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蛛絲馬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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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玥盯著手中的東西道:“可是,她這裏為何會有當初蜀中疫情時,朕服用的藥方?”
福清也有些納悶的道:“難道是小主問了他人——然後私自留下的?”
拓跋玥的指尖卻一點一點的收緊,或許隻有他才知道,那個方藥,是最開始的時候,他服用的,且回京後,府醫和陸然相繼出事,後尋了陸川來給自己看診,陸川隻是覺得鬼子的藥力太過於強勁,便改良了藥方,中和了藥性,這之前的藥方便也自然而然的作廢了。
而自己也從未提及此事,自己身邊知道藥方的人也少之又少,為何禾曦這會有,難道是陸川?可是陸川又有什麽理由,將已經作廢的藥方給了禾曦?疑惑像是一圈又一圈密匝匝的線,將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風,他直覺這件事,和自己蜀中發生的事情有關,他仔細的去回憶,但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就是想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忽然他腦中好像是有什麽炸開了一般,不斷跳動著,好像是要衝破他的頭顱,他吃痛的俯下身子,福清見勢頭不好,忙走過去將拓跋玥攙扶著坐下,隨即從袖中取出了一枚藥丸,遞到了拓跋玥的麵前,急道:“陛下,快些服下,陸太醫說了,您現在不可動氣,這頭風病久治不愈,想來是和那蠱蟲也有關係,若是您執意如此,引發了蠱蟲發作,又該如何是好?”
拓跋玥卻一把揮開了福清的手,那藥丸咕嚕嚕的滾到了牆角,看不真切了,拓跋玥幾乎是喘著粗氣道:“拿酒來。”
福清本想阻止,但是現如今拓跋玥的情況,他便隻能哀歎一聲,忙從一旁的案幾上去過酒盞,斟了一杯,遞了過來,拓跋玥幾乎是下意識的接過來,一飲而盡。
就這樣,連飲了三盞,他才覺得精神好像慢慢的舒緩了下來,他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來,又看了看那藥方,或許這藥方的來曆,要回京後問問陸川才知道。
福清見到拓跋玥沒事了,也鬆了一口氣,拓跋玥顯然是有些疲累了,福清也不多話,隻是將他攙扶著送到了寢殿,稍做休息。
出來時,他看著桌上已經空了了酒壺,想了又想,還是拿了出去,殿外候著的,是福清手下一個十分機靈的小太監,名喚的金寶的,見福清的神色,和福清手中的酒盞,心中便已經了然。
他上前小聲道:“公公,陛下可是又飲酒了?”
福清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隨即道:“你倒是會察言觀色——”
金寶縮了縮肩膀,隨即有些不解的道:“奴才在宮裏當差這麽久,先帝也好,四皇子也好,都是十分注重飲食保養的,為何到了陛下這裏——”
他語氣中帶著試探,似乎是不知道自己這麽問,會不會引起福清的不滿,但是見到福清唏噓的神色,才打著膽子繼續道:“奴才聽說,陸太醫來了幾次,都說讓陛下注意休息和飲食,可陛下為何——”
福清緩緩的朝著前方走去,金寶跟在後頭,忽然他聽見福清的聲音從前麵傳來,福清道:“我問你,既然你當值了這麽多年,可知道為何曆代帝王都十分的注意養生?”
金寶似乎不知道這麽簡單的問題,福清會什麽會問自己,想也不想的道:“自然是為了千秋萬代,子孫綿延,能為了江山社稷,福壽綿長。”
福清長歎一聲,道:“是啊,曆代帝王都是為了長命百歲,人人都說萬福金安,可是哪有幾代帝王,能真的能千秋萬代呢,金寶啊,我也老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會忽然就死了,人這一生啊,總是這樣匆匆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到了末尾嘍——”
金寶不明所以,但是他是個機靈的,否則也不會連出宮,福清都帶著他,顯然是有提拔的意思了。
他仔細地咂摸著福清的話,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但是這樣的可能讓他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見到福清麵色如常,便試探的問道:“您是說,陛下他——陛下他——”
福清垂下了眼眸,眼中有複雜的情緒,是的,其實從最開始拓跋玥拒絕服藥的時候,他便察覺出了不妥,直到後來的用酒精麻痹自己,他都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拓跋玥就獨自在養心殿中,對著那一副畫卷,獨飲至天亮了。
可是在眾人的眼中,他還是那個英明果斷的君王,是明主,但是在無人看見的背後,他的孤獨,或許隻有福清能知道一二,那個女人的離去,或許也將拓跋玥帶走了吧。
這樣的猜測,在拓跋玥讓他開始尋找適齡的孩子時,他便越發的堅定了。
但是,他卻不能阻止,這個位置,像是雪山之巔,孤獨冷清,他見過先帝,從一個儒雅的皇子漸漸的變成了一個多疑的帝王,最後逼死了蕭貴妃,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怨恨,至死都沒有得到原諒。
他也看見了四皇子拓跋琛,為了這個位置,不惜將一門忠烈推入萬丈深淵,而自己也在這個位置不斷的沉淪墮落,被權利的旋渦,吞噬。
這個天下敬仰的萬人朝拜的王位,在他看來,無異於是一個會傷人的怪獸,時刻的張開著血盆大口,等待著下一個獵物的到來,或許,這也是解脫不是麽?
