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章 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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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麽?”成世安問。

    辜廷聞這個人是富貴金銀堆裏出生的哥兒,又是辜家的墊窩兒,老輩兒捧在心窩子裏長大的尖尖,打小就養成個頑主的性子,怕沒什麽是他不能賞不能得的。

    或許是擎小玩得兢兢業業,鮮少有沒見過的,等長大了性子也淡了,從留洋回來就聯絡了有誌之士創刊辦報,全副心思都在上頭。

    這回不是玩兒,是他報國的路。

    在洋人那兒吃的虧,跌的臉子要拾起來,頭件事就得是讓同胞清醒,大夥兒得意識到身處的時代才能同仇敵愾,才能眾誌成城。

    人脊背挺直了,國才不會倒下。

    這是他所求的夢,但並不是辜家的,不但不是,還是死敵,是橫在辜廷聞眼前遮天的頑石。

    他螳臂當車,飛蛾撲火,但凡慷慨悲憤的形容都能往他身上使使。開始,成世安覺得他癡。

    他卻是最先被打動的那個。

    自小一塊兒讀書,一塊兒淘,辜廷聞要是東宮太子,他就是最紅的伴讀,也是最懂他的人。

    後來,他就跟他一塊兒癡,一塊兒大逆不道!

    為了報業,辜廷聞能把命舍下。這麽些年,他也就惦記這一件事,多早晚見過為了別的什麽傷懷到這模樣?

    他實在好奇。

    辜廷聞沒回他,卻問了個不相幹的:“你最近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這話提的,倒把他比成個浪蕩子!

    成世安斜眼:“你不都知道麽,還來戳我痛處。你這個人自個兒不痛快,也見不得別人安生,什麽德性!”

    是了。

    辜廷聞笑一笑:“你沒有追求人家?”

    “怎麽沒有?”成世安搖頭晃腦,“送了花講了情,一顆心捧到人麵前,可她說有心上人,轉臉就把我給丟地上了!”

    辜廷聞微微低了頭,在斂著情緒。

    “不過我不會放棄,許久都沒遇上這麽個得意人兒,我一見她,就知道她是我的。”

    當然這話摻了水分,他有這樣念頭也不過是打廣州回來,刻骨銘心,念念不忘。

    成世安些話,一分一分,把他壓垮。

    辜廷聞解開襯衫第一粒紐子,緩了口氣:“說些別的。”

    成世安古怪地看著他:“說什麽別的,你也不講拿什麽交換,一勁兒擠兌我!小胭呢,我聽說辜伯母給她請家來了!”

    “剛走。”

    “走哪兒了?我剛打鴻雉堂來,說是給請家來掌勺,我正尋思著什麽宴連著六天,以為她要出人頭地了!”

    話趕到這兒,成世安也覺察出不對勁來。

    辜家雙親因一篇文章的事情惱怒不省心的兒子,抓了人又放,不過是瞧辜廷聞妥協;節骨眼上任胭來住了數日,該不會她就是那個一擊必中的籌碼?

    那天晚上見到的,果真是實情?

    成世安擰眉。

    再抬頭,那位已經出了院門,天黑黢黢的,一口把他的影子吞個幹淨。

    吞人的夜色裏,任胭正蹲在直通辜府的胡同口。回回來辜家總碰不上好事,不過,再不用來了吧?

    話都說得那樣明白,往後釋然了也抹不開臉兒。頭回喜歡個人,喜歡到這模樣,真是差勁!

    罷了罷了,人又不喜歡自個兒,撒潑耍賴也強求不來,還跌份兒!

    哪兒不是兩條腿一對眼的爺們兒,不能跟姓辜的這棵歪脖樹上頭掛著,換個杆兒唄!

    委屈地把事想明白,任胭揉了揉臉,重新站起來。

    回鴻雉堂的時間,堂頭正把夥計聚一塊領賞錢,瞧她來也額外賞了一枚,沒對她失蹤這幾天感到意外,還熱熱絡絡的。

    “上七爺府上了,這些日子過得可怎麽樣呢?”有人問,一水兒好奇的目光投過來。

    任胭的心突突地跳,強打精神敷衍兩句直奔後廚。結果,杜立仁和吳司海都沒走,迎麵還是說跟辜廷聞相關的。

    杜立仁倒不是真關心她,是有危機感,趁機探探口風,再琢磨琢磨這個徒弟還能留幾天!

    “老夫人做主給你叫去做掌勺,也不跟師父回一聲,真是翅膀硬了。做的什麽,幾樣菜品?”

    倒是想知會,人家也不給這機會不是?

    任胭心裏翻江倒海似的的嘀咕,信口胡謅,吃過沒吃過,亂嚷嚷了一通。

    杜立仁聽出她糊弄,臉色越發沉:“能耐的你,天南海北沒你不會的,也不看自個兒是不是攬瓷器活的料,老實說話!”

