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六章:告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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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府大門已經貼上了海警總局和租界工商會的雙重封條,一個月前剛剛上過油漆的大門加上封條顯得十分紮眼。

    清晨十分,大門前還聚集著張府的下人們,他們完全不知道何去何從,隻能聚集在一起商量著,然後各奔東西,最終隻剩下被唾棄的雪娘。

    那些下人離開前,都對雪娘撂下過一兩句難聽的話,甚至將張輔之落難,張府被查封,名聲掃地都歸結到了這個無辜的女人身上。

    雪娘沒有反駁,沒有為自己申辯,沒有哭喊著說自己是被人算計,隻是默默地站在那。

    她什麽都沒想,什麽也不敢想,每當她去思考自己是如何與張培安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的時候,她都會立即切斷自己的思維,她害怕自己輕而易舉就推測出這一切都是知己葉雲誌所為。

    不過,該知道的遲早還是要知道,清晨下人們離開之前,議論著葉雲誌的身份,敘說著他就是通天王爺安望海,而且是為了蔡千青報仇而來。

    那一刻,雪娘釋然了,她覺得自己活該,但又覺得自己那麽的無奈,因為她不想成為張定鋒的棋子,可她沒有選擇。

    安望海出現在張府對麵的街頭,一身尋常打扮的他看著已經換上粗布衣裳,手拎著布包的雪娘。

    他嚐試過好幾次要上前把那張數額巨大的銀票交給她,但他最終還是沒邁出那一步,隻是揮手叫了一輛人力車,給了錢之後讓車夫去將雪娘拉到碼頭。

    人力車拿了錢之後,立即到了雪娘的跟前:“夫人,請上車吧。”

    雪娘詫異地看著車夫。

    車夫又道:“有位先生付了錢,讓我拉您去碼頭,您還有行李嗎?”

    雪娘微微搖頭,拿著自己的包袱上了人力車。

    人力車離開的時候,安望海也坐著另外一輛車跟在雪娘那輛車的後方。

    他一直看著雪娘的背影,卻什麽都沒想。

    他不敢想,就如同當年他回到順天府報仇,在看到兩位仇人家破人亡之後,他也僅僅隻是興奮了那麽小小一會兒,就如同昨晚在海警總局中眼見張輔之死去,眼看著張培安落獄時一樣,僅僅隻是興奮了那麽一小會兒。

    在他走出海警總局之後,他突然間問自己,他到底是在為蔡千青複仇呢?還是僅僅為了獲得這短暫的興奮?

    也許是後者,因為昨晚是他來甬城之後睡得最踏實的一個晚上,沒有被窗外的貓叫驚醒,也沒有被風聲驚得抓起枕頭下的手槍。

    兩輛人力車一前一後來到新港碼頭,人力車離開,雪娘卻忽地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安望海。

    雪娘的眼神那麽的空洞,沒有怨恨,什麽都沒有,好像僅僅隻是一副軀殼軀殼站在那。

    因為這種眼神,安望海終於上前,將銀票遞給雪娘。

    雪娘低頭看著銀票,問:“這是什麽?”

    安望海淡淡道:“酬勞。”

    雪娘接過銀票,並未像安望海設想一樣把銀票扔給他,或者揉成團扔掉,而是小心翼翼疊好揣了起來。

    隨後,雪娘直視著安望海的雙眼:“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給蔡先生複仇,對嗎?”

    安望海默默點頭。

    雪娘笑了:“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沒得選。”

    安望海道:“我知道,就如你當年為了幫助家人,把自己賣到青樓一樣,沒得選。”

    雪娘問:“你是在說反話嗎?就像當年我摯愛的男人一樣?”

    安望海搖頭:“不,我沒有說反話,我知道你身不由己,隻是你在錯誤的時間出現了在錯誤的地點,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合適的人可以利用,當然,我承認,在我知道你和千青接觸後發生的那一係列事情,你也因此上了我複仇的名單。”

    雪娘問:“那你為何不幹脆殺了我?”

    安望海道:“你罪不至死,和張輔之不一樣。”

    雪娘苦笑道:“我有沒有罪,由你來定的?”

    安望海道:“你怎麽說都可以,但是,我今天懇求你一件事。”

    懇求?雪娘很是詫異地看著安望海,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麽?

    雪娘問:“什麽?”

    安望海道:“陪我說說話,然後我送你上船,就此永別。”

    雪娘再問:“說什麽?”

