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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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千戶很累,倚靠石欄杆看山雲如畫。
    很冷,想蓋上厚厚被褥好好睡一覺,可能過客片刻也可能很久,山間雲霧終於散去,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很溫暖,傷口似乎也沒那麽痛了,或許小刺蝟的治療術有點作用吧。
    陽光耀眼,數不盡的光線模糊了視線,恍惚間看見快要記不清的家……
    那是一個傍晚,高大的父親牽著自己的手跟隨人群往前走。
    前麵是父親挺拔的背影,而周圍皆是一張張恐懼麻木蒼白的臉。
    灰白色沉悶的世界,人群聚集安靜的站著,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看見血紅色金漆高台,華麗高台上有人在慘叫哀嚎,幾個人肆意大笑,他們在吃人,或粗暴撕咬啃食,或抽取血液凝聚成珠,又或者優雅細致品嚐人心。
    父親的手青筋暴起緊緊握拳,指甲摳破手心,一滴滴紅色的血從指縫滴落。
    高高在上的強者吃人,還要求凡人圍觀。
    刺眼陽光裏的場景轉換,父親嚐試搬家遠離危險,又散盡家財跪求所謂變強的方法,奈何身無資質注定失敗,絕望與不甘幾乎令父親變了一個人。
    站在門外,背對陽光看著昏暗的屋子裏,默默看著父親為了讓全家活命愁白了頭。
    那是一個為了孩子未來用盡全力掙紮的普通凡人。
    他曾放下顏麵卑微乞求,賣掉最珍視的祖傳之物湊錢送禮,彎下筆直了一輩子的脊梁露出討好的笑。
    如果有可能,他更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取孩子生存下去的機會。
    小時候想幫助父親,卻什麽也做不了。
    沉默成了緊迫生活的常態,直到獲得一本價值幾兩銀子的廉價武功秘籍,如獲至寶開始習武生涯,用汗水和努力練習在別人看來沒有前途的武功。
    汗水,疲憊,堅持……
    當初跟在父親身後的自己已經長大,父親變矮了,腰也彎了。
    又一次獻祭,手持利刃,從後麵擠開麻木的人群一步步往前走。
    終於,火焰焚燒透著血腥的金色高台,成功誅殺吃人的邪魔,原來高高在上的強者也會死。
    沒有歡呼,沒有喜悅,因為已經死去太多太多的普通凡人。
    獲得賞賜金銀玉帛,賜千戶官職,當看的更遠時發現還有更多人在掙紮。
    武者,當心懷浩然正氣。
    放棄府宅大屋,謝絕貴門聯姻,做武者應該做的事,哪怕隨時可能曝屍荒野,不肯回頭不肯放棄。
    有人感謝,有人冷眼嘲諷。
    沉默,從不辯駁。
    以人為資糧必殺之,鬼物,邪祟,魔物,妖,修行人,皆伏誅於刀下。
    卻總也殺不完除不盡,殺了一個邪魔又會出現一個,沒完沒了。
    懷疑方向錯了,一番深思熟慮後改變策略,每次剿滅作惡邪魔和爪牙後,擇一受盡苦難心誌堅定的凡人扶持,助其成為一方豪雄,望其能夠共同努力為普通凡人撐起一片天。
    以為成功在望,數年後回頭再看發現錯的離譜,即使出身苦難依舊會變成惡人,被控製思維的爪牙隻知虔誠跪拜,與邪魔一起享受普通凡人的血肉和悲慘。
    他們的嘲笑是那麽的刺眼,雖然全斬於刀下,卻有種絕望無力感。
    提刀搏殺一生什麽也沒能改變,金漆高台塌了又重築,台下的人絕望不甘的看著,痛苦注視親人供強者食用。
    填不滿的貪婪,難救,習慣了下跪,不可救……
    恍惚又看見熟悉刺眼的太陽,溫暖耀眼。
    眨眨眼,待視線恢複正常才發現龍宮之主站在跟前。
    白雨淡淡說道。
    “你就要死了。”
    生機將盡血脈枯竭,最重要的是心死,他放棄了所有活命的機會。
    摘下兜帽。
    “我看了你一生經曆,你已經盡力了,一個人做不到改天換地,人,終究要靠自己。”
    說完站到台階另一邊靠著欄杆,雙臂抱在胸前,左腿向後蹬著圍欄而立。
    那些傷感的話就沒必要說了,對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的人而言太矯情,平常心對話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葛千戶想拱手抱拳道謝,奈何疲憊無力抬不起手臂,勉強笑笑。
    “感謝宮主多年來的幫助,葛某怕是沒機會還上人情了……”
    白某龍聳聳肩。
    “無所謂了,不差你這點人情,欠我人情的人或者神仙妖魔鬼怪多的數不清,別因為這點小事導致念頭不通達死的不痛快,真的沒必要。”
