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上遊，殷紅的血水在咆哮奔騰，衝刷著一具具滾落的屍身，被河流裹挾著帶到下遊。

    疾風拂勁草。

    濃煙滾滾，幾展素纛大旗尚未燃盡，堆滿了屍山血海的草地周邊，密密麻麻晃動著人影。

    高地上兩側原野，阿悉部族六百餘騎扼守於上，呈三角形依次列陣，所有人均麵容染血，他們大口喘著粗氣，胯下的賀蘭駒在狂躁刨著地麵，發出陣陣嘶鳴。

    那凸起的陣前部位，便是阿悉結。

    他右手持槊，兩目怒睜，布滿了血絲，望著四周環繞的哥舒部騎兵，不僅眉鋒一挑，眼神逡巡。

    本來自己大可不必如此，拓跋俟斤已經接受他的提親，若是能夠聯合拓跋部，日積月累，也足可以將哥舒部一點點吞噬掉，可是叱吉多卻從中橫插一手，即便是波多吐屯也不願輕易招惹。

    在汗國，叱吉多雖然並不厲害，但是誰都知道，他身後那位可是整個東突厥的大汗，翻手之間便可輕易滅一族的人，所以沒有人會招惹這個草原上的真正霸主。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存在，那就是那位大隋天子了。

    在突厥，四大部族也不過是汗的奴仆，奴仆可以互相殘殺，爭奪領地和牧場，但是絕不能挑戰主人的權威，這是規則，亦是底線！

    張烈這一手將阿悉結的計劃全然打亂，而且阿悉結更沒有想到，自己身邊蟄伏數載的史蜀胡奚，竟然是張烈的人。

    手下的兩百弓弩手，也早被其收買，雖史蜀胡奚叛出阿悉部，這更激怒了一向自負的阿悉結。

    在得知張烈率人攻占明山鎮後，阿悉結毅然帶一千五百騎朝著洛河奔襲而來，他本想趁脫不花被困，哥舒部無主帥鎮守，襲擊大本營，來個出其不意，誰能想到，對方竟早早在此處設伏！

    “好、好個張烈！”

    “你可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那便要你且看一下這草原上——誰是英雄！”阿悉結怒極反笑。

    阿悉結帶來的一千五百騎，數次衝殺包圍，如今緊餘六百，但是他並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這裏困不住自己！

    突厥人雖擅長馬上作戰，但是他們的主要兵器是馬刀，為近戰之用，相較之大隋精銳部隊的馬槊長槍，就顯得相形見絀，落後了一大截。這種武器上的落後，使得他們在以往幾十年內都處於被動地位。

    不過阿悉結早與大隋的鷹揚府兵打過交道，他花費三年時間組建這支重騎兵，那日，也就是他親率這三百人，在明山道口覆滅了赫連餘部。

    而今日，他又將以這三百騎為主力，衝出層層包圍。

    周邊四麵八方，哥舒部族數位將軍把阿悉結團團圍住，正準備進行下一輪廝殺。

    這些哥舒將領也甚是吃力，他們以為阿悉結的人馬被斬斷後路，就再無生還可能。但誰能想到，對方竟有一支重騎，他們的鳴鏑矢根本難以射穿馬鎧甲胄，而且幾番廝殺下來，自己也受不小的重創！

    嗖。

    兀地，阿悉結引弓搭建，他一如往常那樣雄姿勃發，手握突厥弩連發三箭，隔著數百步之遙的哥舒士兵應聲落地，震懾了所有哥舒部將。

    這三箭預示著新一輪的廝殺開始，阿悉結身為俟斤，箭法超群，這種英雄在草原上備受士兵推崇，那些身後騎兵揮刀舞槊，眼看他們的主上這般英勇，他們更受鼓舞！

    “殺！”

