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甬城哭了
字數:6010 加入書籤
紙菩薩看向四周:“古副官說夜馨落水失蹤,極有可能淹死了。”
說著,紙菩薩又看了古副官一眼,目光又投向安息香:“如果說她是因為被嫉妒吞噬的女人我倒相信,淹死我決計不信,因為夜馨的水性遠超夜龍團。”
紙菩薩旁邊站著的馬九寶則麵無表情地聽著,同時目光搜索著周圍的叢林中。
紙菩薩搖頭笑了笑,轉身離開。
唐安蜀起身道:“夜龍王說得對,我師父就是一個江湖騙子,夜龍王並不傻,他最後選擇相信我師父,完全是因為你的蠱惑,或者說是因為對你的愛,他要是不愛你,不會聽你的,愛一個人不僅僅隻是想呆在她身邊,而是會對她言聽計從。”
紙菩薩駐足停下,遲疑了一會兒,苦笑了下,又杵著拐杖遠去。
言聽計從嗎?那他還真的是傻子呢,傻到相信我這樣一個女人。
紙菩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個名正言順的丈夫,可是,夜龍王的模樣卻在她心裏變得如此的模糊,模糊到隻剩下一個輪廓。
她終於可以把他徹底忘記。
●
蔡千青被帶到新港的那天,是坐著囚車去的,就是早已廢除多年,專門用來遊街示眾的囚車,一輛馬車上裝載著一個剛好可以容納一人的囚籠,其中犯人戴上枷鎖,頭部固定,好讓沿街人群看清楚他的樣貌。
這樣的行為,隻為讓犯人在臨死之前,幾乎零距離遭受圍觀者的咒罵。
所有義憤填膺的百姓都站在街邊,手中拿著石塊、臭雞蛋等物件,追趕著囚車投擲,邊打邊罵,什麽難聽罵什麽,放肆地宣泄著自己心中的憤怒。
擔任此次押送死囚任務的指揮就是裘穀波,他完全沒想到,張輔之會安排自己來擔任這次押運任務,而他麾下除了伍六和班魯之外,還有塹壕夜叉小隊。
也就是說,張輔之等人完全料到了他們會劫囚車,救走蔡千青,所以故意安排他來領導這次押送任務,如果他們鋌而走險,那麽裘穀波全家勢必會被牽連,塹壕夜叉小隊也會因此被通緝,傅國棟在甬城的兵權也會被順理成章解除。
就算傅國棟帶著心腹頑抗,最終也會被陳伯忠一步步蠶食,落個和蔡千青一樣的下場。
“打死這個狗日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又有人附和著:“老天爺!你怎麽不劈死這個不孝子!”
“喪盡天良呀!狗日的畜生!”
“還我兒子命來!”
“蔡千青,你殺了我全家!你要為他們償命!”
“淩遲處死蔡千青!”
“對,不能讓他死得這麽便宜!”
麵對咒罵,麵對石塊,甚至是糞水,蔡千青始終麵無表情,不躲不閃,眼睛都不眨一下。
負責押送的裘穀波心中卻難受至極,卻無法做點什麽。
押送的路線繞了一大圈,裘穀波知道這等於遊街示眾,也知道遊街示眾之後等待蔡千青的是什麽。
臨行前,傅國棟一再叮囑裘穀波,讓他相信自己絕對會保下蔡千青。
“這是大帥對我的承諾嗎?”裘穀波問道。
傅國棟遲疑了一會兒:“我盡力而為。”
裘穀波冷笑了下,立正敬禮,轉身大步離去。
傅國棟看著裘穀波離去的背影,緩緩坐下,喃喃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誰?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裘穀波?對不起蔡千青?還是對不起仁義?
離去的裘穀波卻在心中說道:如果你能保住他,你就不會讓他落到這個下場,是他保住了你甬城都督的寶座,也是他避免了甬城百姓全部都死於傳染病,可是最終來,救人卻被冠以罪名遊街示眾,任憑辱罵。
裘穀波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瞪著旁邊正準備持刀上前的那名百姓:“你他媽想幹什麽?”
班魯直接拔出槍,對準那名百姓:“滾!”
