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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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穿上外套, 在玄關換鞋時,春茂房間的門打開了。他穿著一身珊瑚絨睡衣, 站在門口揉了揉眼睛。

    “姐姐你去哪兒?”

    “我出去一趟。”春夏輕聲說,“你先睡吧。”

    “等一下。”春茂跑進她房間,將她的手機拿出來塞給她,“你帶著,有事給我打電話。”

    春夏摸了摸他的頭:“我很快回來。”

    她下了樓,看到陸壹站在冷風中對她笑, 身上隻穿了件駝色的羊絨大衣,脖子上繞著深色圍巾,兩隻手插在外套口袋裏, 好看又挺拔。

    隻是在北方零下的溫度裏, 帥是夠帥,冷也是夠冷了。

    他肩上背了一個巨大的雙肩包, 不知道裝的什麽, 滿滿當當。

    即便他穿的如此之薄, 看到裹著羽絨服的春夏, 卻先問她:“冷不冷?”

    春夏剛從供著暖氣的房子裏出來, 身上還帶著一點未散盡的熱氣。她搖頭, 陸壹卻已經將她的雙手拉了過去。

    “那你給我暖暖手吧。”他拉著春夏熱乎乎又軟乎乎的手晃了晃。他很喜歡這個動作,小朋友似的。

    他的手其實並不涼,正值熱血之年的男孩子, 為了心愛的人不辭辛苦折騰一通, 從心口到四肢都是熱的。

    “我帶你去個地方。”他興致高昂地牽著春夏, 大步向前走。

    在給春夏打電話之前,他已經事先打探好地形了,找了一處安靜無人、方便放煙火的空地。

    那是一片廢棄的工地,離春夏家不遠,一路而來沒有遇到一個人。畢竟這時間,大多人已經休息了。

    四周很寧靜,隻有瀟瀟淡淡的冬夜的風聲,路燈在道路邊沉默地矗立著。

    陸壹領著春夏,踩著廢石土路,走到一片相對平坦的空地上。

    這個地方空間足夠,隱蔽性也足夠,他連坐的地方都提前看好了,一塊兒幹燥幹淨的草坪。

    他將春夏帶過去,打開雙肩包,取出一卷薄地毯鋪展在地麵上。接著又從包裏取出一盞戶外馬燈,打開,放在地毯上,照亮這一小塊地方。

    兩樣東西掏出來,雙肩包已經空了大半。

    “姐姐,”他把春夏拉過來,“你坐在這裏。”

    他把圍巾解了,大衣也脫下,披到春夏身上時,還帶著他體溫的餘熱,和淡淡的香味。

    不知道是什麽香水,他身上總是這個味道。

    他拎著雙肩包跑到前麵,蹲在地上搗鼓起來。

    春夏看不清他在做什麽,很快他便起身,回頭遠遠對她笑了一笑,“開始咯。”

    陸壹點燃手中的鋼絲棉,瞬間有星星點點的焰火從他手下迸散開來。然後他手臂一揮,在空中甩了半圈,金子一般細細碎碎的火花沿著那條軌跡劃開一條金色虹橋,又分散,如同漫天星光墜落下來。

    緊接著那道焰火從地上甩過,又仿佛在刹那間炸開了一條星河,絢麗的、金黃的珠粒滾落在地,彈了幾下,很快又歸於黑暗。

    一圈又一圈,他怎麽揮動,焰火便成怎樣的形狀。金色火花在空中紛飛,綻放;朗朗少年身處其中,把玩著花火,遊刃有餘又自得其樂。

    鋼絲棉快要燃盡時,他原地轉了一圈,焰火隨之劃成一個圓,火花墜落,在他四周落下一地星火。

    他踩著那遍地星光走來,黑色的瞳孔也像是落了兩粒火光進去,明亮異常。

    “好看嗎?”陸壹走到跟前,單膝跪在地毯上。

    “好看。”

