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英文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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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 雇個幫工, 一個月也隻要給四五塊錢, 掛個學徒的名兒, 包吃包住之後, 甚至隻要給一兩毛錢。
但各處都缺人, 缺懂一門手藝的人,更缺會認字會算數的人。
這幾年,霍英已經帶出來不少人了,但還是缺人,缺很多人。
“那些孤兒要長大還要很久。”傅蘊安道:“十年後……誰知道會怎麽樣?”
“這倒也是,這世道變化太快了。”霍英道, 就說十年前……那會兒誰會想到大清說沒就沒了呢?
“更何況,這年頭也不單單是那些孤兒過得苦, 父母雙全但吃不起飽飯的大有人在……二哥,你不如找吳掌櫃去那些受了災的縣城招工, 指明要年紀輕的,等他們來了上海, 再看情況分開培養。”傅蘊安道。
他們已經買回來很多機器, 很快就要開工廠了。
上海這邊物價貴, 工資也高, 在本地招工成本很高, 去外地招工的話……包吃包住一年給做兩身衣服, 每月給兩個大洋這樣的待遇,就有無數人爭著搶著要來。
甚至於, 有些人販子去窮苦地方,十個大洋就能買回來一個女人,上海風塵場所的女人,很多都是這麽來的。
傅蘊安覺得,他們也可以如此招工,隻是,等招來了人,每日給他們安排的活兒可以少一些,然後找人教他們讀書認字,到時候若遇到有天分的人,自然可以挑出來著重培養。
“就這麽辦。”霍英直接應下了:“我讓老吳去招些人回來。”
兩人商量好,傅蘊安就通過暗道,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他抬頭望去,傅懷安房間裏的燈還亮著。
之前他一直擔心傅懷安在外麵會被人騙了學壞,因而給他定了規定,晚上必須回家。
那時傅懷安滿心不願,現在倒是每天早早回家,再不在外麵逗留了。
傅蘊安回了房間,而傅懷安,他這會兒還盯著那部《安徒生童話》,研究怎麽翻譯裏麵的故事。
教育月刊問世的第一天就售罄了,好在這兩天,加印的跟著上市了。
這刊物賣的極好,不僅在上海這邊賣出很多,在杭州蘇州南京等地,也同樣賣得極好。
畢竟這是樓玉宇做主編的刊物,而且,此時給孩子看的讀物,著實有些少。
但凡家境不錯,對孩子的教育又重視的人家,都不會吝嗇於給孩子買這麽一份刊物。
而這盛況,無疑激勵了他。
知道想到有幾萬人看了自己翻譯的,傅懷安就覺得興奮。
他父親最敬重有學問的人,現在……他也是有學問的人了!
正因為這樣,他現在每天回家之後,都跟著老師認真學英文,學過之後,還會做一些翻譯。
反正他也沒別的事情好做。
第二天。
穆瓊一大早就去了郊外的宅子。
他到的時候,那些孩子全都在等著他,一個都不少,至於吳媽,她已經把粥做好了,粥裏還按著穆瓊的要求,放了年糕。
穆瓊給這些孩子分了粥,又給了每人一塊醃製好的薩門魚,至於鹹菜,這是隨他們想吃多少吃多少的。
“先生,我們糊的信封賣不了多少錢吧?你怎麽頓頓給我們吃好的?”路燈端著年糕粥湊到了穆瓊身邊。
穆瓊出門很早,沒在家吃東西,這會兒同樣端著一碗年糕粥,吃的菜也同樣是醃魚和鹹菜。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沒少吃醃魚,都吃膩了,後來再不要吃這東西,朱婉婉也就不買了。
現在又吃上醃魚,才發現自己已經沒那麽討厭這醃魚了,甚至覺得挺好吃的。
畢竟這可是用三文魚做的鹹魚。
...“你知道李小姐為什麽要收留你們嗎?”穆瓊問。
路燈道:“李小姐心腸好,她同情我們。”
“我也是。”穆瓊道:“我同情你們,我希望你們將來做個有用的人,所以才會給你們吃好的。”
這世上有很多人,是不吃嗟來之食的,但這些人裏,絕不包括這些孩子,穆瓊也就大大方方地說了。
路燈看了穆瓊一會兒,又問:“什麽叫有用的人?”
