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一直在等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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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了幹嘛啊,說不定還有用呢!”小孟對著那一長排幾乎占滿了一層書架的教科書“嘖嘖”感歎。

    “正好留著什麽時候送你去小學‘回爐重造’。”陸遙瞥了他一眼,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過分,就他那小學畢業考的成績那才是該“嘖嘖”感歎慘不忍睹,也不知道他爸是花了多少白花花的銀子,托了什麽過硬的關係才把他塞進了陸遙即將要念書的中學。

    一個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一個是邊遠鄉村的“問題少年”,陸遙怎麽覺得自己為這即將到來的初中生涯油然而生一種心慌慌的感覺呢?

    “大遙遙,你對哥的智商不會有所懷疑吧?”正在小孟打算為自己的智商辯駁一二時,口袋裏似是金屬碰撞的“噪音”突然響起。

    陸遙皺眉,看他掏出手機接電話,她覺得孟二流子這個人,不僅智商堪憂,連帶著品味也不免讓人惆悵。

    陸遙此時正站在兩間房間的中間,右手邊是她過去那間陽光充足,自帶飄窗和獨立衛生間的套房,左手邊則是幾乎沒有陽光眷顧局促得連轉身都困難的新房間,她的手裏正捧著最後需要搬的一點零碎之物。

    小孟接這通電話時,她莫名的站定在了兩間房間的正中間,陸遙清楚的看見正在聽電話的小孟的表情突然變了。

    他似乎咬了一下牙,平日裏最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人,此刻的臉部線條徒然鋒利了起來,目光中驚愕、狼狽與難以言喻的痛楚接連閃過,好像被什麽東西在某一處舊傷疤處狠狠的抓了一把似的。

    “大……遙遙……”小孟艱難的滾動了一下喉嚨中某個正在發育的部位,眼神無助又哀傷的望著站在過道中央的陸遙。

    不管是南房間還是北房間的光線似乎都隻能照到自己房間的門口,竟然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向前一步,讓站在中間的陸遙全身仿佛都籠罩在了一大片的陰影裏。

    小孟很想問問,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水衝垮了螞蟻窩,哪兒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呢……

    一周後

    “遙遙?”

    身後的房門被推開,一個輕緩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陸遙此時正蜷縮在一張如公主般夢幻的床上,從床頂開始傾斜而下有些浮誇的蕾絲床幔,將她整個人像是遺世般孤立於這一方小小世界中。

    方苑輕輕歎了口氣,拖著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向那片悄無聲息的“世界”。

    她坐在床沿邊,拉開一側的床幔,一隻細長消瘦的手輕搭在陸遙的肩膀上。

    “遙遙,我知道你沒法接受,外婆和你一樣難過,你失去了你的母親,而我,失去的是我唯一的女兒……”方苑閉上眼睛,頓了頓,強壓下心口的疼痛,語氣盡量平緩道,“可這件事我們誰都改變不了,我們隻能接受它的發生,如果你愛她,就應該好好的繼續愛她所愛的人……”

    “她所愛的人?”床幔中傳來一聲含混不清的呢喃。

    “是的,”方苑傾身靠近躺在床上的那個令人心疼的身軀,雙臂環繞上她小小的肩膀,哽咽道,“她愛你,愛你父親,也愛外婆和外公,所以遙遙,請你帶著她所有的愛繼續愛我們,從今以後,負重前行……”

    陸遙穿戴整齊,隨著外婆從二樓的樓梯上下來,踩下最後一步台階時就看見了背對著自己站在客廳裏陸勻的背影,她以為自己早已幹涸的眼眶裏莫名的湧上了一陣濕意。

    不過是幾天的時間,陸遙發現他的背脊竟然不似從前挺直,寬厚的肩膀仿佛往下沉墜了幾分,她覺得也許還能從他的鬢角中翻出幾縷銀絲。

    看到她的出現,正在說話的父親和外公同時噤聲,外公垂著眼眸手裏不停磨蹭著他那隻幾乎褪光了搪瓷的“軍用水杯”。

    陸勻轉過身朝著她的方向似乎抿了抿嘴角,陸遙覺得他也許是想衝自己寬慰的笑一下的,隻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來寬慰別人了。

    七天前,尹方捷女士遭遇車禍不幸去世,陸遙從小孟的那通電話中得知這個噩耗。

    母親的葬禮結束後她被送到了外婆家,她一直躲在房間裏沒有出過房門一步。

    她不哭不鬧,隻是吃了睡,睡醒了又吃,不怎麽說話走動,安靜得仿佛一個隻會喘氣的布偶,連思維都是停滯的。

    這幾天她一直躺在床上,睡著的時候不會做夢,醒著的時候腦袋裏依然一片空白。

    但如果陸勻今天不來接她,她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也遲早會結束。

    陸遙覺得這真的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因為她還活著,能吃能睡,會走會跑,會考慮明天會顧忌別人,所以或長或短,她最愛的那個人最終會變成自己的一個回憶,留在她心裏最痛的角落裏,十年二十年後,有關於那個人的所有一切都會蒙上灰沾上漬,變得不像今日這般讓她難受和痛苦。