    “那喜歡嗎?”他追問。

    春夏點頭。

    陸壹心滿意足地癱倒在地毯上。

    她一句喜歡,就不枉他為了練習這個燙傷兩次手。

    在家裏試驗的時候,老爸覺得他吃飽了撐的沒事做,老媽跟奶奶倒是很喜歡,還命他以後逢年過節都要表演一次。

    “咪咪可喜歡這個了。”陸壹看著黑沉沉的天空,眼前還有金光在閃——這是眼睛受到亮光刺激的後遺症。

    “這個沒響聲,她不怕,看到火花還想衝過來玩,幸好被我媽給抓住了。”

    要不然他們家寶貝女兒,現在已經毀容了。

    春夏完全能想象到那個場景。咪咪的頑皮她是領教過的。

    陸壹把臉轉過來,看著她,“孩子想媽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

    “初七。”春夏說。

    今天才初一。

    陸壹覺得這個年,過得好漫長。

    春夏回家的時候,發現春茂的房間門開著很小一條縫。

    她正換鞋,春茂聽到聲音便從房間裏出來了——他一直在等她呢。已經兩點多了,他困得厲害,站在門口打了個哈欠。

    “去睡吧。”春夏說。

    春茂點點頭:“姐姐快點睡吧,明天還要去大伯家。”

    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是和大伯一家生活在一起的,過年三家便會聚在一起過;後來爺爺奶奶不在了,便各過各的。不過大年初一,他們和二伯家都會到大伯家去拜訪。

    也就是說,年初一這天,一定會見到二伯一家。

    今年也沒什麽例外。

    去大伯家要做一趟城鄉公交,一個多小時,春夏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大伯母將他們迎進門,春媽媽將提前準備的年貨和禮物送上,慣例坐下來,拉家常。

    “春夏明年就畢業了吧,怎麽打算?”大伯母問道,“我聽說現在畫畫都不好找工作了,你要不回來,讓你大伯找熟人給你安排個工作。”

    春媽媽替春夏回答了:“她現在有工作了,還成。”

    “能留在大城市也挺好。”大伯母笑了笑,“就是離家遠了點兒,你媽一個人照顧茂茂,還要工作,你還是回來幫襯著點兒好。”

    這一輩人的思想總是傾向於將子女都拴在身邊,最好世世代代都在這個小縣城裏,延續這種平凡無奇的生活。

    同樣的話在春夏上大學時,就已經聽過許多遍了,如今已經習慣。

    媽媽和茂茂都支持她,就夠了。

    “對了,你畢業了也差不多是時候找對象了,我娘家那邊兒,有個外甥跟你差不多年紀,參加工作幾年了,挺能幹的。要不我給介紹一下,你們認識認識。”

    大伯母又提起一茬。

    “我看還是算了。”一道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咱們春夏條件這麽好,能找個更好的,你那些娘家人還是算了。”

    是二伯的聲音。

    緊接著是二伯母:“嫂子,你那個外甥是不是玻璃廠上班那個,我見過。個子不高,還黑黢黢的,配不上春夏。”

    大伯母的表情訕訕的。

    兩個堂姐跟春茂都站起來,叫了一聲:“二伯。”

    態度是看得出的恭敬。

    二伯是春家三兄弟裏麵最有出息的一個,師範畢業,以前在春夏所在的初中教語文,現在已經是副校長了。

    唯有春夏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二伯母對她的沒禮貌司空見慣,瞥了她一眼,也沒有說什麽。

    “能走出縣城,還是要走出去,大城市裏機會多,你們這些年輕人應該闖一闖,一輩子待在小地方,也沒什麽大出息。”

    二伯的這番話是對春夏說的,她卻像沒聽到似的,垂著眼睛,自顧自地剝著橘子。

    春茂拿了一顆桔子走到二伯身邊,遞給他:“二伯,我期末考試第一,拿了獎學金。”

    二伯笑著接了橘子:“我聽你媽說了,茂茂聰明,是上清華北大的料。”

    “但是我的作文總是寫不好,”春茂說,“語文成績拖後腿,二伯能不能教教我?”

