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外篇二·顧人西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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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魏郡王哭聲一噎, 隨趙琮走到靠躺在小宮女臂彎裏的小郎君跟前,卻麵露迷茫。他不認得這個孩子。
趙琮猜測到了原因, 回身又朝魏郡王世子趙從德說道:“四哥,你也來看看。”趙從德是他堂兄,這聲四哥倒也叫得。
趙從德卻規矩行了一禮,才走來,仔細看了一番,也是突然沉默起來。
他沒臉對趙琮說,其實他也不認得。他們家的孩子真的太多了!但是那孩子腰間的玉佩,的確是他們王府裏的製式,隻是一時之間, 他還真想不起來這是家裏排行第幾的。
王姑姑卻是精神一振, 若這位小郎君不是趙家人, 那便再好不過了!她的腰背又慢慢挺直了起來。
染陶暗地裏看到她這副樣子,與福祿對視了一眼。
福祿走到剩下的幾位官員麵前, 行了一禮說道:“幾位相公也請來瞧瞧,既不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不知又是哪家府上的?”
幾位官員也很是後悔。侍衛去尋魏郡王的時候,朝會剛散,他們正一處說話。侍衛開始也沒說到底為了何事,隻是看起來是大事,他們便跟了過來。半路上聽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後,他們立刻就後悔了!
這種小破事兒,說大不大, 說小吧還真沒法小,權看雙方怎麽處置,但總歸是誰搭進來誰倒黴。
幾位官員都不願上前,隻有一位笑嗬嗬地說道:“我去瞧瞧。”
他上前,走到趙琮身後,仔細看了眼,恍若無意般地說:“瞧著像是魏郡王家的小十一郎君哪,臣曾見過一回。”
王姑姑的後背又彎了下去。
趙琮回身看他,看這個他不認識的人。
這位官員卻是笑著朝趙琮行禮:“臣錢商,見過陛下。”
趙琮立刻知道他是誰了,中書侍郎錢商錢明儀。趙琮從來就不是個傻子,其他幾個人都躲著他,就這個錢商湊了上來。他麵上依然帶著微笑,卻親手扶起了錢商,說道:“不必多禮。”
錢商麵上的笑意更深。
而因為錢商的這番話,趙從德也終於認出了那孩子,是他六兒子,一個已經無寵的妾侍早年還有寵時生的。在家中所有的孩子裏,排行十一。他暗地裏掐了一把魏郡王。
魏郡王立刻又痛哭起來:“陛下啊!正是我那十一孫子,臣管家不嚴哪,這混小子竟敢欺負燕國公家的小娘子!回去我就綁上這個小子去燕國公府陪罪去,孫大娘子若不答應,就讓那混小子一直在燕國公府門口跪著!實在不行,我們家這小子娶了孫大娘子便是,我們定個親,過幾年便成婚……”
趙從德見他這話越說越糊塗,立即“咳”了聲。
趙琮心中大笑,卻滿麵哀傷地對魏郡王道:“王叔啊,這不是您的錯!您是如何的人,那是太|祖都知道的!您可是太|祖親自教導出來的!”
“陛下啊!還是您懂我!”魏郡王拉著趙琮的手,如遇知音,老淚縱橫。
王姑姑整個身子已經伏到了地上,要是他們魏郡王府真要娶他們大娘子,那該如何是好?!
親爹親祖父都認不出來的人,可想在府中是如何的境況!哪裏配得上他們大娘子?!
再者,魏郡王這一口一個“燕國公”,一口一個“大娘子”,聲音還格外響亮,大娘子的聲譽是徹徹底底地沒了。想到那趙小郎君跪在燕國公府門前的場景,王姑姑真要昏過去了,她伏在地上,再也沒起來過。
趙琮忙著安撫魏郡王。
染陶抿嘴低頭,福祿也偷偷笑了聲。
魏郡王由小胡鬧到大,年輕時格外橫,如今上了年紀,改變了路數。反正他是宗室中年紀最大的,人人都得讓著他。他心中明鏡般地清楚得很,那小女娘是太後娘家侄女,太後就指望著她進宮做皇後呢。
當下,他們府裏的小郎君與她發生了爭執,孫太後那樣的人,明麵上還能端著公平,私下不知該如何呢。他是瞧不上孫太後的,雖然他也瞧不上趙琮這個沒出息的皇帝,但總歸是他們趙家人。
孫太後倒好,看她這幾年的行事,還想自己做女皇帝不成?
魏郡王暗想,今日還非得給孫太後好看。那十一孫子,他雖然沒認出來,平常更是見得少,但那是他們趙家人,更是他孫子!他孫子衣襟上的腳印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區區一個孫家小娘子,竟敢欺負他們家的人?!