伍六渾身都在顫抖著,他總算見識到了什麽叫做愚蠢。
可蔡千青還是那副模樣,他淡淡道:“不礙事,讓他們發泄吧,他們有發泄的權力,不管是被蒙蔽前,還是清醒後。”
裘穀波不語,隻是持槍站在囚車旁邊,怒視著那些被利用的百姓們,雖然人群中已經開始有人咒罵他裘穀波了。
可是,這比起遭受冤屈,身陷牢獄,即將遇害的蔡千青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無論在什麽朝代,無論曆史如何變遷,百姓的雙眼永遠是被蒙蔽的,但自己卻渾然不知。他們此時勇敢的走上街頭辱罵我,對我扔石頭,隻是因為我如今成為了階下囚,他們隻有清楚自己是絕對安全的前提下,才會如此勇敢去對抗所謂的強權。”囚車中的蔡千青帶著笑看著周圍說道,“他們用石頭砸我,試圖用唾沫淹沒我,僅僅是因為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都是免費的,如果石頭和唾沫都是有價值的,那麽他們隻會站在街邊對我投來憎恨的眼神。人都是自私的,但也絕對不能沒有自私,因為那是構成靈魂的主要成分,沒有私心就沒有欲望,沒有欲望就沒有動力,曆史的車輪是需要動力來驅使的,曆史的車輪也會無情地碾壓一切。”
裘穀波騎馬緩慢行在囚車旁,聆聽著蔡千青的這番話,都不敢扭頭去看他,因為此時的蔡千青雖然帶著笑,但卻無法掩飾住淒慘。
“當權者要清楚知道,就算百姓是愚昧無知的,就算花上幾百年的時間也無法開啟民智,那也不能以坐穩江山為由欺騙利用百姓。”蔡千青看著前方,“應該選擇一種最合適的方式引領他們,帶領他們走出愚昧自大的陰霾,給他們希望,去迎接光明,即便你知道光明之後還會有黑暗。”
裘穀波咬著牙,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強忍著,強忍著自己不要淚如泉湧,強忍著自己不要拔槍下令救出蔡千青。
強忍著自己不要做這一切,隻因為他也有私心。
車隊終於行到新港海景總局門口的時候,裘穀波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兩個人,站在前方滿臉虛偽淚水的就是蔡千青的生父李丞豐,
而站在他背後那個麵無表情失去雙臂的老頭兒無疑就是八臂羅漢胡深。
他想告訴所有人,就算他八臂羅漢一臂都沒有,依然可以隻手遮天嗎?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這是最好的機會!裘穀波的腦海中出現了這個聲音。
這個距離,裘穀波完全有把握輕鬆將一顆子彈送進胡深的額頭。
就在裘穀波的手摸向槍套後,囚車中的蔡千青沉聲道:“裘捕探,謝謝你的護送,接下來的路,就讓我自己走吧。”
數隊海警從海警總局中魚貫而出,就像彩排過無數次一樣,很自然就接替了裘穀波的押送護衛隊,同時將裘穀波等人的隊伍逼向了後方。
而這次海警總局方麵的負責人不是別人,就是與裘穀波關係甚好的高德舊。
因為海警總局除了那幾個洋人頭頭之外,其他的探長大多數不是死,就是重傷在床還沒痊愈,所以高德舊就成了唯一的人選。
高德舊來到囚車麵前,站在裘穀波的馬前道:“裘捕探。”
裘穀波翻身下馬,上前正色道:“高探長,蔡先生是我的朋友。”
高德舊點頭道:“我知道,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好生照顧,絕不怠慢。”
“謝謝。”裘穀波應聲道,將囚車的鑰匙遞給高德舊,“如果有什麽事,麻煩您一定告訴我。”
高德舊點頭:“一定。”
高德舊上前用鑰匙打開那把鑄鐵鎖,伸手將蔡千青從裏麵攙扶出來。
隨後,裘穀波站在那,看著高德舊攙扶著蔡千青朝著李丞豐和胡深走去。
麵無表情的胡深終於笑了,那是勝利的笑容。
而虛偽的李丞豐則哭得更厲害了,竟然還哭得抽搐了起來。
蔡千青卻依然在笑著,驕傲地笑著,笑看著眼前這一出殺人鬧劇。
此時,胡深低聲在李丞豐身後道:“用你最獨特的方式,跟你兒子打個招呼吧。”
李丞豐聽完,無力地向前走了幾步,看著微笑的蔡千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終於,李丞豐朝著蔡千青跪了下去。
這一跪,直接將這出大戲拉向高潮,周圍的百姓群情激奮,無數人試圖衝破海警的阻攔,要上前打死蔡千青。
“不孝子呀!”
“認罪吧!你這個逆子!”
“老子給兒子下跪!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呀!”
“天理不容呀!老天呀,你睜開眼看看吧!看看這個不孝子吧!”
“殺了他吧!殺了他!”
百姓們義憤填膺地喊著,不少人也因為這一幕落下了悲憤又毫無價值的眼淚,此時此刻,這些人都認為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他們譴責的是一個十惡不赦之徒。
而此時,李丞豐卻用隻有蔡千青和高德舊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說完的同時,原本晴朗的天空瞬時間烏雲遍布,雷光電閃,百姓的情緒因此又被拉高,因為他們認為老天爺真的因蔡千青的所作所為而怒。
胡深站在那,高昂著頭看著已是淚流滿麵的裘穀波,隨後得意一笑,轉身走向海警總局。
在這個國度,禮儀道德用得其法,也能出奇製勝。
以孝殺人,完美落幕。
當海警總局那扇大門重重關上的時候,天空中的烏雲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用力一擰,像是滲滿水的海綿一樣將暴雨擠了出來。
瞬時間,傾盆暴雨。
那天,很多人哭了。
那天,甬城也哭了。
那天,胡深卻笑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