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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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難明。元福站在廊下,接過獄長遞過來的兩張狀紙,細細地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

    而後落在其中一張上麵。眉色微蹙。

    “這指印怎這般大?”元福抬頭看向獄長問道。

    跟在獄長身後的小嘍囉內侍官心往上一提。

    獄長趕緊上前一步,瞅了瞅狀紙,回頭看向內侍官:“這人是你審的。”

    “回公公的話,那是大指頭按的。”內侍官弓著腰。捏著嗓子尖聲道:“受了拶刑,食指已經被夾爛了,按不出來。因著手上全是血,我們沒有用朱砂,就著她手上的血按的。那血又要幹不幹的,按得便重了些。”內侍官說著,抬頭看了眼元福。又趕緊低下了頭。

    常理來說,畫押的該是右手食指。

    元福拿起手中的狀紙,聞了聞。的確有血腥的味道。

    “哪隻手按的?”元福一邊將手裏的狀紙遞給身旁的小太監,一邊隨意地開口問道。

    這隨意的語調卻讓內侍官心口瞬間一縮。放在腹前規矩交叉的手使勁地攥著。本就敷了粉的臉更加慘白。幸而黑夜漫漫,夜色也掩住了他的驚慌和失態。

    “回公公的話,是右手。”內侍官說道,將頭埋的更低了。

    元福卻沒有注意到異樣,又看向第二份狀紙,對著另一個長臉內侍官問道:“你這個可是右手食指按的?”

    “回公公的話,正是。”若是平日,長臉內侍官定然會覺得奇怪。但今日有個大拇指畫押的在前,元公公這樣問他,倒是沒有什麽疑惑了。

    元福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兩張狀紙都遞給了身旁的小太監收起來。

    “人是丟在了亂葬崗罷。”元福問道,抬眼威嚴地掃了掃獄長。

    都知道這事兒並不多麽光明正大,綾綺宮早點兒毀屍滅跡也不奇怪。

    獄長聞言,低聲道:“今夜雨太大,又有雷電。便放在了獄裏,明兒一早雨停了便去丟。”

    元福聽得此言,先是皺了皺眉。而後道:“也罷。好了,都退下罷。獄長留一會兒。”

    眾人應聲,該走的走,該留的留。

    冒著大雨回到掖庭的房間內,內侍官一身淋得濕透了。

    “如何如何?”錄文官從床板上跳下來,走向內侍官著急地問道。

    內侍官抹著身上的水,板著臉沒有說話。錄文官的心便一點一點兒的沉了下去。

    “他問了?”他壓低了有些顫抖著的聲音。

    內侍官依舊沒有應聲。身上的水甩了半天,這才走到角落去拿起兩個鬥笠,遞給錄文官一個:“我要去親眼看看。”

    他要去親眼看看。不是不信,是要親眼看到,然後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在這必死無疑中,他才敢豁出身家性命,去搏出一條生路。雖然他還並不知曉生路在哪裏。

    錄文官接過鬥笠,低頭盯著鬥笠。

    “走吧。”他顫著雙手,將鬥笠戴在了身上。

    冷雨鋪麵,行人匆匆。

    黑暗之中,呼吸從沉重到清淺。偌大的刑訊室裏,血腥味充斥著鼻尖。

    窗外雨滴打在屋頂,滴滴答答嘈雜而繁亂。掩住了溫青梧清淺的呼吸聲。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跟死人沒什麽兩樣。

    她認真地聽著屋外的雨聲。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她喜歡下雨天。

    這樣的天氣,能讓她平靜下來。所有的聲音和煩擾都消失在雨中。這樣的雨夜,她似乎離自己,更近了些。

    雨中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有燈籠的光亮照進來,溫青梧的心終於落定。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光亮太淺。偌大的刑訊室內已經昏暗不明。

    “公公,好像已經死了。”獄長走在前麵,執著燈籠,看著中央垂著頭一動不動的死人,小聲地開口。

    元福沒接話,徑直走進。獄長也加快了腳步。

    “快些。”元福說道。

    一旁小太監燈籠打過來照亮。說話的小太監跨上前,掏出胸口的兩張狀紙,打開瞧了瞧,將一張放回去,執著另一張,蹲下來,抬起那似乎沒了氣息的才人的右手,捏著大拇指就著朱砂按了下去。

    若是有人低著身子去看,便會發現,那淩亂不堪的頭發下,一雙猩紅的眸子睜開,正死死地盯著身前的那張狀紙。

    “公公,好了。”小太監起身,弓著身子將狀紙遞給了元福。

    元福接過瞧了瞧。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片刻,腳步聲又離去,燈籠的亮光向著旁邊的刑訊室而去。

    又過須臾,腳步聲和光亮終於遠去。

    室內又恢複了闃然黑暗。

    本該安靜的室內,複而又想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從刑訊室的旮旯裏頭走了出來。

    “你猜對了。”黑暗之中,溫青梧的正前方響起了沉沉的聲音。

    她記得這個聲音。

    溫青梧抬起頭,目光看向黑夜之中。

    “所以,你們跟我一樣,隻能莫名其妙的死去。”溫青梧道:“不甘心罷。”

    黑夜之中,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溫青梧卻不在意,繼而又道:“以你們賤如螻蟻的身份地位,怎麽跟綾綺宮鬥。”說著,她笑了笑。

    笑聲無力極了,卻帶著別樣的嘲諷。

    內侍官和錄文官這一刻卻沒有任何的生氣之感。隻覺得絕望。他們不清楚,這聲音中的嘲諷,是為她自己,還是為綾綺宮,亦或是為他們倆。

    “我們要如何做?”錄文官開口,聲音嘶啞。

    溫青梧悠悠道:“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你們?”

    “都是死,若沒有辦法,你這般竭力掙紮又有何意義。讓我們兩個刑訊逼供殺了你的太監陪著你一起死,總好過獨身而亡。你卻偏偏提點了我們。”錄文官說道。

    “說吧,痛快點兒。你要我們怎麽辦,要如何救你。”內侍官開口,聲音蓋過錄文官。

    “是如何救你們。”溫青梧搖了搖頭。

    絕境之中,她也要為自己獲取最大的利益。

    室內安靜了片刻。內侍官再開口:“好。換種說法,你救我們,要我們怎麽報答?”

    溫青梧道:“割開手指,對著北邊天宮寅位鬼府發血誓。這一世,效忠於我。若是背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轉世輪回世世斷子絕孫。死魂生生入鬼府下十八層地獄受剖心割肝挖眼刈舌之刑,滾鍋而不死,千錘而不散。”

    因為長時間缺水而幹癟沙啞的聲音像是地獄招魂的鬼君無常。

    內侍官和錄文官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