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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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琮正在崇政殿處理政事, 開熹初年改元之後,他改了官製, 停了許多舊時多餘且沒必要的官職,精簡了官製結構。這五年來, 他還在逐步調整著。凡事隻要存在,便要變,停滯不前總是不行的。

    上元節的三日休沐已過,尋找小十一的事再重要,他也總要上朝。

    今日小朝會過後,他在崇政殿見幾位宰相與重要官員。

    上元節以來,他的情緒也是大起大落, 且睡得不好, 麵色很不好看,下頭官員均很老實,說話也是輕聲輕語。

    五年後的此時,錢商倒依然是中書侍郎, 隻是他這個宰相之名又名副其實了更多, 他不再是副相。如今,他既為中書侍郎,更兼尚書省右仆射,已是真正的右相。不似當初孫太後聽政時,無法貶斥錢商,卻也不願將quan bing交於他之手,隻讓他做普通的中書侍郎。

    而如今的左仆射兼門下侍郎, 依然是當初孫太後重用的杜譽。

    趙琮原本想將黃疏從宜州召回,讓他當這左相,偏偏黃疏此人當真怪得很!他不願意回來!他非要留在宜州,趙琮又不能親自去抓他回來,隻好留他在宜州繼續任知州。黃疏此人本事很大,任職期間,政績顯著,這種人才放到地方上,也是造福百姓。

    因黃疏不願回來,趙琮才重新看杜譽這個人。杜譽的確很有才幹,趙琮初時留著觀察一番,見他可堪重用,趙琮不是小氣的人,到底將他留了下來。這讓原本膽顫心驚的杜譽更為佩服他,立時對他死心塌地。

    從前的右仆射,如今隻是副相,卻好歹降得不多,還算是勤勉。

    開熹元年的恩科,狀元是一位姓易名漁的揚州人士。趙琮原本還真想給蕭棠開後門,讓他當狀元。可坦白說,蕭棠此人綜合能力極強,但攤開來,樣樣都不是最好的。

    且趙琮對蕭棠有另外打算,在他看來,蕭棠是自家人,自然是要放到最值得放的位子上去,真要當狀元,去了翰林學士院,豈不是浪費?他便按照蕭棠的真實水平,點他做二甲第一名。隨後,便將蕭棠派到禦史台去曆練。

    狀元易漁自是去了翰林學士院,趙琮原本也未將此人放在心上,當初蕭棠將易漁此人告予趙宗寧知道。趙宗寧卻道這人陰險,直接省了他的名字,並未告訴趙琮。

    趙琮見他文章作得好,心想讓他去翰林學士院倒也對。

    哪料到過了半年,易漁呈上了一樣大發明,把趙琮給徹底震撼了。

    沒錯,此發明正是趙琮找了很久的活字印刷術。

    易漁腦子靈活,有文采,家中又有錢,家中有印廠。易漁從小好讀書,更是喜愛書籍,常去印廠。難得的機遇,被他鑽研出這等印刷方法。他立刻誰也沒告訴,隻帶著貼身小廝,借讀書之名,日日在別院中一遍遍地試。試到能印出書來了,他才去參加科舉。

    他的確有大誌向,這技術,便是他這條道上的通天階梯!

    趙琮自然驚喜非常,立即派易漁負責此事。趙琮知道,古時,活字印刷術其實從未真正廣泛使用過。因為不實用,古時的印刷匠識字到底少,根本無法普及這項技術。趙琮是真的想開發這技術,仔細思考幾日,便將易漁派至揚州知寶應縣。

    淮南與兩浙多文人,讀書人也比北方多,在當地做實驗,效果肯定比北方要好。

    除此之外,他還將趙世晴的夫君司朗也派至揚州,在旁協助易漁。說是協助,其實也是監管。

    趙琮不是傻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易漁的功利心很強。這樣的人用起來有好處,卻也有壞處。他必須要派人盯著,司朗是最合適的,世家子弟,偏偏也是文采斐然,能與他一同研究此技術。

    侯府世子,易漁不敢得罪,再要隱瞞,也總要將這技術示予幾分給他知道。

    再加之,自從小十一消失後,趙琮將魏郡王府貶成了塵埃,他們府上除了郡王爵位,如今幾年當真是什麽也沒有。就連世子妃薑氏的兄長薑未,在外駐守河東,雖未被召回,趙琮也派了其他人去太原與他一同駐守,分了他的權。齊國公府薑家這幾年也沒撈著什麽好處,趙琮對他們不聞不問。

