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亂說。”

    赫連城第一時間，沒有去關心易爻的所求，隻是皺著眉頭喝了一句。

    史無前例的，他說話的聲音極為嚴肅，看著易爻的目光，也極為的嚴厲，甚至是帶了些微微的怒意。

    而易爻隻是蒼白的笑笑，也不急，又說道，“首領，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撐到現在，都是為了……咳咳咳咳！”

    話沒說完，他便開始劇烈的咳嗽，最後，嘴邊竟滲出了血絲。

    “易爻！”

    慕雲玖吃了一驚，沒留神兒，便喊了他的名字。

    大概，是林恒剛剛來過的原因，對於易爻，這個與林恒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她也禁不住的擔心起來。

    是不是因為林恒借用過他的身體，才導致他的身體狀況更差了？

    “不妨事。”

    易爻自己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便聽見赫連城開始低吼道，“什麽叫做不妨事！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們北境的靈魂！你父親生前將你托付給我的時候，我對他發過誓，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而易爻依然隻是看著他笑。

    那笑意，就仿佛是孱弱的百合花，開放在暴風雨來臨的前一刻，隨時隨地，都能被額倆的環境卻湮滅一般。

    如此脆弱，又如此的哀傷。

    “赫連首領，他的身體的確是一直在苦撐。”

    顧卿夜看了一眼神色悲憤，卻握著拳頭沒說出話來的赫連城，又慢條斯理的說道，“不是依靠你們的長參延神丸，而是靠他自己的意誌。”

    等人來的意誌。

    “可你剛剛不是告訴我，他睡一會兒就好了嗎！”

    赫連城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泄口一樣，衝著顧卿夜歇斯底裏的質問。

    他圓睜著眼睛，粗獷的線條此時更顯粗放，就仿佛是一隻遊蕩在大漠中的猛獸，想要將顧卿夜一口吞下去。

    而顧卿夜隻是平靜的看著他，說道，“我隻是說，他睡一會兒就會醒，而已。”

    最後兩個字，顧卿夜特地咬的重了些。

    下一刻，他就在赫連城的眼睛裏看到了絕望和崩潰。

    慕雲玖也沒想到，事情會突然急轉直下，於是便也問顧卿夜，“真的沒有什麽好辦法救救他嗎？”

    顧卿夜看向仍舊在笑的易爻，緩緩搖了搖頭。

    “首領。”

    易爻看著赫連城，輕聲說道，“我隻有一個請求，等我死了，讓他們帶著我的骨灰，灑向外麵的江海之中，這世界何其之大，各般精彩、各般壯闊，我生時都未能一睹，於是隻求死後，能有幸一覽。”

    頓時，赫連城怔住。

    而慕雲玖看見，他的眼圈兒紅了。

    也是啊。

    曾經的好朋友早就離去，他隻能好好照顧好朋友的兒子，寄托自己的哀思和懷念，可是現在，就連好朋友的兒子，卻也要離去了。

    老天可真是殘忍。

    感覺到慕雲玖的惆悵，顧卿夜輕輕的捏了捏慕雲玖的手，而這時，他們聽見赫連城低低地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之後，他的頭垂的更低了。

    “謝謝首領。”

    易爻笑的更加燦爛，有些像是夜空中悄然綻放的煙花。

    絢爛、卻又要一瞬便逝。

    而赫連城並沒有回應他的感謝，隻是一個人陷入了沉默，最後，低著頭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緩慢而沉重，似乎背著一座山。

    慕雲玖看著他倍受打擊的樣子，便也不禁歎了口氣。

    可憐人呐。

    然而，她卻似乎聽見顧卿夜在耳邊一聲輕笑，於是，便不禁訝異的望著他。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最後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

    顧卿夜正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口，神情微微的冷諷，就好像是赫連城剛剛的樣子，都是自作自受、活該一般。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顧卿夜微微搖頭，認真的看著她說道，“阿玖，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

    “什麽意思？”

    慕雲玖皺了皺眉頭，感覺到，易爻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她眼睛所看到的這麽簡單。

    “你以為，他變成這樣子是拜誰所賜？”

    顧卿夜看向床上躺著的易爻，這話似乎意有所指。

    而慕雲玖卻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訥訥道，“你的意思是說，赫連——？”

    她沒有說完。

    因為，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說的這個猜測。

    “不如讓他親口告訴你吧。”

    顧卿夜用下巴示意了易爻的方向，而易爻便輕輕地說道，“其實，責任並不在首領身上，他也隻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罷了。”

