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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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翃當然知道、從決心隨陶玄玉回京的那一刻就清楚,一定會跟正嘉皇帝見麵。
她曾經也設想過跟正嘉“重逢”的場景,但卻料不到竟是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形下。
因為保命丹的藥性特殊,煉製其實需要至少三天的時間,隻是薛翃想寶鸞盡快服用,身體能夠盡快好轉,所以便一刻不離地守著,以確保每一步都不會有錯漏。
這具身體本就虛弱,自然禁不起這樣的折騰。方才在石獅子上趴了趴,幾乎就想在瞬間放下一切,徹底睡過去了事。
沒想到就在這般毫無設防的情況下,正嘉竟然出現了。
薛翃抬頭,但眼前所見,隻有一個高挑的朦朧暗影。
宮道兩側的燈籠已經點燃了,太監手中也挑著龍興燈籠,薛翃微微凝神,發現那個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無改變的樣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現在行刑那日,給綁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無法動彈,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紅色,那種血紅,瞬間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沒在內。
沒有任何預兆,薛翃往後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驚。
他本能地踏前兩步想要將人扶住,卻有個身影更快地趕到,搶先及時地將薛翃扶抱住。
***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動,就絕不會收斂退縮。
丹房內聽郝宜來請,薛翃不肯從命,一自然是為了丹藥,二卻是因為深知正嘉的脾氣。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讓郝宜來請,可見是對和玉也起了興趣,就算她不肯去,對正嘉而言也絕非忤逆抗旨,何況她寫了那個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雖沉迷道術,卻是個極聰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駕,他便經常寫些字謎,發給朝臣,或者寵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別人不懂的,往往她會解答,所以正嘉也對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對她說道:“愛妃才是朕的解語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負了好名字。”
當時的淑妃就是何雅語,薛翃笑道:“淑妃在這些上麵雖然等閑,心思還是很玲瓏精細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聲,淑妃便立刻叫人燉了雪蛤百合湯給皇上潤肺。臣妾看似精巧實則駑鈍,心裏畢竟缺乏算計。”
正嘉那會兒將她摟入懷中,帶笑說道:“你要什麽算計,朕就愛你這般天然嬌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計什麽。”
薛翃那會兒是為了後宮和睦,免得正嘉的話傳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興。所以在正嘉麵前為她說好話,沒想到這句卻是一語成讖的意思。
可是經過三年的沉澱,她居然還是有些無法麵對這個人。
一想到那日黃昏正嘉若隱若現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慘痛如此鮮明的浮現。
聽冬月說起,那時她暈厥的時候,是蕭西華及時趕到,陶玄玉卻仍在布置羅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來。
西華將她帶回了放鹿宮,正嘉皇帝則派了郝宜在放鹿宮觀察侍候,先前太醫們來看過,無非是說她身體虛弱,又加上耗神勞力,需要好生調養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來的時候已經寅時將過,西華見她醒了,便道:“小師姑,你不要太過勞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別叫人太擔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師父身邊,怎麽回來了?”
西華說道:“師父本是讓我回來交代一聲,說這兩日他不會回來,讓小師姑掌看著眾弟子,沒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數,你不用擔心,這件事也別跟你師父說,免得讓他分神。知道嗎?”
西華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悒鬱的表情,薛翃道:“聽見了沒有?”
...
“聽見了,”西華這才答應,“那麽我先回去了。”
薛翃點頭:“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師父。”
西華遲疑地轉身,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出門去了。
西華去後,冬月說道:“小師姑,大師兄很擔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間守著,一刻也沒離開。”
薛翃道:“西華宅心仁厚,又從來敬重尊長,所以你們師父才也那樣重看他。”
冬月欲言又止,薛翃問道:“綠雲那邊可有消息?”
“師姐派人送信回來,說是公主昨夜雖有起夜,但精神尚好,想必是小師姑的丹藥有了效果,方才有派人來說,公主喝了粥。請小師姑安心。”
薛翃聞聽,這才鬆了口氣。
這時侯外間郝宜進來,見薛翃起身,便道:“仙長可大安好了?”
薛翃下地:“公公如何在此?”
郝宜道:“昨兒您可把我們給嚇壞了,皇上特命奴婢來伺候著呢,看看有什麽要用的,務必要讓仙長好好的。您覺著怎麽樣?可想吃點什麽?”
薛翃道:“多謝皇上聖眷。也勞煩公公了。”
“這是哪裏的話,都是為了皇上效力罷了。”
薛翃叫冬月先退了,便看郝宜:“郝公公忠心耿耿且又善解人意,可算是皇上身邊頭一號得用之人了吧。”
郝宜笑道:“不敢當,我其實是最蠢笨的一個,我頂上的那幾位師兄都是最精明強幹的。”
郝宜,齊本忠,田豐,還有一名張相,是正嘉皇帝身邊幾個最得力的太監,但是卻有一人本來位居他們之上,那自然就是曾經司禮監的內司正鄭穀,鄭穀伴隨正嘉皇帝多年,最解他的心性,而且為人謹慎老成,最會辦事,很得正嘉重用,當時外廷自有內閣眾人,內閣首輔行丞相的職責,卻被稱作“外相”,在內宮之中,鄭穀則是被稱作“內相”,可見位高權重。
當日正嘉在泰液殿安寢,正是鄭穀伴駕的,如果說那件事有人最清楚的話,莫過於鄭穀了。
薛翃知道郝宜其實是鄭穀手底四人中資質最一般的一個,原本還輪不到他在正嘉身邊伺候,但現在世易時移。
薛翃想知道鄭穀去了哪裏。便隻有從郝宜口中旁敲側擊。
薛翃問道:“師兄?難道說,宮內的公公們,也如同我們山上一樣,您也還有師父嗎?”
