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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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亞東就讀的是縣城第一高中,這次分配的考場是在第二高中,而且是固定的,這是很幸運的事情,因為一些大城市裏的考生通常要轉場好幾次,就像打遊擊戰一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那才叫真累。三天時間一半在考場中,一半在去往考場的路上。

    主要他們縣裏總共就沒有幾所學校,而且考生也相對較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也就每天兩點一線。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前往第二高中參考的,準考證早就拿到手了,因為一些生活用品不方便帶進考場,所以隻好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學校。

    事情辦完趕到第二高中時,距離考試開始還有半個小時。倆人站在並不雄偉的校門外麵,望著來來往往的考生與送考的家長們,李亞東能明顯感覺到張春喜眼中止不住的豔羨。

    “跟你爹說說,他好歹是個讀書人,應該能說得通,複讀一年就是了。”李亞東幽幽的歎了口氣,不覺得自己這句話能改變什麽,因為他很清楚張春喜最後沒有複讀,而是棄學做了木匠。

    “算了,我自己什麽模子自己清楚,再讀一年估計也通不過預考,更別提高考。”張春喜苦澀一笑,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加油考吧,爭取做個國家幹部,到時可別假裝不認識我。”

    “那不能夠。”

    “哈哈……量你小子也不敢。行了,你進吧,我也要回了。”

    “嗯。”

    李亞東一直目視著春喜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馬路盡頭,才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大步邁進校園。

    現階段的他確實無力改變誰的命運,但不代表以後也不能,而在那之前,他首先得改變自己的命運。

    八十年代的考生是單純的,幾乎不會去考慮作弊取巧的事情,距離開考還有十分鍾,大家正襟危坐在貼有準考證號碼的課桌前,沒有人交頭接耳,臉上充斥著興奮與擔憂,每個人都是矛盾的綜合體。

    李亞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右側的多餘課桌已經被清理,碼在樓下的操場上,再往右大約1.5米的距離,是一個胡須拉渣的大叔,這讓他不禁多看了兩眼。

    其實這是一種很正常的年代現象,畢竟恢複高考也才七年時間,幾年沒有考上的也大有人在。這類ren da多年齡不小,有妻室,有孩子,平時放下鋤頭就是課本。也有與自己的老師同堂參考的學生,照麵之後見怪不怪。

    比較可悲的是這類人一旦考上大學,受到新文化思潮的影響,見識到農村以外更廣闊的天地後,很多都會做出拋家棄子的事情,如同早兩年返城的部分知情一樣。

    監考老師步入教室,手裏捧著一遝shi juan,考生們趕緊深吸口氣,默默地抓緊手中的鋼筆。

    鋼筆在這年頭是很昂貴的東西,墨水也一樣,所謂的“南英雄,北金星”農村孩子大多不必指望,一隻廉價的新華牌鋼筆都是從全家人牙縫裏擠出來的,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位考生都有鋼筆。使用圓珠筆或鉛筆作答,多少會對考試成績造成一定影響。

    第一門考試是語文,待到門外傳來一陣“鐺鐺”聲,老師開始分發shi juan,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李亞東拿到shi juan的第一時間先翻到最後的作文,這是很多人麵對語文考試時的一個習慣,有利於提前構思——

    【有的同學說:“每逢作文,自己常常感到無話可說,隻好東拚西湊,說一些空話套話,甚至編造一些材料。”有的老師說:“每次學生作文,我都辛辛苦苦地批改、講評,但是學生往往隻看分數,不注意自己作文中存在的問題,所以提高不快。”

    請針對上麵兩段話所反映的情況,聯係自己和周圍同學的現狀,以對中學生作文的看法為中心,寫一篇800字左右的議論文,題目自定。要求做到觀點明確,有所分析,有真情實感。】

    然後他就笑了,腦子裏塵封的記憶像一張刮獎券樣慢慢被刮開塗層,許多零碎的片段漸漸拚湊完整。

    大多參加過考試的人都有事後與他人討論正確答案的經曆,這個年代的學生更是如此,於是李亞東瞬間猶如神助,再將shi juan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總感覺每一道題都是那麽眼熟。

    筆尖與shi juan摩擦間發出“沙沙”聲響,剩下就是揮汗如雨。天氣實在太熱,也不知道日後將高考從七月調整到六月有沒有這方麵的考慮。

    考試有兩個小時,隨著外麵的太陽逐漸升高,教室裏簡直就是一個火爐,豆大的汗珠從每一位考生額頭上浮現,大家根本無暇顧及,語文考試的時間向來緊張。這時監考老師從講台下方端起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搪瓷盆,裏麵盛有清水和毛巾,穿梭於考場中給考生們送去清涼的慰籍。