“那些不做違法犯罪的事情,努力工作的人,都是有用的人。”穆瓊道:“你快點吃飯,吃好了我還有事要跟你們說。”
年糕粥已經涼了,路燈夾了一大筷子的鹹菜拌在裏麵,三兩口就將所有的粥吃下肚子,然後又把鹹魚塞進嘴裏含著。
這些孩子都已經吃好了,穆瓊讓他們坐好,然後拿了十根筷子,開始教他們數數。
沒錯,這些孩子大多是連數數都不會的。
“以後你們糊了信封,要學會數數,數出自己到底糊了多少。”穆瓊道,然後教他們數了1到10。
他反複教了幾遍之後,路燈洪小花還有另外兩個孩子,就已經會數數了,但還有一些孩子滿臉茫然,壓根學不會。
這幾個孩子,還不是那些傻的……
這些孩子的智商雖然沒有問題,但他們以前從未接受過教育,如今一時間也就學不會……
穆瓊讓幾個已經學會的孩子先去糊信封,繼續教剩下的孩子。
一直教了一個小時,他才讓這些孩子全都去糊信封,然後往門外走去。
“先生!”路燈突然追了上來,他的嘴裏還含著鹹魚,說話有點模糊不清:“先生你要去哪裏?”
“我去買肉。”穆瓊也不瞞著他。
“先生,你昨天去買肉去了很久,你是去哪裏買的?”路燈問。
穆瓊說了一家肉鋪的名字。
路燈就道:“先生,你買肉可以去旁邊殺豬的市場買,去哪裏買肉比去肉鋪便宜很多……先生,我帶你去吧!”
“你不糊信封了?”穆瓊問。
“我這就去糊!”路燈立刻就回去了。
這宅子之所以租金便宜,是因為宅子附近有一個糞池一個殺豬場。
穆瓊之前從未去過那邊,現在聽路燈說起,才往那邊走。
值得慶幸的是,糞池離得遠一點,殺豬場更近……穆瓊進了殺豬場,就聽到了豬的嘶吼聲。
一些壯漢將豬橫著按在條凳上,凳邊放一個接豬血的木桶,正在殺豬,也有人在給浸在熱水裏的已經死了的豬刮毛,還有人在給豬開膛破肚,或者洗豬腸什麽的。
上海每天消耗的豬肉,大多出自這裏。
殺豬場裏的氣味很不好聞,地上滿是血汙。給豬刮過毛後,他們就隨意地將混著豬毛豬糞的水隨便倒在地上,然後把下一隻豬扔進缸裏,倒上熱水軟化豬毛……
穆瓊之前從未見過殺豬,這算是瞧了個一清二楚。
而那些殺出來豬,他們就放在旁邊的一個棚子裏賣。
這裏是殺豬的地方,肉確實賣得便宜,但不零賣。
豬殺了之後,他們先沿著脊椎對半切開,然後每一半再分成前腿、肋條、後腿三部分,在這裏買,至少要買這麽一部分才行。
當然了,要是有人買整隻的豬,那還能算的再便宜點。
穆瓊買了一整隻的豬後腿,這時的豬沒的吃飼料,多半是是吃豬草番薯剩飯的,養一年毛重也就百來斤,殺了之後淨肉最多七八十斤,一隻豬後腿稱出來十幾斤剛剛好。
在發現這裏還有豬血賣之後,他又買了一些血豆腐。
殺豬的時候,把豬血放進一個木桶,然後倒上鹽,倒上水,等它凝結之後再...用鍋子煮熟,就成了血豆腐,這種血豆腐穆瓊沒吃過,不知道味道。但他覺得給那些孩子吃點不錯,至少能補血。