    任胭沒心思跟他彎彎繞繞:“真沒扯謊,前兒還遇到幾位大師傅,切磋廚藝來著,您要不信,回頭等您幾位見了麵問問管保知道。”

    這下,杜立仁頗有百爪撓心之感。

    任胭在辜家跟大師傅切磋的事兒早傳開了,什麽模樣的謠言都有,講來說去,都琢磨著這膽大包天的小姑娘最後能不能青出於藍,也等著看杜立仁的好戲。

    自打拿了紅案頭魁的名聲,這些年沒懼過誰,還能怕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片子?他有的是手段收拾她,讓她在鴻雉堂一日也待不下去。

    可收拾兩回沒收拾出個結果,還把自個兒折騰夠嗆,杜立仁不得不正視起任胭來,這是鬼精,還是個跟自己犯衝的鬼精。

    若她真得了辜家捧,自個兒這條命壓根兒不夠她消耗的。那是北京城的一大片天外天,他這模樣的小螻蟻,連仰仗人鼻息的資格都沒有。

    說來捧戲子捧婊子,可真沒見過捧廚子的。前兒是你情我願的皮肉交易,捧廚子能討著什麽好,這丫頭連毛都沒長齊!

    隻是到了他這一步,名聲跟命一模樣,老了老了,提不動刀按不住砧板,也就靠名聲吃下半輩子了。

    所以這個威脅得盡早除掉,哪怕幹些違背道義的事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杜立仁這麽安慰自己,於是他看任胭的眼神跟瞧個煞似的。

    任胭唬得後脖頸發麻,師父這是氣啊還是恨,總覺著下一刻就得提著把剔骨尖刀奔她來了:“師,師父,您有話好好說!”

    作為愛護師妹的師兄,吳司海適時挺身而出:“師父您別惱,小胭素日也不是扯謊的孩子。咱不是都知道她跟大師傅們學手藝,這是好事兒,她出息了您也有麵兒!”

    有個屁麵!

    打進了鴻雉堂,他最恨這一句!

    杜立仁狠狠瞪了吳司海一眼。

    廚藝沒學三成,眼色倒能看個九成。師父這是要收拾不安分的徒弟了,作為馬前卒自然得效力,吳司海了然。

    於是他看任胭的眼神,也跟師父沒兩樣。

    這天夜裏頭任胭就做了噩夢,師父師哥張著倆血盆大口,把她咬得骨頭渣都沒剩下。到了白天果然精神不濟,上成府學洋文也是有心無力。

    成徽瑜體貼,早早地闔了書本:“小胭,今兒有舊時女高的校友要來,你要學手藝嗎,或者你想給我們做新菜式嗎?”

    “好啊。”

    前兒辜廷聞點出柴把翅的毛病,她正好趁機改進,可是好端端的,怎麽又想起那個人來,真是沒出息!

    她搖搖頭,一刀下去把竹蓀砍成兩截,結果非但沒把雜念給剁了,還越生越多。

    這兒是上回辜廷聞和她站著做點心的地方,她還拿了水瓢舀水給他呢,可惜做的是成小姐愛吃的點心,好吃歸好吃,就沒她什麽事兒。

    人家才是天作之合,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是要訂婚了吧,才把話說得那樣明白。

    好了,徹底沒她的份了!

    她越想越沮喪,手底下沒輕沒重的,成徽瑜來給她送茶,站在外麵都嚇了一跳。

    “小胭她,怎麽了?”她輕聲問坐在院子裏,遠遠瞅著人姑娘的癡心哥哥。

    成世安坐那好一會了,順手接過小丫頭端著的茶:“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失戀了。”

    成徽瑜發怔:“啊……茶是給小胭的……”

    “喝都喝了!”他抱著肩往廚房比劃,“她是單相思,人明確拒絕了,也就昨天的事兒。至於是誰,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既這麽說了,成徽瑜也沒再追問:“小胭是個好姑娘,會有更合適她的爺們兒的。”

    成世安點頭,頗為興奮。

    成徽瑜古怪地打量他:“哥,小胭失戀了,我看你好像很高興?”

    不然呢,跟她一模樣垂頭喪氣,黯然銷魂?

    他確實很快樂!

    當然這樣不講義氣的事兒不能給妹妹知道:“我是替小胭高興,用不著在錯地兒耽誤大好年華。再者我想到個好主意,能讓她學手藝,出名。”

    杜立仁不是不好好教小姑娘嗎,也不讓拋頭露臉做菜嗎,可成家的私人宴會多,他以個人名義請人來做菜學手藝,杜立仁還能攔著不成?

    小姑娘機靈,眼手都活絡,出師是早晚的事兒!

    他越想越覺得得意,追求女孩子麽,自然是投其所好,以前的鮮花首飾實在是配不上這樣獨特的姑娘,所以情路坎坷也在所難免。

    如今柳暗花明,於她是,於他也是。

    成世安跟任胭提,她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經不住誘惑,一口應承下來。

    成世安趁機為自己討私利:“過三五天你不是休息,徽瑜會跟同學外出郊遊,有支子老烤肉,想不想嚐?”

    “想!”

    真乖。

    他笑,想摸摸她的頭,忍住了:“說好了,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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