“那是當然了,我的師父是……”郝宜生生地止住。
“怎麽了?”薛翃微微詫異。
郝宜見她神情無邪,且身邊又無別人,才道:“您是修道人,又是初來京城,所以不知道,我們幾位師兄弟的師父,就是當初掌管司禮監的鄭公公,可惜因為之前薛端妃的那件事,公公給受到牽連,被皇上打發去南邊守皇陵了。”
薛翃這才確信,鄭穀果然是已經給打發了。
“我也聽過端妃的故事,那是真的嗎?”薛翃假裝好奇地問。
郝宜忙製止她:“仙長千萬不要在宮內提這件事,這是宮內的禁忌。您如今醫治的寶鸞公主,就是端妃娘娘的第二位公主,奴婢聽說您因此而斥責了麗嬪,可知道麗嬪為什麽這麽大膽,不過是因為端妃娘娘不在了,宮內都忌諱,所以……”
他忙又打住,道:“不過情形隻怕要有所不同了,您大概還不知道,昨兒您離開了寧康宮後,皇上便命把麗嬪娘娘將為貴人,哼,這下看她們還敢不敢怠慢寶鸞公主了。”
正說到這裏,外間有一名小太監跑進來,對郝宜說道:“江指揮使來了,看著像是有急事。”
郝宜一怔,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見江恒從外大步走了進來,一眼看見薛翃,便道:“道長,俞蓮臣情形不好了。”
薛翃變了臉色,江恒道:“請隨我速去鎮撫司吧...。”
郝宜忙道:“這如何使得?道長才病好些,正要仔細調養的時候,這會兒哪能又跑出宮?且又聽說俞蓮臣是瘧疾,若是對道長……”
薛翃不等他說完,便道:“公公放心,我已有應對的法子,且如今師兄正要辦羅天大醮,若這會兒讓俞蓮臣歸位,煞氣衝天,必會引發不祥之事。請公公將我的話轉告皇上。”
江恒也道:“方才我已稟明皇上了。”
這會兒冬月準備了洗漱之物,薛翃請江恒稍等,自己挽起袖子,俯身掬水洗了兩把臉,隻用絲帕擦了一擦,又將頭發重新綰好:“走吧。”
兩人出了放鹿宮,往外而去,江恒見她左手的袖子倉促中還未放下,露出半截晶瑩如玉的腕子,且因才洗過臉,麵上未幹的水漬迎著朝陽之光,熠熠晶瑩,竟好像她通身都籠在一團淡淡地光暈中似的,令人不敢直視。
出了宮門,江恒早準備好了馬車,當下兩人一人騎馬,一人乘車,往鎮撫司而來。
鎮撫司在麒麟大街上,正常要走三刻鍾的,路上錦衣衛頭前開道,無人敢片刻攔阻,竟隻用了一刻半鍾便趕到了。
江恒翻身下馬,去接薛翃,薛翃早推車而入,不等他靠前,便一躍落地,腳步輕盈,黑色的綢衣一擋,同底下白綢相映蕩漾,猶如最簡潔而動人的水墨畫。
江恒陪著薛翃入內,道:“原本這俞蓮臣是關押在大牢裏的,不過他身份特殊,又染了病,若丟在裏頭,怕會傳染別的囚犯,所以如今隻安置在鎮撫司後院。”
不多會兒到了地方,院子門口有兩名錦衣衛看守,麵上都蒙著白紗。
江恒才要給薛翃也拿一片擋著呼吸,薛翃舉手,向腰間口袋裏取了兩顆丹藥出來,遞給江恒道:“這是牛黃抱龍丸,有祛風散邪功效,含在口中,別吞下。”
江恒從她指尖接過,一笑:“多謝費心。”
薛翃自己也含了一顆,兩人這才入內,卻見院子荒蕪,江恒引著來到靠內的一間房錢,推開門。
門開處,一股邪晦之氣撲麵而來,薛翃微微屏息邁步而入,卻見裏頭隻孤零零一張桌子,一張板床,俞蓮臣躺在上麵,走近看時,卻見越發地形銷骨立,猶如猛獸困餓已久,隻剩下了一副鐵骨錚錚。
薛翃先一探鼻息,又去診他的脈搏。
江恒道:“先前太醫用了藥,但喝了後都吐了,最後竟一點也不能吞入,太醫也束手無策。”
“這種情形不能用湯藥了,得用針灸,”薛翃擰眉說道,“我的針灸功夫等閑,需要找個高明的大夫。至於如何施針,我先前已有研究,雖無十分把握,卻也有七八分,事不宜遲,請指揮使速請會針的大夫。”
江恒道:“好,我去叫人。”他起身往外,將出門之時,又有些躊躇地回頭。
卻正在這時,原本看似奄奄一息的俞蓮臣猛然探手,緊緊地攥住了薛翃的手腕。
幸而薛翃的身體正好擋住了這一幕,江恒凝眸看了會兒,終於推門而出。
薛翃聽得江恒關門的聲音,才略鬆了口氣。俞蓮臣的手極大,因為瘦,骨節顯得十分突出,像是鋼鐵鑄成似的,鉗住薛翃便無法再鬆開。
薛翃無法出聲,也沒有掙紮。
“是你嗎?”俞蓮臣眼皮微動,雙眸似睜非睜,聲音亦微弱如同風聲:“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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