    於是，慕雲玖更迷糊了。

    下一刻，她聽到了一段複雜又引人憤怒的過往。

    早先，易爻的祖先落難至此，得赫連部族的幫助才死裏逃生，為了感謝赫連部族，他決定留在這裏一段時間，回報他們。

    便也就成了他們赫連部族的首任祭司大人。

    祖先的能力很強大，趨凶避害、預算天氣、甚至是生男生女，他也都能一一言中，部族的人們，對他又敬畏、又向往、還依賴。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赫連部族發展的越來越好了。

    祖先也認為，自己償清了恩情，而且，還有預感自己會有一劫，不忍拖累這裏，就決定離開了。

    於是，便去向當時的首領辭行。

    首領自然是不舍得讓他離開，於是便百般挽留，可祖先去意已決，無奈之下，首領也隻好答應，便提議為他舉辦一個晚宴送行。

    祖先同意了。

    那個晚上，首領拉著他喝了很多的酒，說了很多感謝和不舍得的話。

    祖先心中也稍有些不忍，因為首領待他真的不錯，親如兄弟，但這個地方，卻終究不是他的家。

    可誰知，第二天一醒來，祖先卻發現，自己與首領的小妹妹，赤條條睡在了一起。

    那個年輕的姑娘哭得要死要活，說祖先強行抱著她不鬆手，而當晚祖先喝的迷迷糊糊，根本就沒有一點印象。

    首領得知後，臉色極為不好，卻又說，隻要祖先肯娶了他的妹妹，留在這裏，一切就既往不咎了。

    祖先身為窺伺天道之人，何其聰明，知道首領是故意為了留下他，不惜將自己的親妹妹推了上來。

    原來，這竟然就是那一劫。

    祖先無奈之下，也隻能娶了那個姑娘，成了首領的妹夫，繼續留在這裏。

    聽到這裏，慕雲玖不禁心下嘩然。

    “所以，根本就不是你的祖先自願留在這裏的？”

    “是。”

    易爻點了點頭。

    “那麽，就連那條祖訓——”

    “也是假的。”

    易爻又答道。

    慕雲玖看著他平靜如初的麵容，隻覺得自己心情很不是滋味兒了。

    而易爻又接著往下講了。

    後來，姑娘給祖先生了個兒子，那小孩兒聰穎的很，從小便展現出在能力方麵的極高天賦。

    首領對此十分欣慰，大讚後繼有人，但是祖先卻不開心。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定將成為下一任的祭司大人，就像他一樣，永永遠遠被困在這裏。

    後來，祖先就死了。

    突發疾病逝世。

    再後來，他的兒子就繼任了大祭司。

    “是首領嗎？”

    慕雲玖忍不住插嘴問道。

    “是的。”

    易爻依舊微笑著，語氣平靜到，好像他在講述的這一切，都是別人家的曆史似的，“祖先曾明確表示，想讓自己的兒子離開這裏，但首領堅決不肯，說這是他們赫連的族人，不能被送去外麵涉險。”

    “強盜啊！”

    慕雲玖隻覺得怒火攻心，而顧卿夜便幽幽說道，“那條祖訓，便是這位祖先逝世之後，這麽來的，隻是他們沒料到，當年的一切，都被那位祖先以一種奇特的字符，寫在了流傳下來的一本書中，隻有祭司的傳人才能讀得明白。”

    而慕雲玖這時候才明白，當時，自己與赫連城出去後，顧卿夜與林恒交談完，易爻回歸後，應該是把這些都告訴了他。

    因為自己的利益，便囚禁了祖先這一代又一代人的zi you。

    而那條祖訓，也根本都是假的！是那位首領捏造的！

    簡直是無恥！

    “赫連的代代首領，都在繼任時被明令告知，要對祭司嚴加看管，不許他與人多交流，因為祭司擁有強大的能力，或許會策反了普通的族人。”

    見到易爻已經有些累，顧卿夜便繼續說道，“而且，他們還有一條特別的祖訓，那就是，一旦祭司有了子嗣出生，就要刻不容緩的終止祭司的生命，然後再培養小祭司長大。”

    因為他們害怕，一旦祭司們年齡增長起來，就有可能發現之前的罪孽。

    所以，他們隻敢麵對嬰兒到少年這樣純潔的白紙，隻有這麽幹淨無害的年齡段，才讓他們覺得毫無威脅性。

    而慕雲玖難以置信的張大了眼睛，看著易爻，沒說出話來。

    她其實有些想問，易爻的父親，也是死於這早就延續已久的陰謀之下吧？

    “恰巧的是，到了我父親這一代，他和赫連城首領年紀一般大。”

    易爻笑笑說道，“他從小就愛找我父親玩，誰也管不了，當年的老首領也無可奈何，後來他們就成了好朋友，在他們倆的合作之下，赫連部族才有了如今的規模，而正因為如此，他並不知道我父親的真實死因。”

    “那……”

    慕雲玖試探著想問，而易爻已經點點頭，“沒錯，我的父親，就是老首領親自害死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