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血光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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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律好不容易吃完了這頓飯。既然她來重草堂是為了宋霽月,那她現在應該快去拜訪一下這位讓董駿欽抓著她不放的“罪魁禍首”。

    從內院到女眷所住的後院,阿律繞過一片香氣清幽的院子。

    董駿欽介紹:“這些是無花果,這些是常春藤……”

    他和阿律講起重草堂裏種植的東西全都有藥用。阿律原先還聽得津津有味,可是到最後她不免蹙眉:“董駿欽,你們家就沒有單純的植物麽,就是種著好看的或者就是喜歡才種著的。”

    董駿欽想了想,還真沒有。董父出生農戶,種地是他所長也是他所好,但是農戶不會種無用的東西。

    阿律:“我說你們這樣,那宋姑娘心裏不會難過麽?”

    董駿欽:“難過?”

    阿律:“這個能幫她呼吸順暢,這個能幫她禦寒,這個能幫她緩解頭疼。我要是一打開房門,滿院的花草樹木都是幫我治病的,我大概根本不想開門。”

    董駿欽沒想到阿律會這麽說。倒不是這個想法奇特,而是當初他這麽說時,家裏大部分長輩都覺得他奇怪。

    誰料,過了這麽久,竟會有人與他有同感。董駿欽剛想說自己個阿律是英雄所見略同時,阿律卻又不滿道:“對了,你剛才幹嘛說我是孤兒?就不能讓我編個有爹有娘的故事嘛!”

    “爹娘?”董駿欽無奈,“若你有爹娘,我爹會把你們家族譜都挖出來的。”

    阿律驚異:“為什麽?你爹還管這個?”

    董駿欽:“因為我從沒帶過姑娘回家。”

    阿律:“我聽說了,但是我和他們解釋過你是因為交友謹慎所以不帶人回家,加上我可能對宋姑娘的病有幫助所以……”

    董駿欽眼神古怪地瞅了阿律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小雀便從宋霽月的屋裏出來,撞上他們。

    “少爺!你回來了!”小雀見到董駿欽欣喜若狂,可再看他身邊的阿律,臉色一沉,“這位是?”

    小雀方才並不在內院,應該還沒聽說過她。於是阿律主動自我介紹。

    然而小雀並未因得知她的來意而高興。反而是滿目戒備?

    戒備就戒備吧,反正她也不會常來。

    宋霽月起床時,小雀便把阿律來了董府的事告訴她。末了又道:“小姐,你可要當心了。”

    宋霽月早就從董駿欽哪裏聽說了阿律的事,沒想到董駿欽真的把人帶回來了。說實話,她有點興奮。

    她上次認識新的人還是幾年前大寶被帶回來時。不過阿律和大寶不同,她是個女……孩子。

    而宋霽月身邊從來都沒有過年齡相仿可以交心的女伴,即便是小雀也是每日戰戰兢兢,生怕她哪裏著涼哪裏不舒服。

    所以當她聽到小雀對阿律的想法時,宋霽月並不在意。

    小雀覺得她家小姐實在是傻:“你沒見少爺對她的樣子,我還從來沒見少爺對哪個女子如此親近的,直接叫人家閨名!”

    宋霽月噗嗤一聲,人家那不是閨名是全名。但是宋霽月知道小雀真正在意的不是這個:“小雀,阿駿的年紀,也該和合適的姑娘親近親近了。”

    小雀:“小姐!”

    宋霽月:“好了,快別說了,讓他們進來吧。”

    阿律見到宋霽月時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名字取得真好。霽月霽月,清風霽月。和她想象中麵黃肌瘦的病人不同,宋霽月眉眼之間透著一股清雅,但因為神色虛浮,反而沒有清高的意思。

    阿律將她定義為:一看就是個好姑娘。

    兩人第一次見麵,相視微笑,有些一見如故的感覺。

    托董駿欽的福吧。

    但是,董家人有必要全部站在這裏看她給宋霽月搭脈麽!