    看葛千戶無力殘喘呼吸的樣子歎口氣。
    轉頭,看山澗雲霧彌漫聚了又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因為我能看見未來,甚至能看見你得到答案後的表情,唉,原本準備了十餘種未來,不曾想你選擇了屬於你自己的未來,唔,有點固執,還有點傻。”
    說完笑笑,話說的有點兒難聽,好歹要死了,應該說幾句好話才是。
    回過頭換個腳向後蹬圍欄。
    “你想問普通凡人未來該如何,說實話很難回答。”
    看著葛千戶的眼睛繼續說道。
    “諸天萬界有個普遍現象,高能量生物存在的地方普通生靈很難有改變,如果某個世界普通凡人生活水平提升的快且高,可以肯定那裏沒有高能量生物,至少無法顯現蠱惑人心,還是那句話,人,終究要靠自己。”
    經曆太多事的葛千戶沉默,心情有些沉重。
    白某龍取一支發簪插進發髻裏撓癢。
    “別誤會,靈機代表更多可能而不是壞處,與凡俗權力一樣全看使用者,也有修士開創用法術改善人類生活,如果做出適當引導,靈機能為人類帶來更廣闊未來。”
    隨手在麵前凝聚大團雲霧當做顯示畫麵的載體,用發簪從頭上拽出來一段畫麵晃幾圈放進雲霧裏。
    葛千戶不知道來曆神秘的龍宮之主要做什麽,但很快被畫麵吸引。
    奇特的高大建築,各種風格結合眼花繚亂,隨處可見會動的宣傳畫,密密麻麻飛行器穿梭建築之間,建築裏和飛行載具裏有很多人,還有保留動物特征的妖,飛翼巨獸在樓閣間穿梭飛行,樹木纏繞高樓,人類與妖獸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裏,普通凡人隨處可見,穿著新奇,每個人有自己的服飾發型喜好,沒有絕望沒有麻木,兒童和小獸無憂無慮奔跑嬉戲。
    “世上無絕對,隻要有實力做出引導一樣能夠創造強盛繁榮,你看到的正是我創造的國度,同樣的場景在諸天萬界會越來越多,當然,阻力很大,大到超出你的想象,也許會有億萬神仙妖獸為此殞命。”
    葛千戶看著對他而言有些光怪陸離的畫麵,聽得出話語中的艱難險阻,迫不及待問道。
    “這裏……多久……”
    聞言,某白低頭扒拉手指頭。
    “讓我先算一算,唔,大概需要六千年到八千年左右。”
    “……”
    好懸差點沒讓葛千戶咽氣。
    攤攤手。
    “畢竟這個世界太遠太偏僻了,若沒有空間傳送,尋常仙人飛到壽盡也飛不到這裏。”
    話語裏很多內容葛千戶一時間無法理解,總之很遠很遠。
    白雨看著生機流逝的葛千戶。
    “唉,本想勸你的,但是我看見了你的拒絕。”
    能看見未來將要發生的事很無聊,甚至嚐試了幾十種辦法欲改變未來,無論怎麽試結局都不曾改變,葛千戶選擇平靜麵對死亡,固執又倔強。
    瀕死之際的葛千戶眼神恍惚,隱隱約約好似真龍在麵前。
    也許心願已了,身軀忽然有了點微弱力氣,明白時辰到了。
    慢慢抬起手捋頭發,顫抖著整理衣襟,盡力讓自己看起來體麵些,對蹭在青石地麵和圍欄上的血跡感到歉意,倚靠圍欄整理好儀容,看了眼白雨和承素以及其它妖怪一眼。
    “謝了……”
    葛千戶道謝之後便定格,頭不歪不倒,眼睛裏的光彩已然消失。
    一片枯葉慢悠悠飄落,落在了雨後青石台階上。
    白雨看著葛千戶生機消散,歎氣,這些年已經暗中幫助其延壽多次,但心死難救,他最後心中充滿絕望,不想再目睹嘲笑愚弄,發現奮鬥至死的執念是那麽的可笑可悲,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的他帶著失望選擇死亡。
    在他身上看到太多太多過往畫麵,葛千戶絕望,他不懂身為螻蟻的底層普通人為何要迫害同樣苦難的底層普通人,在荒唐的現實麵前,執念變得毫無意義。
    承素走上前。
    “宮主,弟子是否在新建宮觀內為葛千戶立神位。”
    不僅僅是承素的想法,也是花妖樹妖等妖怪們的想法,這樣可以召回葛千戶成為神靈。
    白雨站了一會兒,搖搖頭。
    “不必,他的希望是人類能夠挺直脊梁,不想看到人類跪地拜伏,祈求,隻會讓人成為工具奴仆,擇一處寧靜山坡安葬吧,戰鬥一生該歇息了。”
    轉身準備離開,忽然看見陪在葛千戶身邊的刀,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一把刀繼承了他的執念。
    抬起手臂張開五指將刀吸到手裏。
    橫在眼前觀察,刀柄滲入些許葛千戶的血,刀靈嗚咽哀鳴。
    拔刀,看看鋒利刀刃,還刀歸鞘隨手一扔拋到承素手裏轉身離開。
    頭也不回的說道。
    “宮觀建成後單獨設一殿供奉此刀,留待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