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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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琮其實很感謝孫太後, 每次他想做些什麽,卻找不到梯子的時候, 孫太後總是提前幫他把橋給搭上。
黃疏、範十悟這麽能幹的人,孫太後因他們不聽話, 居然就一個個地全部貶了出去。
蔡雍也是能幹的,孫太後卻因他人生得不好,也從不重用。
他缺人啊,他全部收為己用!
孫太後也是神人,把範十悟貶到哪裏去不好,偏要貶到欽州去!欽州與宜州同在廣南西路,離得還那樣近。
有句話是如何說的, 不怕神對手, 就怕豬隊友。
孫太後根本無需隊友,靠她自己,就足以讓趙琮把她打趴。
眼看範十悟也已離開東京,趙琮知道該他出場, 他理了理衫袍, 去寶慈殿。
自上回之後,孫太後明顯對他起了戒心,趙琮裝作完全不知情,笑得與往常一般天真:“琮兒來給娘娘問安。”
孫太後到底也是演戲高手,雖起了戒心,依然很熟稔地將他扶起來,並拉至身邊說話。兩人虛情假意地相互關心了一番, 趙琮直接進入正題:“娘娘,其實琮兒今日過來,是有事相求。”
孫太後笑:“琮兒又有什麽要求娘娘的?你可是皇帝呀,想做什麽,盡管去做便是。”
趙琮抿嘴羞澀地笑:“琮兒經事少,得問過娘娘才是。”
“你這孩子,快說吧。”
“過幾日便是中秋,宮中要擺家宴,琮兒想將承忠侯一家也請進宮來。”
承忠侯便是趙世晴的婆家。
孫太後不喜趙從德的那些兒女們,聽罷微微皺眉,又笑道:“既是家宴,又何必請了承忠侯家中的人來?”
趙琮也笑:“到底是世晴嫁的人家,魏郡王叔已是這般歲數,自然也想見孫女兒,琮兒也是為王叔考慮,娘娘您覺得呢?”趙琮說完,便抬頭看了孫太後一眼。
孫太後死要麵子活受罪,抿嘴,牙齒卻緊緊咬著,終究是笑著點點頭。
趙琮走後,孫太後立即對青茗道:“傳左、右仆射進宮!傳燕國公進宮!”
青茗一愣,天色已黑,即便傳下去,也得明日才能進宮來。
但孫太後盯著她看,她頭一低,立即下去傳令。
孫太後卻覺著心口有一團火,燒得她十分難受。
王姑姑有一點說對了,趙琮再不機敏,他身後的人卻個個聰明。她與趙琮之間血脈微薄,而魏郡王也好,趙宗寧也罷,與趙琮一樣,都是趙家人,流淌著一樣的血。
趙家人,最為無情、自私、涼薄。
長久以往,趙琮自然還是隻會聽他們的。
是她糊塗了!
真當自己養大趙琮,便能養廢趙琮一輩子。
趙琮還在寶慈殿時,吉祥從外回來,腳步平緩地走進側殿。
待他的身子一在側殿門口消失,他便疾步地衝進了書房,將在裏頭作畫的趙十一驚了個正著,他在作送給趙琮的那副畫。他畫得格外細致,已近一個月還未畫好。趙琮的生辰漸近,如今他每日都在琢磨這幅畫,如今已快作成。
趙十一不滿地抬頭看他一眼。
吉祥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小聲道:“郎君!王姑姑她出手了!”
趙十一神色一凜。
吉祥伸出手,給趙十一看他手心的東西:“您看。”
趙琮從吉利手心捏起那顆小小的枸杞,他仔細看了許久,並未看出這枸杞有何不同。
硬要說有些不同,便是屋內的蠟燭點得多,燭火照得這顆枸杞也比尋常的枸杞,似乎更為紅亮。
趙琮看了許久,將那顆枸杞再放回吉利手心。
“吉祥那處有多少這東西?”
“小的趁他去守夜,進他屋裏找的,他藏在枕頭芯裏!藏了有滿滿一荷包!”吉利也有些興奮,終於被他逮著吉祥的不對勁之處。他是傻大個,視力卻極好,夜間他找尋未飛回的鴿子時,從吉祥屋前走過,透過窗戶恰好看到吉祥彎腰坐在床邊的剪影。他便覺得吉祥是在床上的物什裏頭做文章,難怪他總是找不到!
等吉祥去守夜,他小心翼翼去翻找,總算在枕頭裏找到了一包枸杞。
枸杞這麽小的東西,一荷包裝滿,已是許多。
趙琮深思片刻,對吉利道:“今夜你在朕這處守夜,明早便去禦藥局叫白大夫來,說朕病了。”
“啊?”吉利傻乎乎地張嘴。
“明日若有人問你為何會在朕的內室中,你便說,朕將你叫來問小郎君的事。”
“是!”吉利想不通,索性不想,老實應下。
“枸杞之事,朕知你知,連染陶與福祿都不必告訴。”
“是!”
“吉祥此人有異心,你當在側殿多看著些,別讓他傷了小郎君。尤其一些吃食,凡是吉祥呈上來的,你需格外注意。”趙琮再交代。
“是!小的知道!”