    阿律的手勢是董駿欽教的,當時隻是為了打掩護。但是被這麽多人盯著,特別是他們大部分都是真正的醫道之人,她心虛!

    半響,董父道:“阿律姑娘,霽月的身子如何?”

    阿律:“嗯,三魂七魄不得其位,特別是心肺這兩處。額……”

    這話也是董駿欽教的,心音術確實好用。

    董父:“那阿律姑娘可有什麽好方子?”

    阿律:“嗯,我需要再仔細查看一下。”

    終於董駿欽開口:“父親,阿律大概是要問診,要不我們都先出去吧。”

    董駿欽將人遣走後,屋裏隻剩她和宋霽月。

    宋霽月見阿律緊張得手到現在都沒放下,不禁一笑:“阿律姑娘,他們都走了。你這姿勢不必架著了。”

    “啊?哦。”原來早就被發現了呀。

    宋霽月瞧她麵露尷尬,解釋道:“阿駿之前就和我說過你的事,我知道你並不會這個。而且方才你……根本沒有碰到我。”

    阿律汗顏,她確實是裝的,一點沒錯。可是宋霽月的這個情況,她無須搭脈就能感覺到。

    不過雖然診脈她不會,但是問診總沒問題的。

    宋霽月原本不太願意和別人提起那件事,原因除了往事沉重之外,就是她不想被人同情,況且她那時很小,許多細節早就不記得。

    但是對象是阿律,她倒是沒多想就講出來了。

    整件事還要從皇家,宋府和董府的關係說起。

    世家之亂前,宣寧隻是個閑散王爺,他和太醫院的小宋大人關係不錯。

    而小宋大人又因太醫一職與江湖郎中董老爺,也就是董駿欽的伯伯,走的近。

    世家之亂時,董老爺陰差陽錯救過宣寧一命,這一救讓他成了僅剩的正統繼承人,也讓三家人成了至交。

    但是世家之亂這麽大規模的內亂,僅僅殺了皇甫礫是不足以平息的。

    宣寧登基沒多久,各地陸續出現王公貴族被暗殺的事件,最後連宮裏也不安全。

    宣寧帝因為世家之亂的刺激,身體不好,因而子嗣也不多。

    晨陽作為他的皇子之一,由於母族地位不高所以並不受重視,逃過一劫。

    但是大家都明白,照這樣發展下去,逃得過初一也逃不過十五。於是宣寧帝決定將希望寄托在這個不起眼的皇子身上。

    晨陽當時六月,他的伴讀是兵部大宋大人的長子,也就是宋霽月兄長。

    宋家公子和董家長子,也就是董駿欽的哥哥董駿铖關係要好,每次偷溜出門玩多半是躲到燕郊去的。一來二去,晨陽,宋家公子和董駿铖也如同他們父輩一般越發親密。

    彼時,宣寧帝和大宋大人已經摸清了潛伏在宮裏的亂賊分子,他們計劃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計劃展開前,維保江山後繼有人,他們打算狸貓換太子,找個年齡相仿的人把晨陽換出宮。

    此時原本是宋家長子首當其衝,但是宋大人官至高位,他們家清風霽月一雙兒女誰人不識?

    讓宋公子來風險太大。於是他們找到了比晨陽大一歲的董駿铖。

    董父當時有農升士的想法,此事雖冒險,可一旦成功,董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即便當時身懷六甲的董母再反對也沒能阻止兒子被帶進宮。

    幾日後,按計劃,清繳行動也順利展開。

    可是不知當中出了什麽岔子,董駿铖地身份暴露了。

    在宮裏暗中照看孫子的董老爺拚著一口氣把消息傳出來。宋大人聞訊,派自己的長子偷溜出城給董家人通風報信。董父當即逼迫董母帶上晨陽去天青避難。

    然而宋家這麽做除了讓董母錯失愛子的最後一麵之外,也給全族引來殺身之禍。

    宋公子在回京的路上被抓,殺手順藤摸瓜圍住宋府。之前為防打草驚蛇,宋大人並沒有增加府兵,如此一來,殺手幾乎是所向披靡。除了宋霽月被母親關在小櫃子裏,其他人皆被亂刀砍死。

