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交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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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拖著虛弱無力的身子爬上前來,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拉住了蘭之禮的手臂,她涕泗橫流,哪裏還有半分曾經的優雅氣度,她哭著求道:“老爺,你不能再打了,你在打真的會打算他的——他雖然錯了,但是——但是——”
她的話音未落,便見到蘭之禮也不由得紅了眼眶,眼中失望的神色漸漸的顯露出來,蔣氏冷眼看著,忽然覺得,這段時間,他真的是老了,老了許多,眉宇間也漸漸的有了頹敗的跡象了。
蘭之禮一把將手中的木棍扔了出去,打在了木門上,發出劇烈的碰撞聲,蘭博嚇得縮了縮脖子。
鄭氏當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蘭之禮,整個人像是掛在了蘭之禮的手臂上一樣,但是潛意識裏她依舊緊緊的攥著他的手腕,指甲幾乎都要嵌進了他的皮肉裏。
蘭之禮道:“我蘭氏雖然落得此境地,但是隻要命還在,便又辦法,或許我不行,但是你可以,你不可以,你的孩子可以,蘭氏一門不能就這樣斷送在你我父子手上,蘭博,我要你記住,從前你被你母親嬌縱,但是從現在開始,蘭氏隻有你一個人了,若是你我找尋不到出路,死不能入蘭氏祖墳,要生生世世跪在列祖列宗麵前認罪。”
這是自從流放以來,蘭之禮第一次吐露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真心。
鄭氏見到他還是看重蘭博的,心中便一鬆,隻要不是放棄了自己的兒子,無論做什麽,她都是願意的。
這般想著,便覺得眼前一黑,竟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蘭之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蔣氏,沉聲道:“扶進屋裏吧,還有尋點傷藥給博兒——”
語氣冷淡的好像是冰天雪地裏麵的雕像。
蔣氏怔了怔,看見蘭之禮遠去的背影,心中卻想起了另外的一個男子來。
他對自己說話的時候,溫和中帶著愛意,而現在呢?
蔣氏深吸一氣,先是將鄭氏扶起來,再去想攙扶蘭博的時候,卻被蘭博一把揮開了,他厭棄的道:“我自己能走,看什麽,還不去找傷藥?”
蔣氏也不想與他計較,轉身便出了門去,她去找了負責看守他們的守衛討要金瘡藥,對著那侍衛淫邪的目光,蔣氏的臉頰不由得微微的羞惱,但是她知道,若是今日討不到藥,回去也會被那對母子為難。
這般想著,她隻覺得似乎眼前的情況沒有那麽難熬,就連伸手卻接過藥物時,那守衛占便宜一般在她的手背上輕輕的劃過,她都不覺得厭惡,隻是麻木,無邊無際的麻木,甚至麻木道,還能揚起臉來對著那人含笑道謝。
才回到破敗的院落,便見到有一群穿著士兵服侍的將一個小小的院落,圍得水泄不通。
蘭之禮站在眾人麵前,伸手朝著裏麵指了指,似乎是在解釋什麽。
與他交涉的人,蔣氏見過,正是今日為了那少女出頭的士兵,聽說是叫齊霄的。
齊霄原本也打算就此了了,但是內心的純粹,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任由蘭之禮哄騙了無辜的人,所以即便是冒了叨擾府衙大人的風險,也將事情如實的稟報了。
好在指揮史大人也還算是明曉事理,但是苦主都不打算追究了,若是自己這個地方官員強行出頭,便是坐實了鄭氏當著眾人所說的那番話。
所以,他便安排了幾個人手,打算懲戒一下蘭博,這才出現了蔣氏看見的這一幕。
蘭之禮神色沉穩,恭敬的道:“犬子犯了錯,回來罪臣已經動了家法,現在在屋子裏麵躺著,若是大人覺得不能出氣,便進去將人拉出來,是下了大牢還是用刑,罪臣都沒有異議,隻求子大人能留下犬子性命——”
齊霄一怔,沒有想到蘭之禮竟然會這樣做,若是此時他們再去拿人,便是落人口舌,齊霄定定的看著蘭之禮,隨即便一言不發的朝著蘭博的屋子去了。
蘭之禮隻是站在原地候著,一副若是齊霄執意捉了蘭博,他也不會說什麽一樣。
然而齊霄而已隻是用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回來了,然後黑著臉帶著人離開了。
蔣氏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有風起了,錫州苦寒,連帶著那風好像都要比京都的凜冽些,打在臉上生疼,但是她毫無察覺一般,原來,原來所有的一切,他都是有謀算的,他終還是想方設法的護著那個孩子。
可是自己的孩子呢?