他出門的時候隻拎了個籃子,裝不下這麽多東西,幸好這附近有幫人送貨的人,他花了三個銅元,那人就幫著他把豬腿和豬血送到了宅子裏。
“這宅子裏住的不是些沒人要的孩子嗎?怎麽還買肉?”這人把東西送到,有些疑惑。
“那些孩子現在都在幫我幹活。”穆瓊道。
“先生,那你還要人幹活嗎?”這人立刻就問,滿臉希冀地看著穆瓊。
穆瓊一愣,隨即道:“那些孩子幹活不輕鬆。”
“不輕鬆啊……那算了吧。”這人有些猶豫,又道:“唉!我家那兩小子現在整天閑在家裏沒事做,我就想給他們找點活兒幹。”
“你的孩子多大了?”穆瓊問。
“一個十二,一個十歲了。”這人笑道。
穆瓊用慣了實歲,平常說年紀,都是說的實歲,但他知道這位父親說的是虛歲。
他的孩子,恐怕隻有十一歲九歲,或者更小。
這年紀在他看來還很小,但對這時候的人來說……“這年紀不小了,可以找個學徒的活兒讓他幹著。”
“活兒可不好找,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給他們找活兒……”這人道:“實在不行,就先跟著我給人送貨吧。”
穆瓊沒接話,喊吳媽拿了個臉盆出來,接了豬血,就讓他回去了。
他跟著傅蘊安去義診過之後,就已經知道了,這世上很多人都過得非常艱辛。
他沒辦法幫助所有人。
中午穆瓊讓吳媽做了白米飯,又做了豆腐豬血肉末羹。
豬血有股味兒,他並不喜歡,但這些孩子各個吃的津津有味。
習慣了挨餓的人,是不會挑食的。
把路燈剔除在外,穆瓊檢查過剩下的孩子糊的信封之後,給了做的好的那些孩子每人一塊糖。
路燈眼饞極了:“先生,明天還有糖嗎?”
“有。”穆瓊道,然後檢查了路燈做的信封。
他糊好的信封並不是特別多,大約前麵七八名的樣子,但質量挺好,穆瓊還挺滿意的:“你的信封做的很好。”
路燈頓時得意起來。
穆瓊對路燈的印象變好很多,但他還是按照自己昨天說的,並沒有給路燈獎勵。
吃過飯,穆瓊就離開了這宅子。走的時候,還帶走了豬蹄和部分豬肉。
到了平安中學,將豬蹄和豬肉放到廚房,穆瓊就馬不停蹄地去給學生上課了。
上完兩節課,他又把各個班的英文課代表叫到辦公室,然後給他們安排了一些任務,讓他們盯著班裏的學生學英文。
要不是教育月刊後麵兩期的內容差不多已經敲定,《流浪記》和《我在百年後》還有點存稿,穆瓊覺得自己怕是會累趴下。
正想著《我在百年後》,穆瓊就聽到盛朝輝道:“穆瓊,希望月刊出新刊了,我給你買了一本!”
說著,盛朝輝就將一本月刊放在穆瓊麵前。
“謝謝,我把錢給你。”穆瓊道。
“不用,我現在可不缺錢!”盛朝輝道:“要不是你,肯定沒有現在的教育月刊,我也賺不了這麽多錢,你跟我計較這幾毛錢做什麽?”