    這便是世家之亂後,京城最大的一樁惡性事件。

    然而這些事都是宋霽月被藏在董家好多年後,陸陸續續從趙叔那裏得知的。

    作為當事人的宋霽月隻記得自己看到好多血肉模糊的臉,好多淒厲的叫喊。她櫃子裏從緊張害怕到麻木無感,在被趙叔找到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她根本不睡覺。

    不是怕做噩夢,而是她的身體好像被定格在那一刻一般,無法正常生活。

    大約是過了一年多,董母從天青回來,她抱著“死不瞑目”的宋霽月嚎啕大哭,這一哭喊之後,宋霽月的精神才陸續回來些。

    清繳行動最後還是勝利的,可是父母兄弟都不在了。可是宋府還能被追封忠烈,而暗中相助的董家呢?

    除了賞賜和七瓣葉的生意,什麽都沒有。就連董老爺和董駿铖地全屍都湊不齊。

    阿律聽完,心裏多少明白為何董駿欽對朝廷的態度那麽糾結。若是她,早就恨死那些皇族了。

    宋霽月:“夏侯大人的意思,宮裏的皇甫餘孽清了,可宮外還不一定。一旦董家因此事名聲大噪,怕引來仇殺。”

    “恐怕這不是唯一的原因吧?”阿律試探,“我聽董駿欽提過,官府對他們家的態度很微妙,好像總是看不起似的。”

    宋霽月解釋:“多少有點吧。那件事過了很多年之後,世道漸漸安穩,太上皇知道了董叔叔收留我,他感時傷懷,又加賜了屋宅土地,甚至有意讓阿駿進宮。京城其他大人便覺得董叔叔是以我在邀功。亂世之下,誰家沒有犧牲,董家不過失了一個老頭子和小兒,憑什麽董家能略過正規途徑得世襲的榮譽。特別是阿駿當時還是天青外客。”

    阿律:“那他為何當時不離開天青境?”

    宋霽月:“叔母不讓。她覺得駿铖哥會慘死,皆因和皇室扯上關係,所以怎麽也不讓阿駿俠天青。而且阿駿自小長在那裏,早習慣了自由自在,要他進宮,也是不習慣的。”

    阿律不明白,都是經曆過生死悲劇的人,為何他們要對董家這麽刻薄。

    宋霽月:“阿律姑娘,人心是很奇怪的。就像我,雖然失了所有親人,但其實除了有些遺憾之外,並沒有什麽悲傷難愈的感覺。”

    阿律不否認,鬼界最難不過愛恨,凡界最亂不過人心。

    二人沉默許久,阿律才換回輕鬆的表情:“你剛說你有遺憾,是想再見一見父母兄弟嘛?這個我應該能行。”

    宋霽月笑著搖頭:“不是,我隻是遺憾自己當時年幼,沒能記的更多。”

    阿律不解這種事應該忘幹淨才有助於她的養病吧:“而且皇甫亂黨不是已經被清繳了麽?”

    宋霽月搖頭:“清繳隻是暫時的,皇甫礫當年手下可是有幾十萬人,怎麽可能完全清理幹淨。阿律姑娘,阿駿這次從天青回來就滿臉愁容的,你告訴我最近發生的事是不是和皇甫世家那件事有關?”

    阿律張開嘴,可是不知道怎麽說,隻好表示自己不清楚。

    宋霽月有些失望,低頭不語。阿律見她如此,心道:這宋姑娘言語間皆是釋懷的樣子,但骨子裏對此事還是念念不忘的。

    皇甫礫對她來說是真正的國仇家恨,即便年齡再小,記得再少,也不可能輕易抹去。故而她這失魂症是好不了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