“打水來,朕洗手。”
吉利小心將那顆枸杞用帕子包好,趙琮接過,放在了枕邊。
吉利起身去拿了水與布巾來,伺候趙琮洗了手,並為他拉上幔帳。
他則精神抖擻地立在屋子一角,等待天明。
趙琮久久都未能睡著。
雖不知那枸杞到底是什麽作用,但定然不是好東西。
而吉祥也必然不是主謀,他隻是聽命令行事,吉祥又是聽誰的話?偏偏吉祥聰明得很,他如今常往禦藥局去,與禦醫、宮女們常打交道,還真找不出與他對接的人到底是誰。
想著想著,趙琮便自嘲地笑了起來。
從吉祥出現在他麵前,到後來他跟隨禦醫去禦藥局,這一連串,怕是早就設計好的。如今,即便他知道吉祥可疑,一時之間還真的找不到根源。
枉他自詡機智,卻被一個小太監給騙了。
可見有時看起來越機靈,越老實的人,越是表裏不一。
幸好,目前看來,吉祥隻是衝他而來。
身為皇帝,趙琮是不能有喜好吃的食物的,即便他的確有喜愛的,也隻有染陶與福祿知道。
偏偏立秋以來,他常喝羊湯,遼國還特地進貢了許多羊,宮裏人人皆知,這個隱瞞不了。
而燉羊湯時,黃芪與枸杞必不可少,想必正是因為如此,那些人才打上了枸杞的主意。誰又能想到枸杞還能做文章?趙琮反正是沒想到,但既然這枸杞是有問題的,他裝裝病,估計也能滿足暗中之人的害人之心。
趁他們滿足,並放鬆警惕時,他也好抓出幕後之人。
並且這一回,直覺與潛意識均告訴他,這事兒不是孫太後做的。
孫太後若想他死,早就能害死他。
他登基時暈過去,與孫太後共處一室。其實他後來早醒了,隻是裝著未醒來。那時他的身量也未長成,比初次見到的趙十一還要瘦弱,孫太後隻需輕輕一捏他的脖頸,世上便再無趙琮,也再無趙宗寶。
但孫太後沒有。
所以對於孫太後此人,趙琮的感情一向是有些複雜。
翌日,卯時初,天還未亮,福寧殿內室中陡然亮起了燭光。
一個麵生的小太監匆忙地從正殿中衝了出來,驚起廊下守夜的四個小黃門,他們還不待問上一聲,這位小太監已經往福寧殿外衝去。四個小黃門大驚,其中兩個分別去叫福祿與染陶,另兩個趕緊跑進了殿中。
隨後,福寧殿中便是一陣慌亂。
隻因陛下病倒了。
趙琮一夜未睡,他是真睡不著,一直在想事情。
想著想著便到了卯時初,他的身子骨經不住熬,這下倒好,看起來真跟病了似的。臉色慘白,嘴唇烏紫,雙眼無神,躺在床上,趙琮又刻意作出一番生無可戀的模樣來。
染陶走進,見到他這副模樣,眼前刹那間便花了,差點沒站穩,多虧身後兩個宮女扶住她。福祿眼中的眼淚頃刻間便落了下來,他伸手狠狠擦了一把眼淚,回身就往外跑。
染陶知道他也要去禦藥局,她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開始指揮宮女與太監去取參湯、熱水與布巾。她小心地用布巾泡了熱水,再給趙琮擦了臉,即便這般,趙琮的臉色也未有變。
“陛下,禦醫很快便來。”染陶小聲道。
趙琮看到她這副模樣,倒有些心疼,但這回他得連染陶一起騙。他其實是有勁說話的,此時卻也隻能抿嘴對染陶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染陶不忍地回頭,眼圈霎時變紅,她伸手擦去眼角的淚,回頭又衝趙琮笑:“陛下放心,沒事兒的,一點兒事都沒有。”
趙琮差點兒沒被她也說哭。
幼年的時候,他身子十分不好,許多回比他現在裝的這副模樣還要駭人,染陶便總是這樣哄他,似乎這般說著,他的身子真能被說好。那時也無福祿,唯有染陶。
已多年,染陶再未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看不見自己的臉,卻知道必然是十分可怕的,上一回從宮外回來,被人架著從馬車上下來,染陶絲毫不慌亂。這會兒染陶竟然直接哭了起來。
他暗歎一聲,朝染陶無聲道:“沒事。”
染陶忍住眼淚,用小勺往他口中喂了些許的溫水。
好在白大夫很快便趕了過來,他一路跑來,額頭上全是汗,他也來不及去擦。上前便去看趙琮,一看趙琮,他心中一個“咯噔”。上回他給陛下診脈,明明還好端端的,怎的今日氣色這麽差。
他伸手去給趙琮診脈,身子擋住了眾人的視線,等他摸到陛下的脈,心中再次一個“咯噔”。
一切如常啊!
除了氣色差點兒,身子依然虛了點兒,其他並無大礙啊!
他鬥膽朝陛下看了眼,他人看不見的地方,趙琮幽幽地朝他一笑。
這位白大夫的後背瞬間便出了幾層汗。
他暗想,幸好他棄暗投明,及時與福寧殿的人打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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