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恰似少年來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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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的人腳步慌亂的走到她身邊,在一旁的水壺裏給她倒了杯水,由於太過緊張,杯子裏的水灑了一大半出來。

    陸遙接過杯子喝下,才算止住了咳嗽,聲音也漸漸恢複了清亮。

    “你是誰?我在哪兒?我爸呢?”陸遙繼續追問,視線落在眼前這個低垂著腦袋隻會看自己腳尖的男孩身上,然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問話時不知不覺就變得凶巴巴的。

    男孩抬起頭看向陸遙,剛對上陸遙的視線又快速的錯開,並且抿著嘴不說話。

    陸遙心想:“這人不會是個啞巴吧?”

    三天前,正享受著小學三年級沒有煩憂暑假的陸遙,看著父親正在打包的幾個行李箱,有些好奇的湊過去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一個對女兒有很高期許的父親突然想到這是一次很好的體驗生活的機會,於是不容分說的當下多訂了一張火車票,在陸遙媽媽下班回家前拖著行李牽著女兒坐上了前往某個沿海城市的火車。

    陸遙一開始還猶猶豫豫的不想去,因為想著暑假裏有幾場她期待了很久的音樂會要去看,而且她認為媽媽絕對不會同意父親這個“一拍腦袋”就做出的的決定。

    可她骨子裏其實是個喜歡刺激冒險更對浪漫主義情懷毫無抵抗力的孩子,爸爸一說到在某個小島上,在那片柔軟沙灘上有各種奇形怪狀的貝殼,和夏季的夜晚閃著藍色熒光的水母像條彩帶漂浮在海麵上時,她的那些猶豫和擔憂就全都被拋諸腦後。

    隻是還沒見到貝殼和水母,她就被人滿為患雞飛狗跳的綠皮火車給砸了個七葷八素,然後在清晨下了火車後又坐在一艘浪大一點都能翻個底朝天的擺渡船上晃蕩了一整天。

    陸遙隻記得自己在船上吐一陣,哭一陣,睡一陣,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那艘魔鬼船上下來的了。

    陸遙確實不知道,因為她當時已經在船上吐暈過去了,是父親陸勻把她抱下的船。

    陸遙的父親陸勻是s市某三甲醫院的外科副主任醫師,作為醫院中青年醫生的骨幹力量,每三年一次的下鄉義診肯定少不了他的身影。

    今年s市與某沿海城市的政府一起合作促成了這次義診活動,陸勻則主動請纓來到這個離中心城市地理位置最偏遠的某個小島。

    小島位於城市的東北部,是一個四麵環海的島外島,五平方公裏不到的麵積,擁有大概一萬多人口,陸勻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島上轄屬八個村的其中一個,有一千多戶人家。

    陸勻義診期間在村鎮上的衛生所裏工作,因為島上居民出一次島看病不容易,島上的衛生院也就隻能治個頭疼腦熱的病,所以陸勻他們醫療小組的出現,引發了全村的看病“熱潮”,陸勻幾乎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晚上大家則分別借住在村民的家裏,陸勻父女倆借住的是個隻有奶奶和孫子相依為命的人家,家裏條件並不怎麽好,據說家裏還吃著低保,連孫子念書都是村裏和鄉裏出的錢。

    但貧窮卻不落魄,家裏收拾的幹淨整潔,窗明幾淨,這家奶奶做的飯菜雖算不上豐盛但貴在用心。

    陸勻住這裏,一方麵是他們家人丁少有空餘房間住,另一方麵是接受他們借住的村民可以領到一部分補助。

    吐得昏天暗地的陸遙在床上躺了兩天終於能下床了,吐得兩頰都凹了進去,顯得一雙眼睛更大,之前放假在家賦閑了一個月的陸遙養了一身的細皮嫩肉,在這座日照充足到島上人人都幾乎曬脫了一層皮的地方白得能晃了人眼。

    第一個被晃了眼的人就是陸遙他們借住這家人家的孫子。

    “阿峰,去廚房端菜。”

    路家奶奶端著一碗東西走出廚房,正看到坐在餐桌旁歪著腦袋無精打采望著門外院子的陸遙和站在她身後不知道在看什麽的自家孫子……

    “哦。”路君峰收回不知不覺就落在陸遙身上的視線,轉身進了廚房,然後悄悄的把陸遙剛才低頭時露出的那段纖細蒼白的脖子刻在了眼底。

    “病剛好,隻能喝點粥。”奶奶把碗端給陸遙。

    “謝謝奶奶。”陸遙從小就是個嘴甜乖巧的孩子,當然,這種乖巧隻出現在大人們麵前。

    “乖孩子,”奶奶歎了口氣,“這麽遠的路,怎麽把你帶到這兒來了呢,吃不好睡不好,還生了一場病。”

    路家奶奶六十出頭,兩鬢剛剛發白,身體好像不怎麽好,這些年斷斷續續的一直看病吃藥,人削瘦得很,但老人精神不錯,眉目很是慈祥,對陸遙也很好。

    “陸……我爸是看我暑假在家就知道吹著空調看漫畫,怕我看出病來,才帶我來島上體驗生活的,奶奶,你們這兒挺好的,風景好人也好,我挺喜歡的!”