    可是觸底總會反彈。

    趙琮知道該掌握度,這個時候,他開始重用趙世晴的夫婿,到底令魏郡王府的人鬆了口氣。且蔡雍與謝致遠皆是魏郡王府的姻親,他們到底還有盼頭。此事也可見,魏郡王看起來糊塗,到底是當真得太|祖教導過的,早就為他們府上鋪下路。

    易漁是三年前去的揚州,今年回京述職,前幾日剛到京中,今日便來宮中求見。

    趙琮坐在上頭,下頭分坐錢商、杜譽、蔡雍、蕭棠、司朗與易漁,趙琮正聽易漁上報印刷術之事。

    恰在此時,吉利從走廊裏溜了進來,掀開簾子便往裏頭瞧。

    這是十分沒有規矩的行為,但他是吉利,福寧殿裏叫得上名號的太監,其他小太監也不敢攔他。福祿站在趙琮身後,見他竟這般,也傻眼了,回過神來,便示意他趕緊走。

    可吉利壓根不聽他的話,隻盯著陛下看。

    趙琮正閉眼聽易漁說話,心中也百般思量,沒瞧見他。

    福祿小心翼翼地便要出去,將吉利趕走。趙琮卻又忽然睜開眼睛,這一下,便瞧見了吉利,吉利的眼睛亮得很。

    福祿見陛下發現了,立即彎腰道:“小的這就趕他出去。”

    趙琮立即攔住他:“將他叫進來。”

    福祿隻好去把他叫進來。

    吉利一進來,就跪下道:“陛下,小的有事情要稟報。”

    “你說就是。”

    “小的要私下稟報。”

    趙琮的精神一振,可是鴿子又出什麽事了?!蒼白的臉上都起了一些血色。

    不知為何,他的手忽然便有些抖,他愣了愣,起身道:“你隨朕來。”他撇下官員,帶著吉利走到隔壁的內室中。

    官員們麵麵相覷,福祿笑道:“諸位大人喝些茶。”

    趙琮坐下後,便想伸手去拿茶盞,卻發現有些抖。

    他看向吉利。

    吉利彎腰,將手中未拆開的紙條遞給他,很激動地說道:“陛下!宮外有鴿子直往福寧殿飛來!小的立刻便用彈弓打了下來,上頭果然有東西!”

    趙琮看向吉利手中的小紙條,很想立刻拿來打開看,可他莫名又有些怕。

    五年間,這樣的時刻,突然飛來一隻信鴿,上麵會寫些什麽?

    “陛下?”吉利見他不拿,詫異地抬頭看了一眼。

    趙琮深呼吸,微微顫抖著手從他手中取過紙條。

    他再度深吸一口氣,用微抖的手展開那張小小的紙條,上頭就一個字:刀。

    筆畫簡單,根本也看不出此人的字跡。

    可趙琮卻抖得愈發厲害。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抖什麽,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麽。

    偏偏此時,外頭福祿又來報:“陛下,惠郡王求見!”

    他微微回神,下意識道:“讓他進來。”

    惠郡王趙克律很快便走進來,一來他便道:“陛下!小女已醒!”

    趙琮還有些恍惚,應道:“那很好。”

    “陛下!小女醒來便道,那日,是,是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救了她……”

    “……”

    “小女道她昏睡間見到了救她之人的相貌!臣最初也不信,畢竟小郎君當初已是……更何況,五年已過,小郎君的相貌定是也有變化。但小女說她當初曾多次與他一處說話、玩耍,記得他的相貌。即便長大了,眼睛不會變,那雙眼睛,她熟悉得很。她還道她瞧見了寶石的光芒,她說,公主告訴她,陛下曾送過一把刀給小郎君!”

    其實趙克律最初也不是十分相信,畢竟小郎君消失了五年,誰也沒找著。

    可女兒一醒來,便堅持道是趙世?救了她,非說她見到了他。尤其她又不知的確有一把刀掉在了馬車裏,卻立刻提起那把刀。

    他不該相信,可想一想,此事竟也合理,否則誰會這般救了他的女兒,還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他自吹,實在他的女兒太過美貌,見過之人,很難不起齷齪心思。

    他到底還是忍不住,進宮來告予陛下知道。畢竟近日來,侍衛們都快將開封府給翻過來了。

    “臣一想,那刀是”趙克律話說到一半,忽然聽到怪異的聲音。

    他驚詫之下抬頭,吉利已經大聲喊道:“陛下!”

