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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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瑋和顧丞趕到醫院的加護病房,剛來到走廊, 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婁小軒, 和一臉沉重的崔圳。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崔圳在安慰婁小軒。
婁小軒眼睛是紅的,顯然是哭過, 臉上寫滿了後悔。
尤瑋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外麵的陽光透不進來, 這裏隻有燈光,鼻子隻能聞到藥水的味道。
那一刻,尤瑋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在醫院, 在她母親陳妙之的生命到了彌留之際的時候, 她趕到那裏, 聽到醫生跟她下了病危通知書, 然後走進病房去見陳妙之最後一麵,聽著陳妙之在這個人世間對她最後的教導。
也是直到這一刻, 尤瑋才發現, 原來自己是這樣的害怕來到這裏。
這個樓層住的都是重症患者, 沒有幾個人出的去, 就算出去了也是蛻掉一層皮, 撐不過幾年。
尤瑋想不到,昨天晚上還中氣十足的斥責她和顧丞的婁副總, 如今竟然躺在這裏。
她瞬間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連忙快速眨了幾下眼, 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
不知不覺的,比她快了一步的顧丞,已經來到婁小軒麵前。
婁小軒紅著眼睛站起身,哽咽了一聲,就把頭靠向顧丞。
顧丞也下意識伸出手,拍著她的肩膀。
一切都和四年前一樣。
到了這種時候,婁小軒不會對方副總或是陳經理哭訴,雖然在公事上她和他們是一頭的,但是親人出事,她下意識信任的還是親人。
尤瑋就站在顧丞身後,聽到他低聲安撫婁小軒。
婁小軒說:“顧丞哥,我爸會不會……”
顧丞將她打斷:“不會有事的,不要自己嚇自己。”
婁小軒吸吸鼻子,點點頭。
然後,婁小軒抬起頭,看到了尤瑋。
兩個女人的目光對到一起,一個傷心,一個冷漠。
婁小軒先是一愣,接著就箭步上前,抬手就扇過去一巴掌。
尤瑋向後錯了一步,躲開了。
婁小軒打了個空,又要上前再來一下。
但這一次,顧丞和崔圳已經反應過來,崔圳握住婁小軒的肩膀,讓她冷靜,顧丞則來到尤瑋身前,皺著眉看著婁小軒。
顧丞問:“怎麽回事?”
婁小軒卻越過他的肩膀,瞪著尤瑋:“你問她!昨天,她是最後一個見到我爸的人,他們談了什麽,為什麽她一走,我爸就出事了!”
此言一出,尤瑋和顧丞都是一怔。
如果婁小軒沒有說錯,尤瑋是最後一個見過婁副總的人,那麽婁副總這次出事就隻是意外?意外發病,服藥不及時,又剛好是她離開之後?
顧丞率先問道:“你怎麽知道尤瑋是最後一個?”
婁小軒翻出手機,從裏麵掉出一張照片,是一個匿名號碼發給她的彩信,照片裏剛好是尤瑋離開會所的抓拍,下麵還有時間顯示。
顧丞接過照片,皺眉看了一眼。
婁小軒這時說:“服務員發現我爸暈倒,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在這期間沒有人再進去過。”
接著,婁小軒又看向尤瑋:“你怎麽解釋?你跟我爸到底說了什麽!”
尤瑋也掃到了照片,隻一眼。
然後,她也看向婁小軒,對上視線,就一句話:“這我不能告訴你。”
婁小軒氣急,又要上前:“你!”
但很快的,崔圳就把婁小軒拉開,還側過身對尤瑋說:“小瑋,要不你先離開,這邊有什麽情況我再告訴你。”
婁小軒在崔圳懷裏喊著:“憑什麽要告訴她!”
...
尤瑋一句話都沒有,腳下一轉,就往來路走。
她走得很穩,也很快,思路飛快的在腦子裏旋轉。
這裏麵疑點太多了。
如果假設婁副總這次出事是意外,那麽那個匿名號碼的機主是怎麽預料到會發生意外的,又怎麽可能提前埋伏在外麵抓拍?
