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川這一去就是一星期的時間, 一直到臘月二十六才回家, 因為工作量太大的原因，胳膊、肩膀、小腹的肌肉都有些酸痛, 不過農貿市場也體諒他的辛苦, 這次給的福利不是一般的好, 六斤五花肉、三根大骨頭、還有兩條凍魚。

    魚這玩意兒在這個年代根本賣不上價去，同樣也是隸屬蘭平縣的大灣村, 跟桃溪村大概離這20裏地遠，但是一個背靠著大山, 一個卻是全縣地勢最低的地方，每逢大雨, 幾乎全縣的水最終都會流到大灣村。

    而大灣村四麵環水, 需要劃船才能進去, 村裏的人基本上沒有田地, 靠割蘆葦編席子為生，但是他們村子裏的魚可不少, 沒有人專門去養，這裏的魚全部都是野生野長出來的, 也沒人想著去賣，因為也賣不到幾個錢，還得擔著風險。

    不過現在的人也都不太愛吃魚，這玩意兒不比雞肉、豬肉, 配料不齊的話, 就去不掉腥味, 而且還沒有油水，所以並不受歡迎。

    就為了這兩條魚，顧川不得不掏錢去黑市上買了生薑、蒜頭，還有醋，平時在家做飯根本就用不上這些，除了油以外，就是地裏種的小蔥，還有醬油、花椒和鹽了，其餘的調味品一概都不買。

    自從入了冬之後，地裏的活就很少了，下完雪更是連去都不用去了，所以顧川這回拎著東西回家，打從村口就開始有人問了。

    帶回家的東西也是瞞不住的，人家問，顧川便一五一十的答了。

    “嘖嘖，還是去城裏上班好，過年分的豬肉比咱們村裏分的都多，三兒啊，要是人家再招工，你跟我們也說一聲，咱們都是一個村上的，過去也好相互有個照應，最起碼路上也有個伴。”

    村裏過年就殺了一頭豬，全村人按人頭分，300多斤的肉一千多個人分，一家也就分到一斤多點的肉，哪像顧三，自己都拎回來五斤肉，肯定能過個好年。

    “叔，我都記著呢，要是有什麽好事，我當然想著咱們村裏的人了，你就放心吧。”顧川也是無奈，這年頭每個工作崗位都有不少人盯著，他都當了好幾個月的殺豬匠了，別說換工作，就是連轉正都沒找到機會，隻能慢慢的磨，好在他還有機會發展副業。

    “好好好，有你這句話，叔就放心了。”能放心得了嗎，顧三可是還有兩個親哥哥呢，有什麽好事當然得先緊著自己人了，他這麽囑咐一句，也是因為沒人可以囑咐，要麽說還是認識的人多點兒好呢，顧三要不是認識那麽多人，也就沒有現在這份工作了。

    唉，這世道，他有四個兒子，全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辛勤勞動的人，但是現在還不如一個二混子混的好呢。

    這會兒也沒什麽娛樂，顧川到家的時候，王麗麗正坐在爐子邊兒上剝花生呢，桃溪村用水不便，也沒有澆地的條件，隻能種些抗旱的作物，這些花生當然不是找村裏人買的，而是鍾衡送的過年福利，十斤的花生，十斤的油，還有1塊五米長的草綠色布，足夠做兩套成人的衣服了，這手筆不可謂不大。

    “咱們今年這個年過得可真夠豐盛的。”王麗麗看著顧三拿來的東西感慨道，去年過年全靠村裏發的那半斤肉了，今年這可真是……不一樣了。

    “這還得多虧了你啊，要不是你懷了孩子，我還在四處瞎溜達呢。”

    許是因為在縣裏上班的緣故，王麗麗覺得顧川言行舉止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這個進步是一點一點來的，所以並不突兀，但是真把現在和以前作比較，變化實在是太大了，環境或許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那我得謝謝肚子裏這個孩子。”

    謝謝這個孩子改變了他的爸爸。

    顧川拿回來的肉照例是拿了一半給爹娘，至於這兩條魚，拿過去他們也沒那麽多配料做，還不如到時候做好了再送過呢。

    不過，這回顧老爹卻是有意見了。

    “你媳婦懷著孕呢，有什麽好東西先緊著她吃，再說都已經分家了，我和你娘都知道你們兩口子孝順，但是也不用什麽好東西都分一半給我們，除了大年三十和8月15以外，其他時間不用往這邊拿東西。”

    現在他們是跟著老大過，以前補貼小兒子的時候，總覺得是老大吃了虧，所以這段時間小兒子往這邊拿東西他也沒製止，但是可不能一直這麽下去，虧了的補上了，往後就不能再這麽著了。

    不然的話，就是小兒子、小兒媳沒意見，老二那邊也該有意見了，雖說十根手指頭有長有短，但是三個兒子，他想盡量做到不偏心，誰也別吃虧，誰也別鬧埋怨，隻要餓不著、沒出大事兒，那兄弟之間，還是盡量公平些好。