    趙琮驀地吐出一口血,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另一隻手揮了揮,示意吉利別大聲叫。

    可他即便按住了心口,還是忍不住吐出了第二口、第三口以及更多的血。

    他真不是傻子。

    五年來,清醒時的他,其實隱隱有過猜想,可是他每次都迅速推翻自己的猜想。

    他根本舍不得去懷疑趙十一。

    他明知吉祥出現的時機過分巧合,也明知小十一出現的時機同樣巧合,可他舍不得去懷疑。

    他不忍心去懷疑。

    趙十一救過他,趙十一更是那樣乖巧,那樣可愛。

    他更是將小十一當作真正的家人,小十一怎會騙他,小十一怎會與小太監聯合起來騙他?

    小十一人都不見了。

    他不願懷疑,不舍得懷疑。

    可終究到了這一日,紙條上的字寫得明明白白:刀。

    又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傳信進宮來,隻為一把刀?

    又有幾人知道這把刀的存在?

    又有多少人能夠明確知道福寧殿側殿的位置,從而再去訓練信鴿?!

    小十一為何不喜歡其他的動物,非要喜歡鴿子?

    趙琮吐出越來越多的血,腦中也閃過無數場景,太多太多的不合常理,現在一一想起來,趙十一竟是從一開始就在布局,就在騙他。

    為何要騙他?

    他有什麽值得別人去哄,去騙的?

    還不是隻有這個皇位。

    小十一來於他的皇位最搖搖欲墜的時候,卻也走於他的皇位最無法攻破的時候。

    小十一真的隻是傻,真的隻是自閉症嗎?

    當初要用枸杞害他之人,到底是王姑姑,還是他趙十一?

    他還能怎麽騙自己?

    汴河明明甚少有人溺死,汴河最為平和,為何偏偏死了他?

    既死了,為何又要回來?!

    他從前有多希望趙十一回來,此刻就有多麽後悔與痛苦。

    他寧願他一輩子被騙。

    他的手顫抖得厲害,根本再也按不住心口,他領口的白毛上沾滿的均是斑斑點點的紅色鮮血。

    崇政殿內早已一團亂,吉利狂奔出去叫禦醫,福祿令人立刻去將崇政殿封起來,他怕有人給他們陛下下毒。

    趙琮卻伸手拽住福祿。

    “陛下!!”福祿擔憂出聲。

    趙琮咬牙,想要說話,可是心中疼痛厲害,嘴中不住往外吐血。

    福祿哭出聲來:“陛下,禦醫立馬就到!立馬就到啊!染陶姐姐也快來了!”

    “吉”

    “陛下?”

    “吉祥!”

    趙琮說完這個名字,再猛地吐出一口血,便暈了過去,恰巧暈倒在福祿懷裏。

    福祿大聲喊道:“禦醫為何還不來?!!”

    路遠哭道:“福大官,吉利已經去叫了,就來就來!”

    “去將吉祥捆起來!”

    “是!”路遠轉身就出去,卻又與外頭一個匆匆跑進來的太監撞了個照麵,他還不知陛下吐血暈過去,一進來便慌道:“太後賜婚公主與孫家大郎!消息已傳到宮外去了!”

    福祿冷笑。

    惠郡王趙克律此時也冷笑,大聲道:“陛下本就被孫家氣著,還未說話,孫太後卻不顧上下尊卑,違反宮規,胡亂作為,氣得陛下都暈了過去!本王倒要去瞧瞧,到底誰敢去宣這道旨!”

    他起身往外走去。

    福祿派人回福寧殿叫染陶的時候,吉祥便知道陛下吐血暈過去的事。他嚇壞了,這可是要事。他記得郎君走前的話,遇到這樣的事是要立刻傳的。他即刻就寫紙條,令鴿子傳出去。

    鴿子剛飛出去,路遠便帶人進來,伸手指他:“將他捆起來!!”

    吉祥不待問上幾句話便被堵住嘴,捆住手腳,帶去了崇政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