如果假設婁副總這次出事不是意外,那麽在那半個小時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讓他突發疾病?
剛才婁小軒突然說,尤瑋是最後一個見過婁副總的人,尤瑋還在想,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今有了這張照片,那樣的想法便瞬間推翻。
嗬,多謝這個人發來“證據”,也正好坐實了一點——這是人為。
***
尤瑋沒有離開醫院,她就坐在醫院病房區的小花園裏。
她坐著的石凳上,放了兩杯咖啡,一杯是她喝過的,一杯還沒動過,上麵還冒著熱氣。
尤瑋低頭發了個微信,就把手機放下了。
然後她就交疊著雙腿,喝著咖啡,非常淡定的等待著,隻有穿著中跟鞋的腳尖,一點一點的往上抬,打著節奏。
直到一道女人的身影走進小花園,尤瑋的動作一頓,放下腿。
來人正是婁小軒。
尤瑋的微信是發給婁小軒的,就這樣一句話:“如果是我氣的婁副總病發,拍照的人如何預先得知,還跟你通風報信?”
婁小軒走到尤瑋麵前,居高臨下的掃了尤瑋一眼。
尤瑋毫無防備,仰著頭看她。
就這個姿勢,這個角度,婁小軒無論是給尤瑋一巴掌,還是抓著她的頭發廝打,都是絕對的優勢。
可婁小軒沒有,她轉而拿起旁邊的那杯咖啡,坐在石凳上,喝了兩口,長出一口氣。
兩個女人都看向同一個方向,就是病房區。
片刻的沉默,婁小軒的咖啡喝了一小半了。
婁小軒這時說:“有人給我發了照片,誤導我相信你是害我爸的罪魁禍首,無非就是想拿我當槍使。我還沒這麽蠢。”
聽到這話,尤瑋皺了下眉心,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問:“所以剛才在走廊裏,你是故意的?”
婁小軒道:“我不知道會不會被盯梢,如果有,就演給那個人看,如果沒有,有阿圳和顧丞哥在,我也傷不著你啊。”
尤瑋挑了下眉,這倒是沒想到,或者說是婁小軒近日來智商下線的行為,令她誤以為婁小軒就是個不動腦子的女人。
可是再想想以前,婁小軒可不是這麽衝動的人,她以前是很有手段的,起碼在對待崔圳這件事情上,尤瑋沒沾到過一點便宜。
尤瑋沒說話。
婁小軒接著說:“其實前兩天,我和阿圳才回家跟我爸吃了一頓飯,後來我爸還跟我說了一些他對你,和對我的看法。”
尤瑋心裏一愣,麵上卻不動聲色。
她看向婁小軒。
婁小軒也看過來,麵無表情的說:“我爸說,我輸就輸在太任性,從小到大都以為世界得按照我的喜好運轉,稍有不如意就使性子,撂挑子,認為是那些讓我不如意的人對不起我,動不動就委屈。但是你跟我不一樣,你很懂得讓不喜歡你的人喜歡你,就算做不到,也會讓那些人拿你沒辦法,你很懂得和這個世界相處的規則,遇到不如意的事也會去適應,去學著如何將這些事合理化,並且為你所用。同樣是不喜歡,我是被情緒牽著走,而你更懂得控製情緒。”
尤瑋有些詫異,她完全沒料到婁副總會這麽直接的說出來。
尤瑋:“以你的脾氣,這樣當麵聽到批評和你父親的否定,應該會很生氣。”
婁小軒:“我是很生氣...,但我沒發飆。我知道他有高血壓。最可恨的是,我雖然生氣,但在我內心裏卻有一道聲音站出來,告訴我,我爸說的全都對。要不是你比我會做選擇題,我也不會輸給你這麽多。”
尤瑋扯了扯唇角,自嘲的笑了:“人與人相處原本就是選擇題,而不是是非題。”
婁小軒盯了她一眼:“我隻是比你晚明白了幾年,其實還不算晚。”
尤瑋:“隻要明白,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婁小軒抽回目光,再度看向病房區,半晌才說:“我坐下來和你說這些,不是對你的認同,也不是要和你達成什麽協議,我隻是告訴你,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那個人沒得逞,而且他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話落,婁小軒就站起身。
好像因為這次的事,她一下子就長大了。
尤瑋看著婁小軒的背影,隻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婁小軒沒回,徑自走了。
***
婁小軒離開沒多久,顧丞來到小花園。
他的西裝外套已經脫下,就搭在手上,襯衫袖子也被卷了起來。
他走上前,尤瑋也剛好起身。
顧丞問:“談完了?”
