時候,午後的陽光斜照過來,將她緊閉的房門照的光影陸離,冬月躡手躡腳走近了,趴在門口聽了聽,裏頭毫無動靜,若不是知道小師姑在內,必以為是無人的。

    綠雲皺眉點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階,兩人飛快回到自己屋內去了。

    且說薛翃在房中,仍按照習慣盤膝打坐。

    心底,俞蓮臣那受刑過後的樣貌揮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氣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轉,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個她曾經受過的血腥地獄。

    俞蓮臣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沒有別的解釋了。

    她以為自己的家人已經盡死,沒想到在進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見俞蓮臣,這隻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訴她,她這一次回京,是最正確的選擇。

    一定要救俞蓮臣,就算盤膝靜坐,薛翃仍不禁擰緊了眉心。

    讓薛翃沒想到的是,當時在長街之上,陶玄玉的反應。

    本來薛翃以為麵對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舉止,陶玄玉就算不會震驚惱怒,至少也會流露出一點點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責自己,她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阻止俞蓮臣死。

    可是在當時那種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處戲,並且不由分說地阻止了俞蓮臣給斬首。

    他的表現裏沒有一點點意外跟猝不及防。

    隻是在重新啟程往皇宮來的路上,她跟隨在陶玄玉的法駕之側,兩個人隔著一層薄紗,進行了一番無第三人知曉的對話。

    那時候陶玄玉問道:“你方才在幹什麽?”

    薛翃道:“師兄,我不能讓他死。”

    “給我一個理由。”

    “這人是我的、舊識。”

    “當初你離京的時候隻有八歲,他當時、大概也已二三十歲了吧,你可別說,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實如果倒回高如雪八歲的時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蓮臣也不過是十五歲而已,大概是因為受刑,胡子頭發都亂蓬蓬的,導致陶玄玉以為俞蓮臣已經三四十歲了。

    薛翃說道:“師兄,你是修道人,該知道世間的緣分,不能以身份、年紀拘束而論。”

    陶玄玉沉默。

    這倒的確是——如果按年紀來說,他本不該有這位“小師妹”,他的大弟子蕭西華還比她大兩歲呢。

    於是陶玄玉說道:“就算是你的舊識,令祖父高大人是有名的大炮,這門大炮都熄火不理會的事,你卻衝上去……你是要繼承令祖父大炮之風嗎?”

    薛翃不僅一笑:“師兄,求你。”

    轎子裏,陶玄玉身形微微一震:“你說什麽?”...

    薛翃道:“這個人對我至關重要,我不能讓他死。皇帝的命令,天底下無人能夠抗逆,若說世間有人可以做到此事,隻有師兄你了。”

    半晌,陶玄玉才幽幽說道:“你以前倒也是伶牙俐齒,不過生了那場病後,整個人就是‘呆若木雞’,也很少再這麽跟我說話了。可見這逆賊對你來說的確很重要啊,才讓你這樣費心費力地拍馬屁?”

    薛翃道:“這是實話。而且師兄豐神俊朗,怎能自比四足驢馬,實在是不雅。”

    隔著轎簾,能聽見陶玄玉磨牙的聲音,最後他隻說道:“回頭再跟你算賬。”

    ***

    大概有半個多時辰,陶玄玉還未回來。

    薛翃拿不準這一次麵聖的結果到底如何,雖然她相信陶玄玉之能,但是……正嘉皇帝,那個人,可是有名的喜怒無常。

    就算是昔日的薛端妃,這個人人眼中無往不利的“寵妃娘娘”,也曾經在正嘉麵前吃過好幾次憋,當然,跟最後那一次相比,其他的隻怕都算不得什麽了。

    眼睜睜地,日影西斜,風裏多了幾分涼意。

    眾弟子原先還整理灑掃,井井有序,見久無音訊,一個個不禁也憂慮焦心起來。

    就在這時,有兩名內侍領著幾個太醫院的太醫走來,詢問天師真人素日煉丹要用的藥料等物,太醫院雖早有準備,卻隻怕缺漏,所以特來接洽,若有缺少的,好及時補進。

    隨行的自有管藥弟子,當下同幾名太醫查賬對冊,又忙了半晌,有一名小太監匆匆跑進放鹿宮,拉著一名太醫道:“陳太醫你如何在這兒呢?寶鸞公主的病又犯了,奴婢去太醫院撲了個空,陳太醫且快去吧。”

    那太醫放下手中的冊子,隨著那小太監匆匆先去了。

    剩下幾名太醫麵麵相覷,管藥的弟子問道:“寶鸞公主是什麽人,又得了什麽病症?”

    “寶鸞公主是皇上第三位公主,是昔日的端……咳,”其中一人道:“看著像是心疾,已經纏纏綿綿的病了兩年多了,換了好幾名太醫都不見好,隻有陳太醫略強一些,可也是強的有限啊。”

    管藥弟子說道:“我師父的丹藥最靈的,回頭請教師父,興許會有法子。”

    幾名太醫彼此相看:“是是是,這是當然。”話雖如此,一個個笑的卻很勉強。

    隻有旁邊那小太監口沒遮攔地說:“就算是陶真人,隻怕也未必能夠救得好寶鸞公主呢,若真隻是心病這還罷了,就怕那病根兒是出身……”

    太醫們忙咳嗽不斷。

    管藥弟子詫異道:“公公這話是何意呢?”

    小太監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便道:“沒、沒什麽。”

    就在這時候,隻見西園門口,緩緩地有一人走了出來。在場眾人看見,頓時都直了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四隻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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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362626,小六愛十七扔了1個地雷

    這裏是二更君~麽麽噠!

    陶大神:且看貧道如何迷死皇帝~

    薛翃:師兄我看好你~~

    正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