    “以前家裏有什麽好吃的，爹娘都省下來給我們兄弟幾個吃，現在兒子好不容易掙錢了，有好東西也不能光和媳婦兩個人吃，不然的話，吃肉也吃不香。”顧川柔聲道。

    幾個月以前，還出口‘老子’，閉口‘老子’的小兒子，現在這麽柔聲細語的，近乎小孩撒嬌一樣的跟他說話，顧老爹這顆心喲，簡直都要化了。

    “瞎說什麽，吃肉哪還有吃不香的。”顧老爹在兒子可憐巴巴的目光下，到底是說不下去了，瞬間就改口了，“要拿也行，但是以後拿少點，就像這次，總共就領了五斤肉，你往這邊拿兩斤多，那就不合適，拿一斤就行，還有上次那個豆油，你拿五斤過來就太多了，一斤就行，半斤也沒人嫌你少……”

    多少拿點就行了，哪裏有對半分的道理，之前他們補貼小兒子，也是從自己口糧裏省出來的，沒有餓著老大他們一家，更沒有對半分。

    “行行行，爹說的都對，我聽爹的。”顧川趕緊道，他也知道，都分家了，沒有拿自己家東西對半分的道理，隻不過之前要不是這老兩口，原身那日子根本就過不下去，而且到底是沾了老大他們的光，有條件了自然要還回去。

    再說了，他可是要發家致富的人，這點東西算什麽。

    不過，要發家致富的人，現在上班做殺豬匠，好不容易放假回家了，還得待在家裏做廚子，而且還是上趕著的那種廚子。

    “不就是燉條魚嗎，調料都是我買的，能不會燉嗎。”

    “不就是蒸個饅頭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你去堂屋歇著吧，廚房裏都這麽冷，別凍感冒了。”

    “不就是剁肉餡，然後把肉餡養起來嗎，我知道怎麽弄，剁幾下，然後往裏澆點醬油，放心交給我吧。”

    ……

    臘月二十八的時候，周平跟其他的幾個女知青過來探望王麗麗，畢竟也在一塊住了一年多，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當然了，這所謂的探望並不純粹，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

    王麗麗是她們裏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嫁給當地人的知青，如今回城雖然無望，她們這些人也都老大不小的了，但是都還堅持著，生怕結了婚，就要一輩子紮根在這裏了。

    組團過來看王麗麗也不是頭一回了，去年過年的時候她們也來過，那次也是臘月二十八，臨近過年，但家裏頭就隻有王麗麗一個人在，清鍋冷灶，屋子裏雖然收拾得幹幹淨淨，但是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裏麵的擺設也是破破爛爛，連她們住的知青院兒都不如。

    有些人就是願意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找幸福感，就像這幾個女知青一樣，不光如此，她們還從別人的苦痛裏找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

    不過，今年和去年相比卻是完全不一樣了。

    剛蓋好的新房子，刮得雪白的牆壁，嶄新的mao主席畫像，剛用了沒多久的桌椅，又大燒的又旺的爐子，旁邊還有一個木盒是專門用來裝炭的。

    這日子，大隊長家裏都過不上。

    最讓人詫異的還是王麗麗的丈夫，那個傳說中浪子回頭的二流子，這會兒居然在和麵，反倒是王麗麗，沒事兒人一樣的坐在爐子邊兒上，旁邊放著一杯熱水，還有一小碟剝好的花生。

    這回，幸福感怕是找不到了。

    王麗麗招呼著幾個人坐下，還給她們一人倒了一碗白開水，至於像花生之類的零嘴兒那就沒有了，又不是真的感情好，當年她們可沒為她說過一句話，何必浪費糧食呢。

    幾個月以前，王麗麗還沒發現懷孕的時候，去地裏掙工分幹活碰見了，相互之間還會打個招呼，但也僅此而已，而這幾個月連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了，坐到一塊兒，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嘖嘖，女人之間的關係，可真是有夠複雜的，顧川麵都和出來了，還把白菜洗了、切了、剁了，最後把白菜汁給擠出來，但是這麽尷尬的幾位，居然還沒離開，白開水都續了第四杯了。

    當然了，人家也不是什麽話都沒聊，顧川聽了那麽一耳朵，除了憶往昔，還是憶往昔，還沒下鄉之前的青蔥歲月，城裏頭的諸多優點，最後還不忘展望一下未來回城以後的美好想望。

    顧川這還是頭一次知道，還能這麽過來探望‘朋友’，專門往傷口上撒鹽。

    “媳婦，咱家白糖放哪兒了，昨天你不是說想吃白糖餡兒的餃子，今天包給你嚐嚐。”顧川係著圍裙，柔聲細語的對著自家媳婦道。

    這年頭白糖多金貴呀，比肉都金貴，白糖餡兒的餃子，她們還是頭一次聽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