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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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話的理直氣壯, 倒好像春夏才是那個罪魁禍首一樣。

    她盯著蔣明若看了片刻, 一時很難分辨出她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不過看她如此振振有詞的樣子, 大概是沒必要說謊的。

    春夏沉默良久,思緒紛雜。

    她在想,假如蔣明若說的是真, 那她的衣服究竟是被誰扔掉的?

    是那個忌妒她, 找來蔣明若為自己出氣的女同學,抑或是在潮濕陰暗的洗手間一直陪伴著她的、懦弱膽小的張小萌。

    這個問題如今已經無解了。

    “我的衣服被人丟掉了。”

    春夏說完這句話, 看到蔣明若很明顯愣了一下。

    “怎麽可能。”

    那個微表情倒真不似作偽,春夏驀地向前邁了一步,逼近蔣明若。

    “你知道我無法離開, 在廁所裏麵呆了幾個小時嗎?你知道一個男人突然向你撲過來力氣有多大嗎?你知道躲在教室裏,外麵幾個男人走來走去, 隨時有可能破門而入,是什麽樣的感覺嗎?”

    蔣明若一貫強勢的氣場在那一瞬間竟然弱了幾分。她抿緊了嘴唇想說什麽, 春夏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你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那現在把你的衣服脫掉,從這個窗戶扔下去。”

    蔣明若目光變了變,春夏還是那副讓人看不透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沒有錯, 今天不會專程來見我。”

    半晌, 蔣明若隻是略帶不屑地道:“我低估你了。以前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現在心機這麽深。也對, 沒點心計, 怎麽能把陸壹騙得團團轉。”

    春夏沒說話。

    “我本來真沒把你放在眼裏, 想著等他出國你們自然就斷了,沒想到他竟然為了你跟家裏鬧翻,被關了這麽久都不肯服軟。”蔣明若目光譏誚,“你在這裏指責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又高尚到哪裏去?陸壹他太善良了,才會被你利用,若不是他,根本沒有人在乎你經曆過什麽,我甚至不會想起,曾經有過你這樣一個可憐的同學。”

    春夏看著她,忽然說:“你喜歡他。”

    陳述句,而非疑問。

    蔣明若蹙了蹙眉:“想多了。我把他當弟弟,看不得他這樣被你利用。”

    “我沒有利用他。”春夏並不避諱地承認,“我喜歡他。”

    蔣明若的臉色便倏然難看了幾分,冷冷道:“你配嗎?”

    “不配的是你。”春夏說,“陸壹恨你,因為他喜歡我,因為你醜惡。”

    蔣明若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揚起了手。一揮而下時,卻被春夏準確地抓住了手腕。

    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從小欺負別人欺負慣了的,雖然長大了已經很久不曾動手,但還從沒失手過。她用力掙了一下,想抽回手,竟然沒能掙開。

    便冷笑一聲:“有長進啊。”

    “我因為你學了跆拳道。”春夏的聲線依舊沒什麽波動。

    倘若不看眼下的畫麵,隻聽這句話,結合那淡淡的語調,大概會讓人誤會是一種溫柔。

    她的冷靜也讓蔣明若更加不爽,幾乎有些惡意地說:“那你應該感謝我,讓你成長。”

    她用力往回抽手,春夏鬆開,力道順勢往前。蔣明若用力過猛後退幾步,撞到牆邊堆著雜物的鐵架子。

    春夏便是在這時聞到燒焦的味道。

    她向窗外望去,發現隔壁畫室的窗戶正在向外冒著黑沉沉的煙霧。而另一側的門緊閉著,看不到外麵的情形。

    春夏走到門口,便察覺到了透過金屬門無形湧入的熱量,手碰到門時,被那灼熱的溫度燙了一下。

    她蹙眉縮回手,用袖子墊著,再次去擰門把手,卻無論如何擰不動。

    蔣明若也在這時意識到了不對,立刻想要向門邊跑,腳步卻被勾在鐵架子上的褲子阻礙。她拽了一下,卻不知為何勾得那樣緊,不僅沒拽出來,反而帶得原本就重心不穩的鐵架子晃了一晃,隨即向她傾斜著倒下來。

    蔣明若驚叫一聲,躲閃不開,被砸個正著。

    幸而那架子的重量還不足以造成致命傷,她隻是被壓到了小腿,褲子仍然被勾著,一時間無法脫身。

    而此時,春夏正在門口與那扇門抗爭,門把手依然燙得要命,無論她怎麽擰,都絲毫沒有打開的跡象。

    她用力地拍了拍門:“有人嗎?”

    回應她的是漸漸從各處縫隙湧入室內的黑色煙霧,和走廊上大火熊熊燃燒的聲音。

    陸壹跳下計程車時,甚至沒有來得及付車費。

    人到中年熱血不減的司機,一路飛車送他過來“救女朋友”,還探著身子追喊了一句:“加油!”

    接著便被車窗外的景象驚到:“怎麽著火了?”