魏郡王想罷,似是悲從中來,大喊一聲:“陛下啊!——”
趙琮正等著他的話呢,卻不妨,魏郡王直接暈了過去,並往他倒來。
“王叔!”
“父親!”
“王爺!”
數聲齊發,場麵極其混亂,福祿與染陶慌忙上前去扶趙琮。錢商也忙著扶趙琮,趙從德著急地去拉他父親,其他幾位官員再不能裝,紛紛衝了過來。更別提其他站著的侍衛們,那場麵啊,簡直了。
早有小宮女急匆匆地去叫禦醫,趙琮立刻指了幾個穩妥的侍衛小心抬著魏郡王往最近的景福殿而去。趙琮那不中用的身子,忙完這些,也是不由地喘了幾口氣,眼看著也有些搖搖欲墜,染陶緊緊地扶著他。
侍衛、宮女與那幾位官員在趙琮的示意下,全部跟著魏郡王去了景福殿,當場隻留下趙琮、福祿、染陶與王姑姑。孫大娘子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娘,早在大批外男來此時,她便躲到了假山後。她早被魏郡王那番話嚇壞了,拉著丫鬟的手,半天不敢說話,也不敢出來。
趙琮低頭看了眼王姑姑,突然覺得頗沒意思。
在絕對權力麵前,王姑姑又能如何?即便王姑姑早晨還能微笑著過來攔他,此刻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跪他。
他趙琮要她跪多久,她就得跪多久,全看他心情。
王姑姑知曉趙琮在看她,饒是她見慣了大場麵,後背也不由沁出了汗意。
“王姑姑啊。”趙琮叫她,聲音親和,這戲嘛,還是得繼續演下去。
“陛下。”王姑姑伏在地上,聲音低沉且顫抖。
“哎,這事兒啊,看來不好辦哪。王叔竟被氣得暈了過去,你回去告訴娘娘,請娘娘拿個章程出來。王叔年紀大了,便是先前爹爹{先帝}還在時,也常言王叔果敢。如今王叔在咱們宮裏被氣暈了過去,這麽多人都瞧見了。傳出去,總要被人議論,唯恐宗室不平。朕經曆得少,不太明白該如何處理這等事,還是得娘娘出麵。隻可惜了大娘子,朕是真見不得表妹委屈。”
王姑姑越發覺得陛下不是從前那個陛下,可明明早晨時,陛下還好端端的,人能變得這麽快?趙琮那番話意思也太過明顯:他什麽都不會,太後既然什麽都會,就她去解決吧。
再者,魏郡王哪裏是氣暈過去,他是自個兒哭暈過去的!
但她此刻隻能應一聲:“是。”
“委屈了表妹,回頭朕讓福祿親自去燕國公府給表妹送些好東西,好給表妹壓驚。”
“謝陛下。”
“本就是小孩子之間的事,處理得當,總歸沒事的,朕最信娘娘。總不能讓全天下的人誤會咱們大娘子,真以為表妹品格不好,是個不好相與的吧?”
趙琮的話,語調平和,卻字字誅心。
王姑姑拚了一口氣,抬頭道:“陛下不如與婢子一同去寶慈殿等娘娘——”
她的話說到一半,趙琮突然腳一軟,倒在了染陶身上。
“陛下!”福祿、染陶驚慌出聲。
趙琮半睜開眼,虛弱道:“無妨,尚有知覺。”
“……”王姑姑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趙琮在染陶的攙扶下,緩緩往後苑外走去。
臨走前,趙琮看向那個早被人遺忘,依然迷迷糊糊著的邋遢小郎君,這也是個可憐孩子。親爹親爺爺竟然都認不出來,在府裏該是成日裏被人欺負吧?今日喝醉,以及闖進後苑,沒準也是他的哪個好兄弟所為。
他暗歎口氣,世道艱難啊,不隻是宮裏,哪裏都不好混。
他對福祿道:“帶上小十一郎君。”
“陛下,送去何處?”
“帶著先回福寧殿吧,回頭等王叔醒來再說。”
“是。”福祿利索地將趙十一背到了背上,與趙琮、染陶一起離開後苑。
“姑姑。”孫大娘子怯怯地從假山後轉了出來,無措地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是給人做奴婢的,早年也吃過一番苦頭。直到太後成了太後,她的日子也才好過起來。可這人呐,向來是由奢入儉難,往日裏便是幾個時辰也跪過,如今才這麽會兒,她便難以站起來。
孫大娘子的丫鬟上前扶起了她。
孫大娘子再跋扈,到底隻是身在閨中的小娘子,她此刻直接便落下淚來:“姑姑,我不要嫁給那個登徒子!姑母說了,皇後非我不可,我不要嫁給那個登徒子!”