雖說她和蘭若並不十分親厚,但是那終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如何能不心疼?不過,若是自己生下來的是個男孩,是不是也會如同蘭博一樣,即便自己再不堪,也會有一家人護著。
想到這裏,她轉身便想逃,可是天大地大,她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你怎的站在那裏?”蘭之禮的聲音恍然傳來,驚得蔣氏差點將手裏的藥扔出去,她生怕蘭之禮看出什麽來,忙垂下頭,眉目低垂的道:“沒什麽,看老爺方才在與官爺說話,便沒打擾。”
見到她這幅柔婉的樣子,蘭之禮歎息一聲,蔣氏這些年在丞相府受的委屈,他不是不知道,隻不過,蘭若有這樣出身的母親,他麵上也無光,但是現如今,自己也是階下囚,反倒生了幾分憐惜的柔情來。
喚過了蔣氏,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院落,倒是沒有看見一個人從圍牆的拐角處閃身而過。
另一邊,皇帝籌備年節宮宴,和祭祖的事情,宮裏也忙的不可開交。
才短短幾日,一切便恢複了祥和和寧靜,好似之前那場驚天動地的事情不存在一般,而拓跋琛的餘黨,許多都被拆分收編,還有一些被用各種各樣的罪名處決了,朝中人人心中都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換了掌權人,自然要換一些新鮮的血液,這是亙古以來,無可厚非,大家都好似約好了一般,誰也沒有站出來質疑。
政事祥和,卻也讓一些人的心跟著浮躁了起來,皇帝身為賢王時,就沒有正妃,唯獨有一個側妃,卻未成親行禮,且聽說那側妃身有缺陷,到底能不能入宮,還是另外的問題。
這樣一來,新帝的後宮幾乎就是空虛的,而京中適齡女子眾多,許多官眷們便動了心思,來帶著私下的交際都比往日裏多了許多。
拓跋玥看著,卻也裝作沒看見,整日聽得福清和自己匯報,今日哪家大人舉辦了賞梅宴,哪家的小姐文采斐然,拔了頭籌,哪家的小姐又舞動京城諸多等等。
而此時的西涼,禾曦也過的不怎麽樣,看著自己麵前,山珍海味,不由得有些煩悶,她瞥了一眼攝政王府的管家,恭恭敬敬的垂首立在一旁,隨時等候吩咐的樣子,便覺得心中有些惱火。
她將手中的鏤空雕花的銀著放在精美得青花燒瓷碟中,發出了一聲叮鈴脆響,如意知曉禾曦的脾氣,便上前道:“小姐,你可是沒胃口?”
管家聞言上前,誠惶誠恐的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道:“奴才該死,不知道小姐的胃口,這便讓廚房重新做——”
說著揮了揮手,馬上便有下人魚貫而入,二話不說,便將案幾上十幾碟珍饈菜肴全都端了下去,那管家笑著道:“西涼的菜色,口味偏甜,想來是小姐不喜歡,不過小姐莫急,王爺已經張貼了告示了,遍尋天下的大廚,想來很快便會有了消息——”
禾曦聽著心煩,擺了擺手道:“我沒胃口,告訴廚房,送些清粥小菜來便好了,至於王爺,可是下了朝?”
管家忙道:“還未曾下朝,不過算著時辰,想來還有一個時辰,便也回府了,屆時,奴才親自來請小姐——”
禾曦點了點頭,便借口想休息,隻留了如意在身邊,將包括管家在內的下人都支了出去。
而此時的西涼皇宮內,攝政王寧奕一身玄色長袍,襯的他眉眼如畫,長身玉立,他站在金磚台階上,下方跪著白來名朝臣,身側的龍椅上,做著一個少年,十二三歲的模樣,正是寧泓,當今西涼的國主。
他一張小臉上稚氣未脫,但是卻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穩和篤定,舉手投足間已經隱隱有帝王之氣,他聽著下方官員的稟告後,才斟酌著道:“年關已致,眾愛卿一年來辛苦了,因著父皇喪期不滿三年,不能操辦大型宮宴,不過朕依舊會有賞賜,以犒勞眾愛卿的辛勞。”
眾人紛紛下拜謝恩,此時有一人站出來,看著有五十上下的年紀,道:“陛下,老臣有事稟告,今年戶部上表的案冊中,發現南部的收成相較於去年有所降低,經臣查證,是受蝗蟲所害,雖說及時挽救,但是損失已然造成,臣肯定陛下能下旨,免除南部明年的稅收——”
寧泓方想開口,便聽得身後層層明黃垂幔後有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道:“哀家記得,南部的收成,每年也隻繳納七成,隻因為先康親王於先帝有恩,且南部是康親王的封地,這才有了這少於旁處的稅收,這麽多年下來,彌補了這次的災害,怕是也綽綽有餘了,如何還能減免這稅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