    有人端著碗從廚房裏走出來,聽到她的話,腳步不由得一滯。

    她這幾天都是在床上度過的,看過的風景隻有他們家的院子,接觸到的人也隻有自己和奶奶,所以她說的風景好人也好是指自己嗎?

    “你喜歡就好,”奶奶慈祥的看著陸遙,“遙遙啊,你平時想吃什麽做什麽就和阿峰說,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挺會照顧人的,我病了這麽久,多虧了這孩子……”

    “奶奶,吃飯了。”路君峰將飯菜和碗筷擺上桌,整個過程始終低垂著頭。

    陸遙看他坐在自己麵前,連吃飯也是埋著頭,不敢抬起頭朝自己這兒看上一眼。

    陸遙舔了舔嘴唇,脆生生的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路君峰被陸遙的突然出聲嚇了一跳,一口飯差點嗆在了氣管裏,咳得漲紅了一張臉。

    “沒事吧?”陸遙殷勤的倒了杯水遞給他。

    路君峰接過水杯,手指不小心擦過她的手背,驚得他差一點把水杯給砸了。

    “這孩子怎麽毛毛躁躁的。”奶奶趕緊拿抹布擦桌上的水漬。

    手忙腳亂了一陣,路君峰才算理順了一口氣,不知是咳傷了還是難堪,這次的頭是低得快埋桌底下去了。

    “遙遙你問的是阿峰的名字嗎?”

    “嗯。”

    “他叫‘路君峰’。”

    “姓lu嗎?和我一個姓。”

    “不是一個。”路君峰突然出聲,聲音蚊子似的從桌子底下傳過來,“是路途遙遠的路,不是、不是你那個陸……”

    “哦……”陸遙點了點頭,“那君是君子的君,峰是山峰的峰嗎?”

    路君峰點了點頭。

    “我叫陸遙,陸地的陸,路途遙遠的遙。”

    怯懦的男孩突然抬起了頭,在開了燈也略顯昏暗的堂屋裏,發現對過之人那雙在暗處也流光溢彩的眸子正含著笑望著自己。

    這原本隻是一句普通至極的自我介紹,可是在聽到他耳朵裏的瞬間,卻突然在男孩的心裏卷起了軒然大波,像久旱的戈壁沙漠中驚破了如沐的春風,無中生有,席卷而至,有一陣細微卻尖利的刺痛在他肺腑中紮下,席卷至四肢百骸。

    從此,他的心裏便長長久久的回蕩著一句話。

    她說我是陸遙,路君峰的陸遙……

    陸勻沒回來吃晚飯,肯定又是被某個熱情的村民拉回家招待去了。

    陸勻不像其他下鄉義診的團隊可能隻是為了完成院裏的任務,或者借這次機會為自己的履曆添上一筆,純粹是為名為利而來。

    陸勻是個腳踏實地的人,過去讀書時刻苦專研孜孜不倦,工作後更是殫精竭慮勤勤懇懇,不管是掛了專家號的還是不花錢看病的他都一視同仁,全憑著他醫者仁心的初衷。

    他沒有對島上的艱苦條件和每天把衛生所擠滿的村民產生任何怨言,而是帶領著自己這支醫療團隊駐紮在衛生所裏任勞任怨,忙得連陸遙都沒空管。

    路家奶奶信教,吃好晚飯會去同村的鄰居家做晚課。

    喝完粥嘴裏寡淡的陸遙坐在路家大門口的石頭門檻上,望著對門那家人家後門拉起柵欄養在裏麵的幾隻雞,一陣風吹過,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熏得她險些又要吐。

    “你別坐那兒,”路君峰洗好碗走出廚房,看到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陸遙曲腿坐在門堂口,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捧花狀的托著自己的臉,“那裏髒……”

    聞言,陸遙回頭看了他一眼。

    路君峰和陸遙年歲相當,月份上陸遙小一點,不知是男孩女孩發育早晚的關係還是基因遺傳,他比陸遙還要矮一點,甚至更為瘦弱,再加上長年累月的海風“輕拂”,黑得很是純粹。

    路君峰下意識的避開她的視線。

    “哎……”陸遙歎著氣。

    路君峰不懂陸遙的憂傷,她本可以穿著更優雅的禮服挽著穿著正裝的男孩的胳臂去看一場她期待已久的音樂會,而不是在這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幹巴巴的對著那幾隻雜毛雞大眼瞪小眼。

    還有一個偏遠地區偏遠小島上的一個家境不太好的男孩,父親早逝,母親遠走改嫁,奶奶常年生病,還長得又瘦又小又黑。

    全身上下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能看,可是盯著人看時都隻敢悄悄的,像個賊似的偷著看你,隻要你一和他對上眼,他就會立刻驚慌失措的逃避,從小窮困的生活造就了他敏感,卑微,膽小,孤僻的性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