燕國公家就這麽一個女孩兒,自太後成為太後之後,便常接了她進宮來。王姑姑也是常見她的,知道她性子有些跋扈,可此刻見她哭,王姑姑也覺苦澀。
但也沒法子,若是魏郡王真犯起混來,真要他家那個小子娶了她,太後也無計可施。若是魏郡王沒暈過去,這事兒還有辦法。但魏郡王是當著眾侍衛與幾位相公的麵暈過去的,一傳十,十傳百。
人人都知道後,還能怎麽辦?
隻盼魏郡王真的隻是一說。
否則,待年齡都到了,孫大娘子隻能嫁過去。
便是不嫁,短期內,怕是也要送出京去避風頭。
總之,她今日是真真辦錯事兒了,回頭娘娘也非得罰她。
罰她事小,耽誤了娘娘的要事才是大罪過。
“便該這般才是。”趙琮讚了句。
謝文睿這才算踏實下來。
“那日,你說你家中表姐嫁入了魏郡王府,不知嫁的是哪位郎君?”
“陛下,臣的三表姐嫁的是魏郡王世子的嫡次子,他們家的小五郎君。”
“不知文睿的表姐是哪家?”
“臣的姨父蔡雍目前領著‘判禮部事’的差事。”
不是什麽大官,卻是很重要的差事。孫太後臨朝聽政,卻又無權更改官製,她也不敢改。如今,朝中的官製那是一塌糊塗。就說禮部的事兒,禮部明明已單獨列為一部,偏偏他們又保留太|祖時候留下的禮院,一味死守所謂的祖宗規矩。
機構重複,官員也重複。
那麽多辦完差事回京的官員,日日坐在家中隻能苦等著再分派差事下來。
趙琮想到他親政後要做的事,再覺頭疼。
不過這判禮部事當真不錯,科舉的事便是他來管。不才如趙琮,親政後,便打算首先拿科舉開刀。孫太後臨朝後,因身份所致,連殿試都已取消,集英殿已經空了六年。
他想罷,笑著與謝文睿又說了許多看似家常話實際全是在摸根摸底的話。
謝文睿的父親是個武將,家中有侯爵,無須考科舉便能走仕途。他也不是讀書的料,幼年開蒙後,上學便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事兒。她的母親疼他,舍不得他吃苦,那書不讀便不讀。
謝文睿於武學上有些本事,一心奔著武官而去的。雖說如今朝中太平,皇帝向來輕武,但說不得哪天便要打仗,他也能爭個軍功。
他心思純澈,不敵趙琮,被趙琮套話套得那是幹幹淨淨,連他家中幾位姐姐分別嫁於何處的事都說了。便是他娘已經開始為他相小娘子的事,他都一並告訴了趙琮。
趙琮與他說了近兩個時辰的話,才令他出去繼續當值。
他還道:“文睿啊,日後,有些事,朕還需要你來做。”
謝文睿早被趙琮的人才與性子所折服,立即行禮道:“陛下放心!臣定當竭盡所能!”
趙琮叫染陶送他出去:“到了換班的時間,染陶你親自拿些粽子,讓文睿帶回家。”說罷,他又道,“早間,福祿送了些節慶吃食到你府中。這與那些不同,是朕吃著覺得不錯的。”
謝文睿頓時感動得眼紅起來,陛下自己吃的東西都給了他!
他知道,陛下在宮中不如意。但陛下是個有大誌向的,他看得出來。他的確願意為這樣的官家效忠效力,他們為人臣子,為家族為己之外,誰不盼著遇到一位明君?
而他正是熱血最為澎湃的年紀。
如今的朝政被孫太後搞得烏煙瘴氣,幸好陛下要親政了!
他感動非凡地離開了福寧殿,出門的路上,他還抹了抹眼睛。
染陶也勸了他幾句。
坐在遊廊長椅上,看似發呆,實際在觀察的趙十一,目睹了這一切。
他不禁好奇,趙琮那個傻子說了什麽,竟把謝文睿這個出了名的大呆子感動成這樣。
隻可惜他聽不到。
換完班,謝文睿便興致衝衝地回到府中。他連衣服都趕不及換,匆匆去了他父親的書房內。
他的父親謝致遠見他這樣,微慍道:“這是什麽樣子!”
“父親!”謝文睿激動地直接走到他麵前,“今日陛下召見了我!”
謝致遠挑眉,謝文睿將今日所發生的事一一說了遍,最後總結道:“陛下當真是位明君!”
謝致遠暗想,是否真為明君還待觀察,但可以確認,陛下哄人的本事倒是不少。隨便問問,就把家底子全掏出去了!