    十三歲的陸遙,在自己最親的人身上明白“人死不能複生”這樣殘忍而不可逆的絕望後,仿佛一夜之間從嫩芽中抽穗而出的枝椏,收起不諳世事躲在母親羽翼下小女孩的“天真”與“嬌氣”,迎風而立,一往無前。

    就如外婆說的那般,帶上對那個人的思念和愛,負重前行。

    陸勻開車在高速上疾馳,不似他平日裏求穩的開車風格,陸遙有些不習慣,忍不住伸手拉住車頂的扶手。

    可是她默不作聲的忍耐著,在一個失去妻子的丈夫麵前,她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麽才能讓他不那麽痛苦,可能僅僅是她想要安慰他的初衷就會把他帶回那個痛苦的漩渦中去吧。

    就好比她自己,她雖然可以從痛苦中走出來,但她卻不希望任何人帶著同情和悲憫看待自己,覺得自己可憐又無辜,覺得沒了母親的她真是慘。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替自己放大數百倍的痛苦!

    痛不痛,有多痛,痛多久,隻有她自己能體會,不需要誰的“提醒”!

    所以她才會躲在床幔中,躲進隻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中,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舔舐自己的傷口。

    陸勻和她是一樣的,在失去最愛的人之後,把自己嚴防死守在一個孤獨冰冷的世界中,守著對那個人的無盡思念,和自己那份永遠得不到解脫的哀傷的精魂。

    陸遙家後來買的這套三居室,位於s市繁華地段的黃金樓盤,站在陽台上或者是南邊兩個房間的飄窗處,都可以將s市劃分為東西兩個區域的“母親江”一覽無餘,十六樓的高度還能將對岸正在建造中的巍峨大廈盡收眼底。

    到了晚上,更是能瞧見濱江大道上的路燈,如龍騰飛蜿蜒綿長數公裏,遠處江麵上交錯開過的遊船上各色彩燈和廣告燈交相輝映。若是再等上幾年,等對岸幾座正在構建中的大廈完工,安裝上各色奪目絢麗的城市景觀燈,那可真是一派絕美的城市夜景之色。

    這樣的景色太過於人工雕琢,並不符合尹方捷女士小布爾喬亞的浪漫主義情懷,但她當年竟然聽從了陸勻的建議,放棄了遠郊一處自帶花園的別墅,破滅了她想要親手打理一座花園的夢想,願意屈居於一套城市公寓中。

    這樣的一套三居室,其實於他們一家三口倒也是夠的,隻不過陸勻的書房變成了陸遙的琴房,而他隻能在自己房間擺一張小書桌將就。

    陸遙的性格,一半隨了母親,骨子裏流淌著烏托邦的文藝與浪漫,而另一半隨父親,時常會表現出一種殘忍的現實與刻薄。

    陸遙既懷念住在市外婆家那棟,有些年頭且名聲在外的洋房裏的優雅愜意,也喜歡s市三居室的現代與自由。

    陸遙走在前麵,陸勻拿著她的行李跟在後麵,兩人相顧無言從電梯裏走出來。

    這是棟兩梯兩戶的高層住宅樓,陸遙家是東麵那套,坐西麵的電梯上來後,出了電梯門需要穿過電梯廳的過道。

    陸勻抬腳剛走出電梯就差點撞上突然停住腳步的陸遙。

    陸勻看到女兒轉過頭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裏滿含了驚訝和不敢置信,然而還不等自己向她解釋,她幾乎是飛撲到了家門口,落在門上的敲門聲卻異常的輕柔,惶恐得像是怕嚇跑了屋裏的誰。

    “遙遙……不是……”陸勻囁嚅著想要說什麽,可是陸遙纖細的後背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何其忍心去傷害她啊!

    “是,是她嗎……是她回來了嗎……”

    陸遙有家裏的鑰匙,就在她外套口袋裏,可是她固執的一遍遍的敲著門,門縫內漏出的那一片微弱的燈光,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強迫自己必須藏起來的思念,在此刻固執的敲門聲中忽然變本加厲地湧了上來,一股腦的將她淹沒!

    “求求你開門……求你了……”陸遙從嗚咽到哭出了聲,淚水浸濕了那張瘦了一圈的臉,她仿佛把所有的不甘與執念都寄托在了這扇緊閉的大門之後,而壓抑的痛苦與無邊的疲憊卻在這一刻紛至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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