尤瑋點頭:“嗯。”
隔了一秒,尤瑋說:“我不相信搞這麽大動靜出來,設這個圈套的人隻是為了讓婁小軒和我打一架。不管明爭還是暗鬥,婁小軒都不是最有力的武器。”
顧丞看著她:“還會有後招,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應該就在今天之內。你得有對策,保持冷靜,然後實行對策。”
尤瑋沒說話,隻是呼出一口氣。
被人冤枉和陷害的滋味很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被冤枉和陷害了還要冷靜和容忍,這就更加不好受。
但是不好受又能怎麽樣,發飆嗎,找人掐架嗎,越衝動越壞事,這就是自掘墳墓,幫敵人給自己致命的一擊。
這時,尤瑋的手機忽然響了。
顧丞的手機也幾乎是同一時間響起。
兩人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分別走開,接起。
給尤瑋打電話的是陳笑,給顧丞打電話的是蘇一淳。
接起電話的瞬間,兩人就已經預感到,這是一通警示電話,顧丞剛才所謂的後招,出現了。
果然,陳笑這邊飛快的說:“學姐,出事了,你被掛上論壇了,我剛才去跟方副總的秘書打聽過,現在連高層那邊也被輿論引導了,認為婁副總突然出事,和你有關。”
尤瑋一聽,冷笑著問:“證據呢,就憑一張照片?”
陳笑愣了:“你看過論壇了?”
尤瑋:“沒有,我是從別人手裏看到的,你接著往下說。”
陳笑立刻道:“是這樣的,論壇上的確有一張你從會所出來的照片,半個多小時後,婁副總就被人從裏麵抬出來了。反正那個樓主言之鑿鑿,就是說你和婁副總有衝突,因為利益談不攏,你把人氣著了,婁副總現在病危,要是出了人命,你就得牽扯刑事罪。”
氣死人到底算不算犯法?
就算婁副總一個不幸因此喪命,醫院給出診斷書,也會判定他是死於生理疾病,生氣隻是外部原因,如果真有人氣死了婁副總,這個人負的也隻是部分責任,不用償命,一般會罰款和負責喪葬費。
自然,這隻是最壞的結果。
再說當時尤瑋和婁副總的對話並沒有第三者在場聽到,根本無人證明兩人吵過架,吵架後婁副總暈倒。
一切都是因為婁副總突然暈倒這個結果,向前推導,再發揮想象力,故意引起輿論的軒然大波。
……
尤瑋掛上陳笑的電話,一轉頭,顧丞那邊...也結束了通話,神情肅穆。
兩人各自上前幾步。
顧丞先開口:“論壇和高層那邊的事,你已經知道了?”
尤瑋點頭:“陳笑通知我了。”
顧丞:“所謂的刑事罪隻是一個借口,這事根本經不起查。對方的目的是要借助這次的事,讓你的名譽背上汙點,讓其他員工們認為,你這樣的人品和行為不配再做行政部的主管。一旦你下馬,或是高層們因為這件事的影響,而將你暫時停職,那麽對方就等於少了婁副總和你兩個對手,背上汙點趁虛而入。”
尤瑋沒吭聲。
顧丞說的都對,形勢的確如此。
顧丞這時又道:“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隻有兩條路可以走。”
尤瑋抬起眼皮:“哪兩條?”
