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姐，我們去把花整理一下吧。”媽媽溫和地看著孟筱，招呼她離開，似乎要給父子倆說話的機會。

    孟筱和梁辰對視一眼，便跟著他媽媽走開，梁辰凝望兩人的身影消失，才走過來將輪椅推到邊上。

    “沒想到，你竟然喜歡上自己的病人，你喜歡她什麽？”梁振民問，“是滄海的女兒介紹給你的嗎？”

    “她沒有介紹，我自己喜歡。”梁辰說，“讓她我覺得很溫暖。”

    “溫暖？你每天都很冷嗎？”父親不屑地問。

    “是啊，心很冷。”梁辰毫不猶豫地回答，“每天都很冷。”

    父子倆一時皆無語，病房裏靜默片刻，卻從洗手間傳來聲音，他們不約而同仔細地聽，竟然是媽媽的笑聲。

    梁辰再轉過頭，就看見了爸爸臉上的笑容和眼中的釋懷。

    他知道，爸爸對於兒媳婦的唯一期待，就是老婆喜不喜歡，梁辰真的很想去知乎回答，有個癡情老爸是什麽感覺，雖然他心中對父母對這個家又諸多怨懟，但一想到梁振民深情如此，他又會滿心驕傲。

    “有件事，要跟你說。”梁辰很嚴肅地看著父親，“孟筱的一切，你都是知道的，上次你出麵擺平那件事，我和他都很感激。”

    “幹什麽？”爸爸從腦袋上摘下眼睛，“你這態度，是在感謝我？”

    “以後不論有什麽事，大家就事論事，請千萬不要拿孟筱的過去來攻擊她。”梁辰說，“你可以不喜歡她，或是覺得我們不合適，但你跟我說，不要拿那些事來傷害她，逼她離開我。”

    梁振民嗬嗬一笑：“你是來真的？”

    他正視著父親：“你有多愛媽媽，我現在就有多珍惜她，過去的事是我的錯，但孟筱不介意，那對我來說別人介意不介意，你怎麽看都無所謂。”

    梁振民不屑地說：“一輩子很長，你能堅持多久？”

    梁辰說：“這是我和孟筱的事，你自己又能堅持多久？”

    梁振民顯然被挑釁了，他對妻子的深情是不容置疑的，可冷靜下來想想，又何須兒子來肯定，又何須任何人來肯定。

    沒想到兒子說的卻是：“你下一次倒下，很可能再也無法正常和我說話，會口眼歪斜會大小便失禁，從今以後，媽媽變成了伺候你的保姆，再也沒有人能保護她。你倒是想堅持一輩子，你能有這個命嗎？你六十歲了，不是十六歲，麻煩你，公司不會一天兩天就倒閉的，把身體養好，別讓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

    梁振民竟是沒得反駁，是那個孟筱讓兒子變得這樣成熟，還是他一直都……其實他是知道的，兒子雖然男女關係混亂，可他是個很優秀的醫生，很優秀的康複師，他並沒有真的作踐自己的人生。

    “振民，你看，筱筱還會插花。”媽媽帶著孟筱出來，剛剛還是孟小姐，現在已經是筱筱了，短短的幾分鍾，她們的距離一下子近了。

    梁辰在孟筱臉上，看見了安心的笑容，認識這麽久，她眼中一直氤氳不去的一縷悲傷，也仿佛淡了好些。

    “等下我和孩子們去樓下餐廳吃飯，你的晚飯，我讓護士送過來。”媽媽說道，“你別到處亂跑，外麵有蚊子的，我們吃完就回來。”

    中午的酒會，應酬寒暄多過吃東西，梁辰和孟筱的確都餓了，媽媽為丈夫準備好茶水，把一切他可能需要的東西擺在手邊，就帶著兒子和他的女朋友出去了。

    梁振民則很擔憂：“讓他們送進來就好，你們在房間裏吃好了。”

    媽媽笑而不語，拿起她的手提包，看了眼兒子和孟筱，就緩緩往外走。

    梁振民輕輕一歎，到底沒有阻攔，他知道老婆也有很多話，想對兒子講。

    療養中心的餐廳，沒有康複中心那麽大，但菜色不錯，也很家常，孟筱陪著挑了一圈，梁辰的媽媽說話很輕很輕，通常都要筱筱再複述一遍給食堂工作人員，梁辰來幫忙端食物，很快就擺了滿滿一桌。