隻不過,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女子來,不由得有些傷感,他將酒壺遞給了金寶道:“陛下現在在錦瑟閣休息,你去服侍吧,機靈些。還有,將酒備好——”
金寶有些木訥的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福清一步一步的朝著後山的方向去了,有那麽一刻,金寶覺得福清的步伐好像有些蹣跚了,行動間也沒有那麽利落了,原來,人真的會老。
福清緩步走到了後山,現在還是春季,正是萬物複蘇的季節,雖然沒有盛時的蒼翠欲滴,卻也別有一番生機盎然的景象。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來到了後山的楓林中,此時的楓林,並沒有什麽奇特的景象,他尋了一處長勢茂盛的楓樹坐下,自言自語的道:“貴妃娘娘,奴才無能,照看不好陛下,若是您泉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怪罪奴才?”
他忽然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眶便紅了,他喃喃的道:“娘娘,奴才是不是錯了?我本該履行自己的職責,照看好陛下的,可是——可是——陛下真的好辛苦,奴才都看在眼裏的,娘娘——若是您能聽見,您回來看看陛下吧——”
他的思緒漸漸的飄遠了,那時的他還是個下等的太監,得不到重用,人人都給他眼色看,但是唯獨蕭貴妃,會對自己客客氣氣的,會對著自己笑,那時那段灰暗時光中,他能感覺到的唯一的光。
可是現在,他連她唯一的兒子,都照顧不好,讓他如何能心安?
正沉思間,忽然有女子的輕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福清蹙眉,這行宮雖然平日裏也沒有宮裏人來,但是守衛還是森嚴的,怎會有女子闖進後山來?
那聲音漸漸的近了,福清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身子隱在寬大的樹幹後,漸漸的能聽見輕快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福清忙屏住了呼吸,緊接著,便聽見其中一人道:“小主你小心些——”
另外一名女子,顯然是那人口中的小主,她聲音低沉柔婉的道:“春桃,我哪裏有那麽脆弱,好了,我們歇息下。”
說著,隻聽得一陣窸窣的聲響,應該是兩人坐下了,福清忽然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了,這是原來拓跋琛的妙夫人——殊妙,而春桃原來還是養心殿的婢女,殊妙被一時臨幸,這才送去了殊妙身邊做婢女。
而拓跋琛死後,除卻和蘭府有關的人,後宮的妃嬪和婢女,一律送出了宮,不願意離開的,便送到了翠山行宮了此殘生。
知道這並非是什麽外人,福清便直起了身子,想出去見禮。
誰知道還未等到她動作,便聽得春桃的聲音道:“小主您也太冒險了些,隨說現在陛下來了翠山,咱們不能像是往常一樣,在行宮裏散步,卻也不需要跑到則後山來,若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
福清隻覺得春桃的話有些怪異,但是一時間卻也想不到到底是哪裏奇怪,隻好繼續的聽下去。
殊妙的聲音不似從前那般趾高氣昂,帶了女子特有的溫軟,甚至福清從她的語氣中能感覺到,她是笑著的,隻聽得殊妙道:“陛下這一來,也不知道何事能回去,但是太醫說了,我這身子好似比正常的婦人重了些,要每天都慢走半個時辰,否則日後,怕是會有麻煩的。”
春桃的聲音頓了頓,氣氛顯然有些僵住了,半晌,才聽道春桃有些憂心忡忡的道:“小主,您說,要是陛下知道了,你懷有了身孕,會不會——會不會容不下小主子?”
福清的身子僵住了,好像是被什麽東西釘在了原地,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隻聽得殊妙緩緩的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春桃,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啊。他什麽都不知道,難道他來這個世上走一遭的權利都沒有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