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的父親曾經來找我，是特意來給我送‘供品’的，而且他知道自己活不了？”

    “是的，他找巫師占卜過，告訴過我等我來就能實現......”

    “他的勇敢可真是讓我感動。”來人沒有等休倫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他那張可怖的臉孔上雖沒有什麽表情，可休倫還是在他的語氣裏尋覓到了幾絲嘲諷的意味。

    “早知道我應該跟你父親聊一會的，不過你應該要理解我，我那時精神狀態不太好，你父親又拿來了那麽多供品，我一時高興，沒控製住......就把他的腸子扯了出來。”

    休倫緊緊握著拳頭，壓抑住心底不由自主冒出的怒火，喉嚨吞咽了一下，勉強露出個笑容。

    “我能理解......為了家族的願望，有些時候不免需要點犧牲。”

    那人抬起頭顱，空洞的眼眶對著休倫，輕輕摩擦著牙齒。

    “他的家人能理解我，那真是太好了。”他張嘴說道，之後似乎是怕對休倫的刺激不夠，還張開雙臂抱了一下休倫，身上那股腐臭與陰寒的氣息幾乎要讓休倫窒息。

    他隻是為了特意惡心休倫，達成了目的很快就將他鬆開，轉身走遠了一段路，伸手自空氣裏扯出一張鬥篷披上，開口對仍然留在原地的休倫說：“你不跟上來麽，你送來的供品可還有兩隻活著呢。“

    休倫定了定緊張的心情，抬步跟了上去。

    他們並肩在大理石碑群中行走，休倫盯著腳下平整的路麵，等再次抬頭看時發覺自己已經迷失在這片重複的場景中，正要提問，身旁此地的主人驚訝地張口發出了一聲“咦。”

    “怎......怎麽了？“

    “我的一批‘小寵物’在對我求救呢。”他話語裏的驚奇越來越濃，“真奇怪呢，死靈也有恐懼的事情麽？”

    “要去看看麽？”

    “可沒這個空閑，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的願望是什麽呢？這次我肯定會好好聽聽的。”

    “我想讓你從這裏掙脫出去後，發動戰爭......“休倫對自己的願望並不遮掩。

    那人停下腳步，接著自顧自大笑起來。

    “戰爭......你也是個愚昧的人啊，認為死靈法師的目的永遠隻有給這世界帶來災禍麽？”

    “是的。”休倫很幹脆地承認了，“而且，所謂的災禍就是我們家族的機緣。”

    “一直家族家族的，你們家族是做什麽的？”

    “我的家族，是曾經的光明教會聖騎士的後裔。三百年前，先祖偷盜了教會大博物館的藏書，背叛了光明教會，那時候正是死靈沸騰的年代。”

    “讓我猜猜，你的先祖依靠那些東西，應該很快就成了英雄吧？”他看見休倫暗著麵孔點著頭，繼續說道，”那後來又為什麽衰落了呢？“

    休倫咬著嘴唇，魁梧的身軀漸漸佝僂。

    “一位祖先被惡魔蠱惑......背叛了秩序。”

    “可以理解，光明的這一頭也太教條主義了，真讓人作嘔......等等，你剛剛說曾經的光明教會......光明教會已經不存在了？“

    “是的，兩百年前已經覆滅了，分裂成了晨禱與晚禱兩個教派。”

    “這可真是......看來我不必糾結於報仇這件事了，原本打算出去之後......算了。”他的話語裏帶有少許遺憾，更多的則是解脫，“世界都變成這樣了啊，看來我也不必著急出去了。“

    “不對不對，不是說隻要讓你出去，你就會完成我的願望麽？”

    “說到底，這件事是誰告訴......哦，你是聖騎士的後裔，看來我當年審判結束後放的那句誓言被你的先祖聽到了啊。”死靈法師幹笑了一聲，“不過你突然要我發起戰爭什麽的，我可完全沒有準備啊。“

    “不必準備，隻要你發動戰爭就行，我就可以憑借這個機會恢複家族的榮光了。“

    “真是無聊，要是你想做掮客也就罷了，為了榮耀這種東西......”法師擺了擺手，“不過既然你都說出誓言了，我也不能裝傻，總之先去處理下那兩隻迷途的‘小貓’吧。”

    太麻煩了，本來還想若無其事地把這小家夥殺掉的，辦不到了啊......他都說出誓言了，早知當初起誓時不用法力了。

    不管起什麽樣的誓言，不管是文字還是言語，隻要用到法力或者真靈，誓言就會受到位麵法則的約束，如果不遵從，就會受到位麵的詛咒。

    成年人的身體，內在還是一個青少年啊......看著休倫，心中又抱怨一句，死靈法師消瘦的食指在旁側的空氣中劃了一個圈，割開了一個空間裂縫。

    “先去解決一個吧。”