    “你們多吃點。”媽媽自己並不餓，溫柔地說著，“爸爸每次參加什麽酒會餐會回來，都要再吃一頓，說吃不飽。”

    梁辰說：“以後要注意他的飲食，心腦血管疾病，千萬不能再油膩不能大補。”

    媽媽笑道：“梁醫生，你記得開個單子給我，告訴我什麽不能給他吃。”

    梁辰給媽媽和孟筱分別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問道：“你們剛才在笑什麽。”

    媽媽和孟筱對視一眼，孟筱低頭吃東西，媽媽則溫和地問：“阿辰，你跟媽媽說說，你是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會？”

    “你說管理公司？”

    “是啊。”

    “我什麽都不懂，聽不懂也看不懂。”梁辰坦率地說，“這一個禮拜，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但是奶奶說，就算我裝傻坐在那裏也好，我就去了。”

    媽媽歎道：“那你該多難過。”

    梁辰看了看身邊的孟筱，心滿意足，對母親道：“我現在不難過了，奶奶把筱筱送來了，她什麽都懂。”

    孟筱忙說：“我隻是懂一些管理上的基礎，醫療方麵我不行的。”

    梁辰咬了一大口蟹粉獅子頭，迅速咀嚼並吞下去後說：“所以我們兩個拚起來，剛剛好。”

    孟筱臉一紅，低頭扒拉碗裏的米飯。

    媽媽笑得很開心，給孟筱夾菜，給兒子夾菜，勸他吃慢一點。

    原本一家人氣氛極好，媽媽也開始動筷子，餐廳裏忽然來了其他病人的家屬，烏泱泱一家子人，還有兩個六七歲大的孩子，一進來就開始嚷嚷，你追我趕滿餐廳竄，連孟筱都微微蹙眉。

    媽媽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當那兩個孩子從他們身邊瘋跑過，媽媽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慌亂，梁辰和孟筱眼睜睜看著豆大的汗珠從媽媽的額頭上淌下來，她唇色慘白，雙眸充滿了恐懼，手裏的筷子也落在了地上。

    “媽媽。”梁辰換到母親那一邊，將他抱在懷裏，擋住她的視線，捂著她的耳朵，等母親在懷裏稍稍安靜後，他就抱起媽媽，徑直離開了餐廳。

    孟筱拿起阿姨的手提包，帶上梁辰的手機和自己的包跟了出來，梁辰抱著媽媽直接回父親的病房，可是出了電梯後，媽媽突然說：“去那邊坐坐，我休息一下就好。”

    “你需要休息。”

    “這樣回去，他會覺得是你沒照顧好我。”媽媽說，“阿辰，你聽媽媽的，我不想讓他擔心，更不想你們為了我吵架。”

    孟筱向梁辰點了點頭，梁辰便抱著母親來到休息處，好在這裏空無一人，孟筱去邊上接了一杯水來，媽媽喝了一口後，努力衝她笑著：“筱筱，對不起，嚇到你了。”

    “沒事的，阿姨，你好點了嗎？”孟筱說，“那兩個小孩太吵了，我都覺得耳朵疼。”

    “我沒事了。”媽媽靠在梁辰身上，微微喘息著，蒼白的雙唇漸漸有了幾分血色，她拉了孟筱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說道，“我身體不好，三十多年沒能照顧過阿辰，要說以後讓你來照顧他，這樣對你不公平，但這也真的是我的心願，筱筱，阿姨把梁辰交給你可以嗎？”

    梁辰笑道：“媽，你這樣才會嚇到她，我和孟筱還有很多事，要慢慢來。”

    “可以。”可是孟筱卻回答了，“阿姨，其實我很能理解你對這個世界的恐懼，隻是我內心比你強大，我身體比你好。我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時候，和你一樣，我看見誰都覺得很可怕，很不真實，常常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甚至分不清我身邊的是人還是鬼。”

    媽媽緩緩坐了起來，仿佛第一次有人，真正能明白她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裏，懷胎十月的女兒活活死在自己的肚子裏，她的精神她的身體都受到了嚴重的創傷，但就算是守護了自己三十年的丈夫，也並沒有真正理解她在恐懼什麽。

    因為生和死的錯亂，讓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孟筱說：“但是我挺過來了，阿姨，我遇到了梁辰，他把我從分不清生和死的世界裏救出來，我現在很明確自己是活著的，我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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