    不然怎麽說she hui zhu yi好呢,這個年代的老師是大公無私的,根本不存在日後需要請客送禮才會對某個學生更加關照的現象,有些老師甚至拿出自己的工資,去貼補那些有望考上本科院校但家庭十分困難的學生,隻差沒有打開腦殼將裏麵的東西拱手相送了。

    文史類的科目大多與閱曆息息相關,更別提李亞東還回想起來很多東西,因此這張語文shi juan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困擾,倒也沒有標新立異的提前交卷,重頭檢查了一遍,等到鈴響後,安靜地離開了考場。

    中午李亞東沒有返回一中,而是在二中的食堂裏簡單解決了一頓,隨後跑到操場上的一顆大樟樹下納涼,像他這樣的考生還有很多,比起來回跑,大家更願意抓緊時間養精蓄銳。

    期間也遇到了幾名班上的同學,大家互相攀談了幾句,分析了一下剛剛考完的語文shi juan,末了李亞東不經意地提了一句:“不管怎樣大家都要堅持住,信心不能丟。”

    從同學們的表情中不難看出,他們對這句萬金油並沒有太過重視,李亞東也不好多說什麽。

    下午的數學考試無疑就是一場災難,天氣依然炎熱,但監考老師已經無需ti kao生們擦汗,因為幾乎每個人心裏都是一片哇涼,考場裏也聽不見筆尖劃過shi juan的沙沙聲,更清晰的反而是抓耳撓腮的聲響。

    題目難出一個天際,莫非是天要亡我?——這大概是所有考生的共同心聲。

    李亞東無疑是最淡定的一個,因為他事先就將這張shi juan比作天書,放在一個很恐怖的高度,這樣一來就造成了現實與想象差距不大,甚至更容易一些。

    過往三天裏投入精力最多的那套數學shi juan,對他產生了巨大幫助,雖然總感覺腦仁疼,但好歹沒有超脫掌控。

    一場煎熬就此過去,許多考生久久不願離場,盯著整潔的卷麵嚎啕大哭。

    然後第二天,曆史的悲劇重新上演,考場中突然空出不少座位,很多考生自以為考砸了,主動選擇了放棄。

    幾乎可以預見的是,待到shi juan分數出來後,當他們得知全國平均分數隻有26分時,隻怕又是一場撕心裂肺的痛哭。

    時也,命也。

    第二天的前兩場考試沒有太多波瀾,高中的物理和化學在他看來還算簡單,基本都是圍繞著幾大物理定律與元素周期表展開,隻要牢記相關知識點,問題就不大。

    但是到了第三場,李亞東就相當不淡定了——生物。如果是三天前你問他對生物這門學科的印象,他會帶著腔調的說一句:“細胞fen lie也得像真實的我傾斜。”

    饒是這三天他榨壓著時間將課本從前到後擼了一遍,也勾起了很多回憶,但依然信心不足。

    不出所料的是,這門考試他發揮不佳,沒能跟上細胞進化的進程,高分不用想了,能不能及格都得兩說。這也令他晚上躺在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灰心倒談不上,隻是有些惋惜。

    緊接著第三天的英語,帶給了他意外之喜,他驚奇的發現整張shi juan居然完全看得懂。

    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這個時代的英語水平,還是低估自己的能力,反正那些單詞都不陌生,總能聯想起曾在某個地方邂逅過,或是電腦上的某個網頁,或是街道上一塊指示牌,興許得感謝未來吧。

    這一場他發揮得不錯,甚至饒有興趣的打量了老半天老師放在講台上的一部“三洋”。

    隨後的政治考試無疑最沒壓力,他大概已經過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年齡,很清楚迎合局勢對於分數的好處,在這樣一場重要的考試裏,憤青是要不得的。

    曆時三天的高考就此結束,李亞東回到自己的學校後,很容易從同學們的表情中讀懂他們的心情,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夜幕降臨,校園裏到處能聽到聲嘶力竭的呐喊,這是一個放縱的夜晚,有人引吭高歌,有人悲傷欲絕,他們肆意的揮灑著自己僅有的青春。參照過往學校不高於千分之三的錄取率,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會很快轉變身份,變成與地裏的農夫一個群體。

    到那時責任加身,無關於年齡,這一段青春必然逝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