顧丞道:“第一條,婁副總約你我過去談話,這件事很隱秘,這期間會有誰知道?他的秘書,還是他的手機被監控了?朝這條線索追查,一定能查到點眉目,隻是時間緊迫,恐怕還沒查完,上頭就要問責了。”
這自然是下下策。
尤瑋問:“那第二條呢?”
顧丞就兩個字:“甩鍋。”
甩鍋?
尤瑋先是一怔,接著就明白了。
尤瑋問:“你的意思是,我要把鍋甩給你,或者甩到別的事件上去,借此轉移大家的重點,給自己脫罪?”
顧丞:“你可以公開我和婁副總養父子的關係,告訴大家,我和你有私情,那天是我帶你去見家長。這個人沒有把我也拍進照片,我想並不是沒有看到我,而是知道一旦把我拍進去,目標就會變成兩個,攻擊力也會分散,對你造成的傷害會減半。隻要公開你、我和婁副總的私人關係,那麽那些人就無法將婁副總的事栽贓給你,婁副總病發隻是意外。”
尤瑋接著說:“是啊,這樣就可以引開大家的注意視線,讓他們轉而關注你和我的八卦新聞,到底持續了多久的地下情,對麽?”
顧丞反問:“除此以外你有更好的自救辦法麽?這件事拖不得。”
尤瑋依然在猶豫:“如果我這麽做了,你會怎麽樣?”
顧丞道:“行政部主管和負責檢查的團隊領導,是不應該產生任何情感糾葛的,因為這兩者有利益衝突。一旦這兩者成了利益共同體,那麽勢必要有一個人離開。”
尤瑋冷笑著:“我公開,你離開,是麽?你不是耀威的人,你走了耀威沒損失,所以耀威會因為你的走而放過我。”
顧丞不說話了。
尤瑋:“可是說到底,橫豎都是我吃虧。你走了,婁副總也昏迷不醒,三個人少了兩個,這會比我現在的處境好多少,我不同意。”
尤瑋話落,轉身就要走。
下一秒,她的手臂卻被顧丞拉住了。
尤瑋回過頭,對上顧丞的目光。
他的眼神十分深沉,聲音很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保全自己,再計較以後。就算我帶團隊離開,這對我也沒有損失,我不受耀威的控製,出了耀威的大門,我和我的團隊也不會散。可你不一樣,你要是被問責,就隻能引咎辭職,到時候就回不了頭了。兩權相害取其輕,這個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
尤瑋安靜了兩秒,讓自己再度冷靜下來。
顧丞說的固然有他的道理,但眼下是不是非得這樣不可呢?
的確,她一旦引咎辭職就無法回頭,可是顧丞帶團隊離開,不也一樣無法回頭麽,酒店醫生團隊離開耀威,少了負責監督檢查的人,那背後的利益謀劃者豈不是更肆無忌憚?
無論怎麽選,無論選擇犧牲誰,都注定了要輸這一局,此局恐怕很難扭轉。
可是怎麽輸,輸多少,還能不能...緩過來,這些事卻是可以把控的。
思及此,尤瑋說:“我可以甩鍋給你,也可以引咎辭職,我可以離開這裏的所有糾紛,讓那些人稱心如意,隻要過一段時間,這些傷痛都會淡忘。可是以後呢?這個汙點會一直跟著我,無論我去任何一家酒店,別人都會問我怎麽解釋婁副總這件事,哪怕我全身都長滿了嘴,我也說不清楚。所謂‘證有不證無’,我無法證明這件事我沒做過。反過來,我不做這行,我和你一樣去做酒店醫生,那樣情況隻會更糟,一個有職業汙點的人憑什麽去給別人的職業挑錯?反過來,我甩鍋給你,你走了,婁副總也不知道會怎麽樣,我會腹背受敵,送死隻是早晚的事。這個幕後主使者無論是誰,他的目的都是要逼我走投無路,逼我‘自殺’。我可以認輸,輸給我技不如人,可我不能當自己的劊子手。”
聽到這話,顧丞似是發出一聲歎息。
尤瑋看著他,又道:“所以顧丞,我不會因為自保而拿你擋槍,我需要你,你不能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