    安望海看著遠處的海灘道:“去那邊吧。”

    說完,安望海先行一步,雪娘遲疑了半響,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到了海灘,安望海站定,轉身看著雪娘:“我知道你怨恨我,所以,我希望你把你的怒火發泄出來。”

    雪娘咬牙道:“我恨不得殺了你!我原以為自己從深淵中爬了出來,是你向我伸出了援助的手,可沒想到,在關鍵時刻,你不僅鬆開了我,還踹了我一腳。”

    安望海道:“我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自己都不清楚。”

    雪娘又罵道:“那關我什麽事!?就算你要複仇,你為什麽幹脆不殺了我?我好不容易從八王院中離開,沒想到隻是從一個魔窟進入了另外一個魔窟之中,你既然覺得我有罪,為什麽還要手下留情?你殺了我,也好過讓我成為你讓張家身敗名裂的棋子。”

    安望海卻在自說自話:“我對付張輔之沒有用過去的辦法,因為要用商業手段對付張輔之太難了,他在甬城的根基太深了,深到我花上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時間都不可能扳倒他,所以,我隻是利用了他們的疑心病,利用了他們互相之間的不信任,達到了我的目的。”

    雪娘沒再說什麽,因為他發現此時此刻的安望海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與之前那個咖啡廳中編造謊言的葉雲誌完全不同。

    安望海接著道:“昨晚張輔之死了,是我設計讓他兒子用毒酒殺死他的,方法和當初他對付千青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僅僅隻是興奮了那麽一會兒,我刻意算過時間,不足一刻鍾而已,我好像是為了那一刻鍾的興奮才來到甬城,而不是真的為了千青複仇而來。”

    雪娘皺眉:“你簡直不是個正常人!”

    安望海淡淡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人,我曾經也以此為榮,就因為我與你們不一樣,在我心中,一直蔑視著你們,你們的行為是如此愚蠢,如此不可理喻,明知道被他人利用,還是一頭紮進火坑之中。”

    雪娘問:“你覺得你比其他人聰明,所以就可以隨意玩弄他人?”

    安望海卻是直視雪娘:“張定鋒當初利用你的時候,你敢如此對他直言嗎?”

    雪娘語塞,她當然不敢。

    安望海又問:“那你為何被我利用了之後,還敢對我直言,宣泄你的憤怒呢?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我做事留有餘地,沒有將你真的趕到絕境,並且你也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愧疚。”

    雪娘遲疑了半響,皺眉道:“你是個瘋子。”

    安望海冷冷道:“對,我本來就和你們不一樣,我對生死沒有概念,生又何歡,死又何哀?一個不怕死的人,和一群貪生者,誰的贏麵又大一些呢?”

    雪娘道:“那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安望海道:“我隻是想找個人傾訴,這是我的習慣。”

    雪娘問:“你每次做完這種事,都會找被你利用過的人傾訴?”

    安望海搖頭:“不,以前在順天府的時候,我每次都會去找一個乞丐喝酒,我之所以要去找他,是因為那名乞丐是個聾子,什麽也聽不到,我隻管說,他隻管喝,等他醉了,我的話也說完了。”

    雪娘憤憤道:“但我不是聾子!”

    安望海卻是看向大海道:“可你是個傻子,無可救藥的傻子,希望我給你最後一擊,能讓你清醒的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讓你知道以後不要再輕信他人,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帶著我給你的錢,去另外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雪娘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安望海,她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東西?

    安望海又道:“你該走了,船要開了,最後再提醒你一次,去其他地方之後,無論遇到誰,無論那個人對你多好,你都要隱瞞你的過去,不要把你的傷口展示給別人看,再見。”

    雪娘並未說什麽,隻是離開,走了十來步之後又停下來,轉身來看著安望海。

    安望海並沒有目送她,而是看著眼前那片灰茫茫的大海。

    港口的船一艘接一艘的離開,他不知道雪娘所乘的船是哪一艘,但他知道,總有一艘船會載著這個絕望的女人離開。

    同時,他也希望雪娘站在甲板上眺望他所在的位置,在心中對自己下著最惡毒的詛咒。

    直到傍晚,唐安蜀終於找到了安望海,發現他一直站在海灘邊上的時候,有些詫異。

    唐安蜀站在安望海身邊,注視了下他的外套,又伸手摸了下,這才道:“你在海邊站了一天。”

    安望海笑道:“又來了,又開始從細節揣摩我了,因為我的外套很潮濕嗎?”

    唐安蜀搖頭:“不,是因為我派出去的人,在甬城各處都沒有找到你,最終發現你在此處,這就說明你一直沒挪地方。”

    安望海看著雪娘遠處的腳印:“她走了。”

    唐安蜀道:“走了就好。”

    安望海害怕這個話題會繼續,趕緊改口問:“百鬼宴準備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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