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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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倜半邊身子麻痹不能動,靠在牆上, 驚怒喝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薛翃回手將針重插回了發端, 這銀針細弱牛毛,沒入頭頂暗藍色道巾, 極不容易察覺。高倜至今尚不知緣故,還以為是薛翃用了什麽妖法。

    薛翃橫他一眼, 她所刺的隻不過是高倜的天宗穴, 引動他肩胛往下在兩刻鍾內氣血不暢,無法動彈。並沒有什麽大的危害。

    但薛翃心中厭惡高倜, 所以也並不跟他解釋,隻說道:“自作自受。”

    “你……”高倜臉色煞白, 冷汗直冒,眼見薛翃藍色的道袍大袖一揚, 不知從哪裏來了一股狠勁,竟讓他不顧一切地向著薛翃衝了過來。

    薛翃本以為他吃了虧, 必然偃旗息鼓, 哪裏想到他竟如此頑劣,猝不及防間已經給他擒住, 整個人往後狠狠地撞在廊柱上,一時間頭暈目眩。

    高倜頂著一口氣衝上來, 捉住薛翃的時候力氣已經散了,靠在她身上隻是喘息。兩人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動。

    還是薛翃先緩了過來, 她看著伏在身上的高倜, 舉手用力一推, 高倜站立不穩,往後踉蹌地跌倒在地。

    薛翃指著他,卻終究沒說什麽,隻轉身往回而行。

    她出了月門,卻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風極冷,入骨寒涼,這本是高如雪的出身之地,但如今卻竟仿佛沒有她的落腳之處,想來想去,竟還是方才那小花廳最是溫暖。

    可一旦想起小花廳,刹那間心底竟掠過那個說“太舒的話,絕無虛言”的人。

    薛翃索性止步,靠在牆邊緩緩調息。

    方才給高倜一撞,揉的她渾身骨頭都好像在疼,但奇怪的是,耳畔卻一直都是那個人的聲音。

    薛翃抬手在額前遮了遮,無奈地笑了笑。

    原來對高如雪來說,高府的生涯並不都是悲酸,還有些不能舍棄的可貴溫暖啊。

    正在徐徐調息,隔牆傳來腳步聲,是小全子熟悉的聲音說:“豈有此理,你們怎麽能找不到我們仙長了?”

    另一個陪同而行的是高府的管家高升,道:“公公別急,三小姐橫豎是在這府內,不會有事。”

    “我看你是吃了燈草灰,專放輕巧屁!”小全子生了氣,聲音格外尖銳高亢,連珠炮似的叫道:“先前說你們大小姐陪著,如今大小姐那邊也沒有,問遍了人竟都不知在哪裏?我告訴你們,別口口聲聲三小姐長三小姐短的,是不是你們府裏三小姐,還要看你們有沒有這福氣呢!”

    “是是是。”

    “不用跟我這兒裝孫子,”小全子冷笑,“我方才在外頭可聽的明白兒的,你們很不把我們仙長放在眼裏啊,你們真是吃了他媽的熊心豹子膽!我們主子萬歲爺心尖上的人,你們卻不放在眼裏,我看你們高府真是作倒頭了!回頭我一定如實稟告!”

    “公公饒命!奴才們當真不敢的!”高管家跟其他家奴們均都嚇得不輕,忙百般地跪地求情。

    “我不聽這些沒用的,”小全子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們一個個的最好快點把仙長找到,還要全須全尾的,如果掉了一根頭發絲,我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這還是薛翃第一次見小全子暴跳如雷的樣子,不過也能聽出他的確是驚怒慌張的。

    薛翃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裳,喚道:“小全子。”

    隔著牆壁,小全子聽了這個聲音,那滿腔的憤怒突然不翼而飛,忙趴在菱花窗口:“仙長?!”

    薛翃微微側臉,笑道:“我在這兒呢。你過來吧。”

    小全子立刻應了聲,一溜煙地從牆那邊轉月洞門跑了過來,見薛翃好端端地,他卻又不放心地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這會兒高升等也跟著跑了過來,高升忙問:“三...小姐,您去哪裏了?怎麽到處都找不到呢?”

    小全子不等薛翃回答,回頭罵道:“閉上你的狗嘴!仙長也是你能質問的?”

