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婚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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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雪上前接過了機關椅,一行人朝著靈秀宮去了。
    蕭奈不是第一次來靈秀宮了,上一次,自己得了一個安妃的位份,現如今,靈秀宮一如往常,甚至連一側的積雪都未曾比風吹動過。
    高遠幾乎是要從機關椅上跌坐下來,那不敢相信,曾經那樣鮮活的女子,此時竟變成了一塊烏沉沉的牌位。
    他定定的看了許久,才道:“我想陪著她說會話,然後我便會離開,還請陛下恩準。”
    眼底都是悲涼的冷意和疏遠,拓跋玥不語,轉身出了正殿,福清小心翼翼的道:“高先生,您現在病著,且陛下他身子也——”
    他似是想說什麽,然而話音未落,便聽見了拓跋玥沉聲道:“福清——”
    福清眼底一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便這樣落了下來,他身形已然呈現出了一種老態,眉眼因著常年的低垂而生起了無數的細紋和褶皺,他哽咽道:“陛下,您的身子關係著江河萬裏,且蕭貴妃將您托付給奴才,奴才不能看著您這樣啊——”
    拓跋玥看著遠處天邊的一抹紅霞,那樣烈,那樣豔,像是那天秋露殿燃起的火,幾乎帶著灼人的溫度,他微微擺手打斷了福清的話,道:“福清,朕累了,服侍朕回養心殿吧。”
    福清見他神色堅決,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在心中重重的歎息了一聲,起身離開。
    他終究是沒有說出口,沒有說出拓跋玥的病情來。
    陸川等人候在殿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見到拓跋玥才走出了靈秀宮的殿門,身子一晃,便暈了過去。
    眾人大驚失色,福清看了看靈秀宮的正殿,咬了咬牙齒道:“回養心殿,陸太醫,有勞您了。”
    而此時靈秀宮正殿內,已經有夕陽斑駁的餘暉撒了進來,照在高遠的肩上,像是有一雙溫柔細膩的手,輕撫著。
    高遠苦笑道:“從前,都是你這般來見我,現如今我落地如此,也讓你看笑話了啊。”
    他忽的想起無數的過往,那些幾乎要沉進歲月塵埃裏的情誼。
    他緩緩的推著機關椅走到了香案旁,取了三炷香燃了,然後費力的撐起身子,插在了金漆的香爐中,緩緩的吟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沐錦,你看春天要到了,你吃了那麽多的苦,難道就是為了這個麽?”
    高遠緩緩的攥緊了拳頭,本就蒼白的皮膚下隱隱有青黑色的血管暴起,半晌他緩緩的鬆開了手掌,那是一種無力和懊悔。
    都怪他不夠強大,都怪他在最關鍵的時刻沒有能力護在她的身邊,或許他早該想到的,虎視眈眈的蕭氏一族,危機四伏的大曆皇宮,可是沐錦隻有自己,饒是拓跋玥有心相互,但是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備受牽製?
    他於蕭天博弈多年,韜光養晦小心翼翼到這一步,定然不會因為一個女子斷送了數十年的籌謀,他不怪拓跋玥,畢竟從一開始,拓跋玥隻是把沐錦當做一顆棋子。他是知道的,不是麽?
    想到這裏,他甚至覺得自己無顏在這裏,他下意識的轉動機關椅離開,確是在行至門前時,無限眷戀又似乎堅定地回望了一眼那殿宇。
    當拓跋玥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夜半了,蕭奈依舊是白日裏的那身衣裳,顯然是從未離開。
    見到拓跋玥醒來,她忙湊上前道:“陛下醒了?”
    拓跋玥卻也不看她,隻是淡淡的喚了一聲福清,候在殿外的福清,聞言簾子進來,俯身道:“奴才在。”
    拓跋玥撐起身子,隻覺得胸口還有一些隱隱的作痛,似乎是有什麽在自己的心口上啃噬齧咬著。
    他強自忍住了,問道:“高遠呢?”
    福清垂眸道:“高先生於傍晚時已經離宮了,月侍衛前去護送了。”
    拓跋玥點了點頭,蕭奈眸中隱隱有些心虛,強自鎮定心神小聲道:“陛下何不讓高先生看?陸太醫也說著陛下的身子是蠱毒所致,高先生是此方麵的高手,若是他能看看,想必陛下也不用如此——”
    她見到殿內無人理會她的話,就連福清都垂著頭一副沒聽見的模樣,蕭奈一陣氣惱,又補了一句道:“再說,高遠本是陛下的臣子,天下人都是陛下的臣子,怎的偏生他這般桀驁不馴,因著一個女子便這般忤逆?”