    消防員也剛剛趕到,正動作迅速地從車上搬下高壓水槍,準備開展救援和滅火工作。

    陸壹看到幾乎被大火吞沒的整棟樓,一顆心都擰了起來。

    樓下聚集了一些圍觀群眾,被攔在隔離帶之外。

    “這火怎麽燒起來的?”

    “哎呀,這樓上可都是開畫畫班的,那些顏料呀都是易燃品,隨便來點火不就燒起來了嗎。”

    “上頭還有人嗎?”

    “這個點兒都下課了,應該沒了吧。”

    ……

    大媽大嬸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陸壹已經頭也不回地衝進大樓。

    他跑得太快,許多人阻攔不及,距離最近的消防員還來不及說出阻止的話,便被一把推開。

    一樓的火勢還不大,但陸壹一進來就被嗆得猛咳起來。

    一棟樓,六層,至少有二十家畫室。他捂著鼻子在原地站了兩秒鍾,拔腿便沿著安全通道往樓上衝。

    這一層的情況最為嚴重,整條走廊已經燒得一片狼藉,凶悍的火舌從四麵八方向他撲來。

    陸壹的眼睛被煙熏得直流淚,煙霧和大火中也很難辨認方向,隻能憑著記憶摸到記憶中那間畫室的大概方位,一邊用力踹門,一邊高聲喊:“姐姐!”

    “姐姐,你在哪兒?”

    他踹開門,在一間一間已經徹底燃燒起來的畫室中尋找春夏的身影。有些門踹都踹不開,他便往燙手的門板上用力拍,一遍遍喊著“姐姐”。

    劈裏啪啦燃燒的聲音,和什麽東西轟然掉落倒塌的聲音充斥在四周,唯獨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

    火場中似乎隻有他一個人,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口腔快要被煙霧堵塞,呼吸道灼痛。越往裏火勢越大,噴薄而來的火舌幾乎要將人吞噬。

    陸壹不死心地沿著走廊上的每一間畫室,一直找,一直喊。

    終於,就在他沒有得到回應,準備轉身跑向下一扇門的時候,門忽然從裏麵敲了一下。

    他立刻蹲下來,對著聲音的方向:“姐姐,是你嗎?你在裏麵嗎?”

    彼時春夏已經快要失去意識,話根本說不出來,隻能用盡力氣,又在門上捶了兩下,回答他。

    那有氣無力的兩下,讓陸壹喜極而泣,又心疼得厲害。

    “我來了!你別怕,別怕,我馬上帶你出去。”

    他起身後退兩步,猛地一腳踹上去,門板震了震,鎖卻紋絲不動。

    腳腕的劇痛終於在這時發作,他咬牙放下,用盡力氣將身體向門上撞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轟地一聲,金屬門終於在刺耳的聲響中被撞開,陸壹踉蹌著衝進來,幾乎是撲到了春夏身前。

    她靠在牆邊坐在地上,一個尚未被火侵略的區域,閉著眼睛很是狼狽。

    “姐姐。”陸壹捧著她的臉叫了幾聲,看到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才鬆了口氣,打橫將人抱起來。

    火勢已經比來時更大了一些,他抱著春夏穿過走廊,沿著樓梯下到一樓,一路有驚無險。

    一出來便有人將春夏接了過去,進行急救;陸壹也被醫護人員拉到一邊檢查。

    春夏有輕微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狀,所幸並不嚴重,意識還是清醒的。檢查過後沒什麽大礙,有人給她披上了毯子。

    救火工作正在進行中,消防官兵大步走到她身邊,詢問情況。

    著火的原因春夏並不清楚,提供不了什麽有效信息。隻是當對方問起樓上還有沒有人時,她沉默了。

    春夏想說沒有,如果蔣明若死在火場,她會感到痛快。

    她看到不遠處的陸壹,他的上衣已經被脫掉,手臂似乎是燒傷了,醫護人員幫他緊急處理了傷口,用冷水衝洗,他嗷嗷地喊著疼,試圖抽回手。

    陸壹的傷倒是比春夏嚴重,從三樓跳下來,本來就扭了腳,又在火場裏各種踹門,這會兒放鬆下來,右腳已經不能動了。

    他的心思卻都被牽掛在春夏那邊,不時回頭張望。

    又一次瞟過去時,見她臉色發白,立刻舉著還沒處理完的胳膊跑過來。也不顧旁邊正有消防官兵在問話,單膝跪地,將春夏的腦袋按進懷裏。

    他舉著一隻傷殘的胳膊,另一隻手極盡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沒事了,我在這裏。”

    剛在火場走了一遭,他身上全是燒焦和煙熏的味道,但那股幹燥清爽的氣息,竟然還能聞到一些。

    消防官兵在年輕小情侶的恩恩愛愛中起身。

    春夏從陸壹懷裏抬起頭,對那道正要離開的背影說:“還有一個人。”

    她終於還是將那顆邪惡的種子從心裏拔了出來。

    她害怕自己配不上陸壹。

    他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