    高升一哆嗦,忙低了頭。

    小全子恨恨不已:“一幫沒眼色的,這如果是在宮內,早就拉出去砍了你的狗頭。”

    薛翃笑道:“不用為難他們。”

    小全子忙又換了一副笑臉:“仙長,您有沒有受委屈?”

    薛翃道:“好好的。”

    小全子道:“可見過老太太了?若見過了,咱們就先回宮吧。這高府不是什麽好地方,奴婢算是看出來了,一個個人模狗樣兒。”

    薛翃咳嗽了聲,小全子倒也機靈,和玉的出身畢竟也是這裏,這不是把她一並罵了嗎?

    小全子忙抬手打了自己的臉一下:“奴婢一時生氣,也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了。”

    高管家直到現在才小聲辯解說道:“求仙長見諒,讓公公息怒吧,不是府內故意怠慢,實在是……方才裏頭老太太又發病了,忙著請大夫呢。”

    小全子狠狠白了他一眼。

    高管家忙又低低垂頭。

    小全子陪笑又勸說道:“仙長,這兒的事不跟咱們相幹,咱們還是盡快回宮吧。郝公公可百般叮囑奴婢,但凡有一點差池,先要奴婢的腦袋呢。”

    薛翃略一思忖,道:“我需要再去看看老太太,看過了就回宮。”

    小全子無可奈何,隻得說道:“這回奴婢無論如何也要跟著您身邊兒,寸步不離。”

    高老夫人的上房內,外間地上站著好些人,薛翃先前見過的眾人幾乎都在,除了高晟跟高倜。

    而在這些人外,高彥秋本人亦在。

    高彥秋旁邊站著一位文質彬彬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微微低著頭,仿佛在聽高彥秋教訓,這人卻正是高如雪的生父,高孺。

    高彥秋見薛翃進來,便又對高孺說了句什麽。

    高孺回頭,望見薛翃之時,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薛翃依舊打了個稽首。

    高孺蹙眉,又見她這幅打扮、做派,眉心的皺痕更深了些。

    終於,高孺道:“你回來了。”

    薛翃道:“是。”

    這會兒裏頭有大夫出來,向著高彥秋行禮,說道:“老朽已經盡力了,請老大人見諒。”

    高彥秋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高孺也大驚,兩隻眼睛瞬間紅了起來:“你不可胡說!”

    張大夫道:“老夫人是痰迷心竅,這種本是老年人極易得的病症,之前調理之後略有好轉,但畢竟老太太身子弱,老朽無能啊。”

    話沒說完,高孺雙眼已經含淚:“不,大夫,請你再為母親細看一看。”

    高彥秋卻負著雙手,長歎一聲。

    薛翃在旁,聽到這裏,忍不住問:“請問你為老夫人開的是何藥?”

    那老大夫一愣,見是個道裝打扮的少女,不由詫異。

    高孺忍淚喝道:“不可無禮!”

    小全子在薛翃身後,忍不住瞪向高大人。

    薛翃並不理高孺,隻望著張大夫說道:“先前我聞到老夫人喝的藥汁,裏頭仿佛有許多進補的人參肉桂之類?”

    張大夫道:“老人家身體虛弱,若不及時補益,隻怕更難維持。”

    薛翃冷笑:“你也是有經驗的老大夫了,怎麽還這麽食古不化。先前我靠近老夫人,暗中診她的脈,脈迎浮而關帶弦,且她身體明顯發熱,這種症狀,再加你痰迷心的診斷,又怎能再用大補之藥?”

    高孺起先見她似有質詢之意,本想攔住她,但高彥秋突然在他手臂上一按。

    張大夫道:“照你之見,又要如何?”...

    薛翃說道:“若是我的方子,正跟老先生相反,如今應先清熱,要用天麻,僵蠶為主,升麻,知母為輔,並蔓菁甘草等佐助。等熱退身涼,才漸進飲食。”

    張大夫聽她侃侃而談,著實震驚,忙道:“老人家身體本虛,就像是一座老朽的房子,你再用這些虛寒之物,豈不是像寒涼北風,怕這房子不早點垮掉嗎?”

    薛翃道:“那請問老先生為老太太治療了多久,老太太的情形可有大好。”

    “這……期間也有好轉。”

    薛翃臉色冷颯。

    薛翃沒說,小全子卻道:“嘖嘖,就是沒治好唄,這也好意思說呀。”

    這張先生畢竟是名醫,早先在太醫院供職,退官後在金石堂坐診,亦經常出入權貴家中,很得人敬仰,如今被一個小丫頭質疑,一時下不了台。

    又看小全子是個內侍的打扮,越發摸不著頭腦,便道:“不知這位到底是何人?”