    ……

    沒有絲毫的話語，雙方再次交手，阿悉結左右交攻，哥舒部族的士兵彎弓搭箭，箭雨滂沱，他身後的人手、馬匹接連倒地。

    阿悉結仍舊無所懼怕，他的三百騎為先鋒，趁對方沒有反應之時，瞬間將他們的身體刺穿，挑飛……

    這種最原始的簡單搏殺，竟硬生生打的這些哥舒部士兵節節退後，自西北方撕開了一個口子！

    “諸將士聽令，撤！”

    一陣皮鼓聲咚咚響起，阿悉結一隊有序朝著西北方疾馳而去。

    後麵的哥舒部眾將隻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他們誰也沒有料到阿悉結會有如此強悍的一支重騎，這成了他突出重圍的最大法寶……

    此時，明山鎮，鎮府衙中。

    張烈最後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右手放在腰間，吐了一口濁氣，史蜀胡奚跟在身側，還有那些突厥統領，全都麵色肅穆。

    下餌釣魚都順利，偏偏賣魚出了事！

    這次對於方黎等人的撒網已然失敗，而且重要的是糧倉起了大火，這把火燒的張烈心肝生疼，本來可以支撐大半月的餘糧沒了，重要的事他在明山鎮的屯兵部署，已經被方黎摸了個七八成熟，再待下去有害無益。

    張烈本沒有想到，自己撒網要抓的這條大魚，正是被他早已視為對手的方黎。

    這位在白城的隋朝小將，僅僅四五個人，活生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或者說“飛走”，著實是打了他一記耳光！

    張烈出生以來，就麵臨著來自部族的競爭，有他的諸位弟兄，有他的叔伯們，他能夠一路安穩走到今天，就是靠他的算無遺策。

    少年時就結交各路中原豪傑，讓張烈逐漸在哥舒部眾多洪達中聲名鵲起，被脫不花內定為繼承人！

    所以說，能夠被張烈視為對手的人並不多，即便是阿悉結他也沒有在意過，僅僅是通過叱吉多的施壓，便引誘其上鉤。

    “但是這個方黎……你果真是讓我越來越好奇了。”張烈喃喃自語，或許這就是冥冥注定的事。

    沒有容他多想，接下來張烈也宣布了一項決定：“撤軍！”

    於是，鎮中百姓們親眼看著突厥兵自北門而去，明山鎮又恢複了以往的寧靜。

    幾日後。

    朔方，白城。

    在那位起名叫陳平章的粟特胡商，帶著幾十匹健碩的馬來到白城後，方黎和司馬晃等人表示了熱烈歡迎。

    司馬晃還和陳平章來了一個大大擁抱，這個陳平章也是隋人，常年混跡在西域，也曾入過行伍之中，後來與司馬晃分離後做了胡商。

    “這是先頭帶來的五十匹馬，全是好馬，看在方君和司馬兄的麵子上，這路上的吃穿嚼用可就都給你們省了啊。

    剩下的會陸續分批差人送來！”陳平章吃了一大碗茶水，對方黎等人道。

    “不急，不急。陳兄是馬倌的袍澤，亦是吾等之袍澤，今夜你們就在這城中夜宿一晚，我為你們在鳳仙樓接風洗塵。”方黎含笑。

    “陳兄，你剛說鎮中的那夥突子撤軍了？”徐軒再問，他們剛剛都聽到了陳平章的話，還有些不大信。

    “撤的幹幹淨淨，說起來我算是服了汝等，竟能在這些人眼皮子底下將糧倉燒了，還能安然而退，厲害！”陳平章豎起大拇指敬重道。

    “早該如此，還是三郎算的準！”

    司馬晃掃了眼軍營後麵的馬廄，看著那五十匹馬，咂著嘴，“有了這些馬，大椒嶺那邊的馬廄就得擴建一番了，這軍中的實力又上升了一截啊！”

    這句是實話，張鵬這段日子沒日沒夜訓練騎兵，那些泥塑馬都光溜溜的，好多士兵的褲子都磨了好些洞，可以說再過不久，等著三百匹馬回歸，方黎的騎兵養成，就算是初具規模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