穆瓊聞言,就沒有堅持要給錢。
盛朝輝又道:“對了,你開那個孤兒院缺錢嗎?我可以捐一些。”
“不用了,錢其實不缺,這缺的是人。”穆瓊道,又問了問教育月刊的情況。
盛朝輝道:“我們的編輯部傅醫生已經在建了,很快就能建好,要不了多久就能搬進去,招人也找好了。我母親娘家有個表弟,雖然...讀書讀的一般,但極擅長跟人打交道,我打算讓他幫著打理各種雜事,至於抄寫員,我請了個專門抄書的老先生。那老先生原先是專門給人抄古籍的,什麽字體都會寫,字還寫得極為工整。”
此時的很多古籍,是不會再版的,很多人想要,便要請人抄,以至於一些書店,專門養著一群抄書人。
這位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隻是給書店抄書,有時候活兒很多,要沒日沒夜的做,有時候又沒有活兒,很不穩定,這老先生年紀大了有點受不住,就不做那個了,來盛朝輝這裏找了個活兒。
這些事情,本就全由盛朝輝負責,穆瓊便沒有多問,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他便往那郊外的宅子趕去。
穆瓊忙得很,都沒空看希望月刊,也就不知道這刊物,今日跟之前一樣賣得極好。
與此同時,他的教育月刊,還被蔡鬆山弄去了北京。
北京的物價,遠比上海便宜。
這裏是京城,自古以來建了很多將外地的糧食蔬菜送來的渠道,近些年又流失了許多人,米價菜價之類,便都比上海要便宜。
在上海,給人當掌櫃月薪少說七八元,多則十元十一元,但在北京,很多隻有五六元。
幫工夥計之類,賺的就更少了。
但也有些東西,這兒賣的比上海貴,比如各種進口的東西。
在上海賣兩三元的鋼筆,到了北京至少翻三倍。
一輛南方來的火車緩緩駛入北京火車站,車門一開,車上那些已經在車裏坐了三天三夜,滿身疲憊的人,便你擠我我擠你的下車了。
一些挑夫連忙過去詢問,問有沒有人要找力工。
蔡鬆山從車上下來,立刻就喊了幾個力工幫他去火車上搬書。
他這次來北京,帶了教育月刊和希望月報各千本,而這些書,他直接讓人用板車拉去一家書店。
他來北京,是來談生意的,他打算把這兩本刊物賣到北京來。
當然了,這事要辦好,少不得要找個合作者。
到了書店,書店夥計立刻就出來了:“先生,您是來賣書的?”
“把你們掌櫃的叫出來。”蔡鬆山道。
蔡鬆山是外地口音,那夥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後用車拉著的用紙包好的書,到底還是去找掌櫃了。
書店很大,周圍擺了一圈書,中間則放了四張八仙桌,這會兒,每張桌上,都有人在看書。
蔡鬆山被另一個夥計引到其中一張桌上,那夥計還給他上了茶。
他喝了一口茶,又打了個哈欠。
在火車上睡不太好,他著實有些累了。
“你是來賣書的?你都帶了什麽書?”跟蔡鬆山坐在一張桌上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問道,又接二連三報出許多書名來:“有沒有這些書?”
他報的書,蔡鬆山大多沒聽過,但想也知道,應該都是已經很久不曾再版的古籍。
這世間的文人,大多愛書,愛藏書,可惜有時候遇到不肖子孫,或者家裏敗落了,那些書便會被低價賣出……北京這邊,這樣的事情尤其多。
“我賣的不是古書,是上海那邊運來的新書。”
“可有《英文短文》?”這人立刻就問。
蔡鬆山不明所以:“《英文短文》?”這人剛剛還想問他買古書,現在就要買《英文短文》了?
“這書我倒是沒帶來……它不是沒有《求醫》和《留學》賣得好嗎?”蔡鬆山問。
“那是之前,這幾天這書已經沒處買了!”那戴眼鏡的人道。
旁邊的人也道:“確實!自從劉先生寫了那篇《年過五旬學英文》的文章之後,這書便賣光了!”
蔡鬆山...連忙問起來,這才知道,原來不久前,赫赫有名的劉儀成劉老先生,寫了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講的是他學英文的過程——劉老先生,他花一個月的時間學會了英文!
當然了,劉老先生寫這麽一篇文章,主要是為了闡述一個觀點,那就是國人應該放眼看世界。
這文章寫得極好,極打動人,而劉老先生表示,他能在短時間裏學會英文,全靠了《英文短文》這書。
這相當於就是給《英文短文》打廣告了!這本一開始賣得並不好的書,突然就火了!
又因為它定價不貴,一本書隻要一毛錢,竟是引來北京的人爭相購買,凡是在學英文的,都會買上一本!
這書送來北京的本就不多,現在這麽一折騰……大家頓時就沒處買了。
“我運來的,倒不是《英文短文》,但裏麵有寫了《英文短文》的作者樓玉宇做主編的雜誌,這雜誌在上海賣得極好……”
“樓玉宇主編的雜誌?”那戴眼鏡的人立刻就道:“快拿來給我瞧瞧!”(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