    這邊一老一少交流起學習經驗,大伯母去廚房準備做飯,二伯母跟春媽媽自然去幫忙,春夏也起身跟了過去。

    整個吃飯的過程,她也一言不發,幾個長輩問她什麽,一概不理。

    春媽媽替她解釋一句:“她今天不舒服。”

    吃完飯,又待了片刻,春茂便跟媽媽說頭暈,央著要回家。

    他從小體弱,也沒人懷疑什麽,三人便早早坐上了回城的班車。

    媽媽坐久了車,有點暈車,到家便回臥室休息了。

    春夏在自己房間裏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媽媽的臥室,推開門。

    媽媽睜開眼睛。

    春夏走到她身邊。

    “我們欠二伯的錢還完了嗎??”

    爸爸生病退休之後,是春夏家最艱難的一段日子。一家兩個藥罐,積蓄全砸進去也不夠。那時候春夏還小,還在上學,隻有媽媽一個人撐著。

    最難過的時候,伸出援手的親戚不多,二伯是其中最盡心的一個。尤其是對比大伯家的“愛莫能助”,二伯說是他們的恩人也不為過。

    春夏加入工作室之後,賺的錢也不少,除去自己的學費和花銷,剩下的全交給了媽媽,來還家裏欠下的帳。

    “還完了。剩下的的錢我都幫你存起來了。”

    “那我們不要再和他們來往了。”春夏說。

    陸壹這幾日過得,實在是煎熬。

    煎熬中卻又有旁人體會不到的甜蜜。

    他撒嬌賣萌又耍賴地求奶奶留下來多住幾天,有人幫他看著咪咪,他就不用天天在家當奶爸了。

    最近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對兄弟們確實少了點關心,於是這天特地叫了一幫朋友出來喝酒。

    譚風吟明顯有怨言,一見麵還沒坐下來,就控訴道:“你最近可是有點重色輕友啊,快一個月沒出來跟我們一塊喝酒了吧。”

    陸壹翹著腳,窩在沙發裏:“咋的,你有什麽相思情要對我訴啊?趁機趕緊訴了吧。”

    “訴個屁,”童憲開了瓶酒,“他最近忙著呢,見天兒找電影學院的妹子玩兒。”

    “沒辦法,這一批妹子真不錯,又漂亮又能玩,還不事兒,你說難得不難得。”他攬過童憲的肩膀,“你別這麽苦大仇深的,哥不是帶你玩兒了嘛。”

    童憲皮笑肉不笑:“你是說,你沒帶卡喊我去幫你付賬的那回嗎,我謝謝你啊。”

    “別生氣,你想玩兒我下次肯定帶你。”譚風吟視線一掃,“哎,這不是趕巧了麽。”

    他朝某個方向揮揮手,陸壹跟童憲一抬頭,正好瞧見一幫漂亮姑娘向他們走來,各個盤順條亮。

    一陣甜膩的香風席卷過來,譚風吟熱情地張羅著:“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幾個都是我哥們,一塊玩兒大的。”然後笑眯眯指著女孩子們,“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電影學院本屆最漂亮的幾個,全在這兒了。”

    一般女孩子被他哄得眉開眼笑。

    幾個沒出息的兄弟已經湊到妹子身邊了,陸壹瞥了眼一進來就悶頭喝酒的老八。

    “你怎麽不去啊,你不是好這口嗎。”

    “我不好這口,”老八非常有骨氣地說,“老子走心不走腎。”

    陸壹嗤了一聲。

    老八喝了幾口酒,又轉過來:“你什麽時候跟小姨玩夠了,通知我一聲。”

    “……”陸壹一腳踹過去,“惦記誰呢,你這個狗東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