    小全子胸膛一挺,正要回答,冷不防有人道:“三丫頭,人家是積年的老大夫,經驗豐富的很,你又懂什麽,就敢跟人家強嘴呢。如今老爺跟你父親都在,你不可放肆。”

    原來是高如雪的嫡母沈氏。

    方才薛翃跟張大夫說話之時,沈氏跟葉氏等也自聽著,沈氏早就滿臉不快,但高彥秋在場,輪不到她說話,便隻忍著。

    薛翃淡淡道:“大夫人,就算再老到的醫者,也未必沒有失手的時候。”

    沈氏見她竟然頂嘴,簡直不敢相信。

    小全子看看沈氏,又看看高孺,心裏算是記恨上這兩人了。

    葉氏忙在旁打圓場道:“如雪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

    正在這會兒,裏頭傳來老夫人的聲音,急切地喚道:“是如雪嗎?快叫她進來!”

    高孺看看高彥秋,終於道:“老夫人喚你,你進去吧。”

    薛翃這才邁步入內,迎麵見老夫人臉色躁紅,神情跟先前更有不同,竟大有亢奮之像。

    薛翃心頭一沉,趁著老夫人舉手握她的時候又飛快地在她腕上試了試,問道:“老太太,你是否覺著神人,頭暈?”

    本還想問下去,卻已經察覺老夫人握住自己的手在不停地輕輕抽搐。

    這會兒高彥秋跟高孺也圍了過來,張大夫不服氣,也跟在後頭,旁邊卻是沈氏跟葉氏。

    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忙道:“是,老太太常發熱,出虛汗。”

    薛翃舉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飛快打開,抽出一枚銀針。

    高孺臉色大變:“你幹什麽,不要輕舉妄動。”

    薛翃道:“再遲些,中風之後就更難醫治了,隻能暫時以針灸緩和。”

    高孺道:“有大夫在,難道都不如你聖明?”

    小全子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

    但不等薛翃開口,床上高老夫人道:“如雪……聽如雪的!”

    高孺忙叫道:“母親!”

    “如雪,”高老夫人看著薛翃,勉強向著她流露一個溫和的微笑:“不用怕,動手吧。”

    薛翃聽著這蒼老的一聲,心中竟隱隱震顫,她忙收斂了異樣的情感,舉手在老夫人的手上後溪,陽穀,列缺,尺澤各處穴道一一刺入,又在玉枕,風池,天柱,百會等幾處刺過。

    老夫人緊閉雙眸,等薛翃收針後,老夫人卻已經暈厥過去。

    高孺自始至終都提心吊膽,見母親暈厥,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抓住薛翃活活打死。

    小全子察覺他眼神不善,更是不肯離開薛翃身畔。

    高彥秋卻隻冷眼看著。

    薛翃收針,回頭便叫人拿了紙筆,飛快地按照先前所說擬了一張藥方,命小全子:“別人過手我不放心,去...太醫院,叫劉太醫按方子拿三副藥。”

    小全子忙道:“奴婢知道了。”忙飛跑到外間,叫了一個隨行的內侍,把藥方遞過去,讓快馬加鞭速去速回。

    那張大夫本還是滿麵不以為然,突然聽薛翃輕描淡寫地吩咐太醫院,頓時臉色一凜:“您、您是……”

    正小全子飛奔回來,聞言道:“這是和玉仙長,哼,太醫院的陳院首有什麽疑難雜病還要跟她請教呢,你又是誰?”

    張大夫瞠目結舌,失聲道:“原來這位小小姐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和玉道長!失敬!”

    旁邊高彥秋仍是不動聲色,高孺卻滿麵懵懂,沈氏則愕然。

    隻有小全子趾高氣揚:“你也知道我們仙長的大名?”

    張大夫滿麵激動,唾沫橫飛地說道:“這是當然了,當初仙長進京途中,醫治那無乳婦人之事,早就傳遍,後來在大內為公主看病,診治皇上的頭疾,甚至還有莊妃娘娘母子平安之事……老朽怎會不知?太醫院的那些同僚們津津樂道,傳為美談。”

    小全子擦擦臉上的唾沫星子:“知道就好。哼!”眼睛卻從高孺,沈氏等一一瞥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