    福清聽不下去了,道:“安妃娘娘,您累了一天了,還是早些會嘉瑜殿歇息吧。”
    蕭奈呼吸猛地一滯,她豁然起身,還未說話,便聽得拓跋玥冷冷的道:“好一個天下人都是朕的臣子,先不說苗域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國家,即便是屬於我大曆的,屬於朕的南疆,現如今不是也掌控在你父親手裏?”
    蕭奈轉身跪倒在地,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水來,她柔婉的道:“陛下,父親也隻是為了陛下,且在南疆民眾的眼裏,自然最最重要的是陛下,蕭氏一族,也是因為陛下,因為蕭貴妃,才有了些許的地位的。”
    拓跋玥冷嗤一聲,道:“好一個因為朕的母妃,這麽多年了,你們竟然還當朕是三歲的幼童麽?福清,你將近日京中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安妃聽聽。”
    福清應了一聲,隨即道:“安妃娘娘定了封號進宮後,蕭何公子一次在酒後妄言,說陛下是感念蕭氏一族的恩情,所謂安字,有安邦定國之意,又說陛下定然會冊立您為皇後,屆時您的父親便是國丈,位同丞相。”
    蕭奈越聽,神色越是難看,她搖頭否認道:“表哥醉酒胡說的,陛下,咱們從小長大的,他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慣會誇大其詞,可是並無壞心啊——”
    拓跋玥緩緩的道:“是麽?福清,你再說一些給安妃聽——”
    福清應了一聲,隨即道:“蕭公子不隻是那日醉酒胡說,這些日子,借著年節的由頭,往朝中重臣的家中,都送了厚禮。”
    蕭奈神色訕訕的道:“也是為了——為了陛下籠絡人心——”
    拓跋玥看了看蕭奈的神色,漫不經心的道:“既然是為了朕籠絡朝中人心,為何是以你南疆蕭氏的名義送去的?”
    蕭奈再也找不到由頭,半晌才哭訴道:“奈兒隻是一名女子,父親這些事情從不與奈兒說,奈兒隻以為他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蕭氏,為了陛下的母族,其餘的,奈兒相信父親——若是陛下不喜歡,奈兒告訴父親便是,讓他安安穩穩的回南疆去,頤養天年便好了。”
    她抽噎著,當真是一副毫無所知的樣子。
    拓跋玥隻覺得心中一陣氣悶,他點了點頭道:“你退下吧——”
    蕭奈心中鬆了一口氣,哪裏還敢再留下去,福了福身子便離開了。
    待到她離開後,福清便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喜安妃娘娘和蕭氏等人,為何不尋了由頭除去了?”
    拓跋玥歎息一聲道:“朕還有些事情沒有查清,朕總覺得朕身上的蠱毒與安妃有關,既然與安妃有關,那必然蕭氏等人也是知情的,如此一來,朕必須留著他們。”
    福清神色微變,他不可置信的道:“陛下是說是安妃——”拓跋玥蹙眉道:“朕不記著那時的事情了,是否是當時朕身邊混進了拓跋琛的人,或者是蘭之禮的人,朕都不得而知,朕什麽都記不得了——”
    他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那種熟悉的痛感再一次席卷而來,他悶哼一聲捂住了額頭,他真的想知道,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蕭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嘉瑜殿,直到玳瑁為她脫去了身上的風帽披風,她才回過神來,她下意識的問道:“玳瑁,陛下是不是查出了什麽?”
    玳瑁滿臉的疑惑和不解,見到玳瑁如此神色,蕭奈才恍然回神,那時伺候在自己身邊的婢女已經被父親替換了,現在的玳瑁,對當時的事情是全然無所知的。
    她頹然的坐在身後的軟椅中,玳瑁有些不放心的道:“娘娘,您這是怎麽了?”
    蕭奈緩緩的道:“無事,你下去吧——打了熱水來,本宮要沐浴更衣。”
    玳瑁見她不願意與自己多言,便也不問了,按照蕭奈的吩咐退了下去。
    蕭奈將自己浸在柔暖的水中,不斷的回憶,還有誰是知情的呢?
    陸然和宋府醫已死,自己身邊知情的婢女也處置了,還有誰呢?
    忽然她想到一個人來,驚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對了,帶著禾曦進蜀中的那個人——王朗,現如今全然知情的人也隻有王朗了。
    可是現如今王朗身為禁衛軍統領,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自己可以隨便處置的侍衛了。
    她的心裏好像是住了一隻野貓一般,有尖利的爪子在狠狠地抓撓著,焦躁不安。
    她忽然看向了侍奉在一旁的玳瑁,眼中閃過一絲什麽來。
    玳瑁被她這樣的眼神看的有些畏懼,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娘娘,您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