他瞧著他家暗樂的傻小子,說道:“如你所說,官家確與傳言中不同,也難怪魏郡王那個老滑頭也探出了腦袋。”
“可不是!都說陛下木訥、傻,兒子以為,那定是孫太後故意傳出的胡亂消息!”
“哼!孫家狼子野心。”
“父親,陛下說待他親政,便提拔兒子——”
謝致遠打斷他的話:“莫要貪了眼前利益!”
“兒子知道!兒子不在意官職、官位,隻是陛下既然信我,兒子定當竭盡全力!”
謝致遠看著已有他高的兒子,也覺欣慰。也好在,宮中官家還值得為此搏一搏。他鼓勵道:“你好好辦官家吩咐下來的差事。”
“眼下陛下便有事交代於我!”
“何事?”
謝文睿興奮道:“陛下令我去幫他買今年新出的詞冊!”
“……”謝致遠突然覺得,他對宮中官家的信任,似乎來得太早太草率。
趙琮說了一下午的話,不中用的身子便有些疲憊。
他揮退下人,靠在榻上閉眼沉思,邊休息邊想那紛繁的朝中事。
忽聞有聲響,他睜眼,隻見趙十一繞過隔窗走了進來。染陶急急跟在他身後,說道:“陛下!婢子攔不住。”
“無妨。”趙琮撐起上半身,問趙十一,“來找朕有事?”
趙十一走到麵前,直直杵著,也不說話。
趙琮不指望他說話,便懶懶伸出手:“說吧。”
趙十一在他手心裏寫了個“粽”字。
趙琮好笑:“是要吃粽子?”
趙十一盯著他,眸子亮了亮。
“染陶,你給小郎君拿些粽子來。”
“陛下,粽子吃多了積食。您與謝六郎說話時,小郎君已經吃了兩個,萬不能再吃了!晚膳還未用呢。”
“不得了,這麽喜歡吃粽子?”趙琮聽聞此話,好笑地看他。
趙十一又在趙琮手心寫字:侍衛。
“侍衛?”趙琮想了想,又問,“你想吃給侍衛的粽子?”
趙十一矜持地微微一點頭,他想套些話,想知道趙琮到底跟謝文睿說了什麽。謝文睿是他的大將,他不舍得送給趙琮用。偏偏他開始裝過了,貿然開口說話,定會令趙琮起疑,隻能想到這個笨法子。
染陶這時恍然道:“難怪!”
“嗯?”趙琮詫異。
染陶忍俊不禁:“婢子給謝六郎拿粽子時,小郎君正在遊廊裏坐著呢,怕是正好瞧見了,以為那是什麽好東西呢!”
趙琮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伸手摸摸趙十一尚瘦削的臉:“是不是這般?”
趙十一不滿地抿了抿嘴。
趙琮卻笑得更甚,他道:“竟是個小饞貓。那不是什麽好東西,與你吃的是一樣的。那是個差事辦得好的侍衛,朕才賞了他。”
趙十一卻依然盯著他。是辦了什麽好差事?難不成是因為那天在後苑裏認出了他?謝文睿一眼便認出了他,他還當這輩子能繼續全了君臣之誼,哪料被趙琮截胡。
“你還盯著朕瞧?”趙琮無奈捂臉,“罷了罷了,再給他吃半個吧,染陶。”
“陛下——”染陶不願。
“隻半個。”趙琮幫他求情。
染陶猶豫了會兒,勉強道:“隻能半個。”
趙琮反過手來,出其不意地拉住趙十一的手,笑道:“隻吃半個好不好?”
趙十一此時到底才十一歲,又要裝傻,心中再有猛虎也無法放出。他的手還小,剛好被趙琮包在手裏。
他的手心忽然便盈滿濕意,均是汗。他頓時忘記了謝文睿的事兒。
趙琮卻又放開了他的手:“染陶,你帶小郎君去吃粽子。白米的涼粽,蘸桂花糖最好吃。”
“哪用陛下您說,小郎君專挑白米的吃。”
趙琮又笑了起來。
“陛下何時用膳?”
“朕去寶慈殿一趟,晚膳許是在那處用。你留著,福祿陪朕去。”
“應當的。”染陶點頭,還未到與孫太後撕破臉的時候,今日畢竟是端午,總要去問安。
可待趙琮換好衣服,還未出殿門,寶慈殿來了大太監,恭敬道:“太後娘娘令小的來說,今日天熱,陛下要照顧魏郡王府的小郎君,本就辛苦,不必再去寶慈殿,娘娘也打算早些歇息。娘娘還說,陛下殿中的粽子格外軟糯。小的也奉命帶來了寶慈殿的粽子,是娘娘吃著覺得味道好的。給陛下與小郎君嚐個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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