    當他們走入裂縫，傳送到安雅麵前時，安雅正頹然地坐在地上，眼神放空，嘴裏念念有詞。

    死靈法師抬頭環顧著包圍這片空間的巨石陣，打了個哈欠：“這片地方我有一百多年沒過來了吧。這些大石頭，總是在物質層麵讓我顯得渺小。”

    “好了，你過去殺了這隻精靈吧，記得割開她的動脈，讓血流多點。”

    休倫又召出了長劍，捏在手中，提起了殺心，打算再次去做那些和榮耀兩字毫不沾邊的事情，身後的死靈法師召喚出了一把骨頭做的簡陋搖椅，躺在上麵看戲一般地盯著休倫一步步走向那個失神的女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休倫緩慢地邁步到安雅麵前，俯視她開口，說出抱歉的話語。眼睛不斷在她身上掃視，尋找著一個合適的角度，終結她的生命。

    已經揮動了三次屠刀，他心裏早已邁過了最艱難的門檻，現在說這些不過是習慣性地安慰自己而已。

    “不過還真是諷刺呢......”死靈法師搖晃著椅子，口中輕聲自語。

    休倫的劍高提著，劍鋒左右晃動，在等待虛偽的懺悔結束後飲血，這副場景，讓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記憶，教會的那些人在宣判他為異端後，也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姿勢向他的頭顱揮動沾滿鹽水的長鞭。

    “我也覺得。”有聲音回答他，打斷了他的回憶。

    一隻手按住了骨椅的椅背，卡住了它的搖晃。丹尼斯彎下腰，湊近了死靈法師臉頰邊的鬥篷。

    “你都發臭了，難得你還沒死呢。”

    此時，遠處安雅失神的自語停止，當先朝休倫發動了攻擊，她從地上跳起，撲向休倫的前胸，一根弩箭自袖子的掩藏處射出，飛向休倫的前額。

    ......

    黑色的煙霧本在空氣間流竄，它們沒有思想，隻是空間旋渦內惡念的聚集，按理說，沒有指引它們就會在世界裏不斷地飄蕩下去，直至消亡殆盡。

    不過指引出現了，並且是一個明確的坐標，煙霧從逃竄的四麵八方向同一個中心匯聚，沒多久，就追上了正在地上匍匐，滿身是血的愛德華。

    他已經爬了很久，手指就快要觸摸到石碑森林的邊緣。

    “我馬上來找你......”他心中的執念快速地轉變成喜悅，給了他額外的氣力。

    而在這時，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如果愛德華有多餘的力氣抬頭，就能看到在他的頭頂，正懸浮著一朵漆黑的雨雲。

    雨點自然是漆黑的，掉在他的皮膚各處，擦拭掉上麵的沙土，像一塊墨跡粘住，接著往更大的範圍蔓延；有幾滴掉在他幹燥的唇皮間，他下意識舔了舔，沒有一點味道。不過即使有味道，現在的他也感覺不到，他的嗅覺與味覺已經被封閉，視覺也越來越微弱，當他終於將整個身體拖進石碑森林時，已經成了個瞎子。

    而他心智的那根弦，也隨之繃斷，唯一留存的，不過是尋覓的執念。

    “母親......母親......”他喃喃自語，在額頭的豎眼不受他控製地自動張開，眼睛旁，一堆密布的青筋暴起，接著像一條條蟲子一般扭動，往中央縮進，逃避蔓延過來的墨色。

    逃避是沒用的，這一條世間的真理再次發揮了作用，當他全身被黑色覆蓋，身上的血管一條條炸開，鮮血如噴泉迸出，很快便停歇了。他的血，本就不剩多少了。

    一隻小小的手從他後背穿透而出，然後是第二隻，當一個漆黑的嬰兒腦袋從裏麵鑽出時，愛德華的皮肉已經成了一具空殼，而原本鑲嵌在額頭上的眼球也脫落而下，沿著地麵滾動，停止時正落在這個初生嬰孩的身邊。

    “母親......”嬰兒張開口，稚嫩的語調說出第一句呢喃。輕語聲轉瞬擴大，充盈了整個空間，也落進了正對峙著的四人之間。

    “看來成功了呢......”丹尼斯輕聲說道。那些不小心放出的髒東西可算是找到歸宿了。

    至於愛德華麽......某種意義上，算是救了他一命吧。隻不過，自己居然造了一個惡魔出來，這世界的正義者們，可有得忙了。

    “那是什麽......”死靈法師毫無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意思，慢條斯理地問道。

    “我的一個作品......”丹尼斯回答，偏頭，休倫投擲過來的長劍從兩人麵孔中間穿過，插進了身後的巨石中。

    “丹尼斯，你這個雜種。”

    “開場白能不能變一變，哦對了，那隻狐狸呢......”丹尼斯說到一半，瞪大眼睛作恍然大悟狀，“哎呀，看來已經被你殺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