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古巷時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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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古董店,坐落在南頤縣古巷深處,僻靜而安詳。
    一條從大山湧流而來的河水,在上遊拐了個彎,到了古巷麵前就開闊平緩起來,顯得那樣從容。
    店主姓陳,是一位和藹可親的中年人,農天一常來他的店裏逛逛。一來二去,倆人便熟悉了。
    每次去店裏,他老遠就對農天一微笑,打著招呼,臉上含著一叢春天般和順的笑容。他經營著從祖上傳下來的古董店。
    農天一走在透著滄桑的古巷,也是偶爾尋到他這個十分講究的老店,就慢慢愛上它了。久之,就與陳店主成為老相識,彼此十分熱絡。
    古巷比較窄,平日裏倒也十分寧靜,輕悠,若是節慶之日,鄉鎮趕集的人多起來,人擠人,人挨人,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人流,巷子也就變得稠密起來。
    巷道大約兩百來米長,到了西頭的巷底,就如一個彎巴子,直抵正街。古巷的曆史如這腳下的地磚一樣沉默不語,一些遠逝的繁華和煙火,以及古巷的居民演繹的情感秘密,也一並隱藏起來。
    農天一不是好奇,而是把古巷當作親人似的,才會有一些莫名的想法。
    巷子東頭的燒酒坊,散發著洋薑酒、包穀酒、紅薯酒、柿子酒,以及稻穀酒、麥酒的濃稠氣味。
    若是愛酒人,必當止步於前。那股酒香原始的醇厚之氣,使人無法抵擋。
    不遠處,坐在木椅上的白發老翁吃著水煙,銅皮包的水煙袋被磨得黃燦燦的。小白狗倚在木椅旁,打量著過往的行人。
    安適在這裏積聚,像一股無聲的力量,浸潤著這片散發濃鬱鄉愁的心靈家園。
    這陳店主的古董店就處在巷子中央,東西進出皆十分便利,客流也易於聚集,可謂風水寶地。
    他的古董店店麵足有三四米寬,古色古香,雕花的窗子、木漆的技藝,青石壘砌的台階,都呈現出這家店主人曾經的風光。盡管時代以飛速的腳步前進,但古巷始終保持著自己悠閑的步調,留存著那一片片記憶溫馨的花香。
    古巷,古韻,古風,小城故事猶存。
    巷道街麵,偶有殘壁斷裂處露出白色紋理,形似雕花的語言,黑瓦鋪成節狀的時光,半遮半掩。
    清一色的地基牆壁,如山裏青青的岩石,它們走的路可謂遙遠和艱辛。裁縫店、刺繡店時有人光顧,木器店、竹器店、石器店尚在,酒坊也在慢慢出酒。
    總有人保留著一種自然古樸的活法,也許是為了保存生活記憶的童謠,使得古巷在洶湧而來的潮流擠兌下,仍存有長青不老的神話吧。
    一日得閑,農天一又到陳店主這裏談天說地,品茶論藝,不覺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陳店主是個爽快人,非要留農天一吃飯喝酒不可。
    農天一拗不過他,隻好遵命。
    穿過古董店麵進入正房,原來裏麵有一個院落,不大,倒也精巧別致。一株古樹爬得老高,衝出了兩層木製樓房頂端;一株樟樹要矮些,鬱鬱蔥蔥的,似在講述,又似在沉思著什麽。水池裏,幾條紅色的金魚遊弋,水草碧青,煞是愛人。院牆有雨水長年衝刷留下的深深斑痕。無疑,這裏充滿生活的詩意和樂趣,像一幅畫,也像一首喑啞的古老民謠。
    這時,陳店主跟農天一談到古人用雪水煮茶的故事。
    用雪水煮茶,最有名的莫過於陶穀黨姬在雪中“掃雪烹茶”了。
    “陶穀得黨太尉家姬。遇雪,取雪水烹茶。”
    這陶穀是五代北宋時期很有名氣的文人,還是一個茶癡。明代蔣一葵的《堯山堂外紀》中記載,陶穀得到了一個太尉黨進的家姬。在回家途中正好遇到下雪。於是陶穀就讓黨姬掃雪烹茶,並問道:“黨家懂這種風雅嗎?”
    黨姬回道:“黨太尉是個粗人,怎知這般雅事?隻會在銷金帳中淺斟低唱,飲羊羔酒而已。”陶穀聽罷,默然不語。
    不論陶穀當時是得意還是落寞,但“掃雪烹茶”的風雅卻傳為了千古佳話。後人更是將這個典故傳達到了極致。元代李德載的散曲《中呂》中就有“陶家學士更風騷”等字句。明代徐渭的《陶學士烹茶圖》;清代施楨的《黨姬烹雪》等都是典故入畫的佳作。陶穀也因“掃雪烹茶”四個字成了風雅的代名詞。
    陳店主風趣地講完這個故事,就拿出自製的老米酒,款待農天一。
    他拎著瓷瓶裏的酒,晃了一晃,笑著對農天一說;
    “這酒可是好東西,養生的。”
    農天一點頭:“那感情好!”
    在當地,老米酒又被稱作頭道酒,入口綿和,有一種甜甜的滋味,酒的度數低,但後勁足,營養豐富。
    他自謙道:“都是一些小菜小碟,菜是自己園子種的,將就吃了。”
    農天一笑著說:“蠻好,蠻好。”
    “不過,都是純天然的。”他特意加重了語氣,隨後讓農天一入座。
    酒過三巡,似乎找到感覺,他倆的話題扯到古人的雅興上。
    這時,陳店主脫口而出:
    一去兩三裏,
    煙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農天一煞是驚訝。這古巷深處藏著幽深的文化。生意與詩情相交融,煙火與友情相交織,真是其樂融融。
    隨即,他倆碰杯。陳店主夾了一顆花生米,嚼著,嘴裏念念有詞:
    一片一片又一片,
    兩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
    荊山茶樹綠滿天。
    念完詩,他一聲爽朗:“這是我瞎編的。”
    農天一說:“陳店主出口成章,令人敬佩!”
    這原詩末句應為“飛入蘆花都不見”。在這裏,陳店主改了詩歌原句原意,頗有幾分機智。這一改動,不僅道出了本地獨特的景致,且賦予原詩新的生命力。
    這詩句農天一倒是十分熟悉的。於是農天一說:“陳店主這一改動,不僅結合了現實情境,反而更有味道了。”
    陳店主連忙說:“哪裏,哪裏,見笑了。”
    喝完酒,吃完飯,農天一從陳店主家出來,夜漸深。
    街麵上,書畫店的招牌在隱約的燈影下金字泛光,茶葉店濃綠的字體透出森林的氣息。抬頭,古巷的夜空星月低垂,兩邊的店鋪形似對峙,夾著過往春秋。
    白天的嘈雜聲散去,偶爾一兩聲狗叫從遠處傳來。此時行走在巷內,農天一仿佛置身於前朝之境。
    古巷寧靜如初,如一位深掩閨中的大家閨秀那樣,靜美、賢淑、端莊。
    臨近巷子西頭,清脆的鍾聲富有節奏感,一分一秒地從鍾表店內傳出,劃破了夜空,也像敲打在農天一內心的鍾盤上,他有那麽一種無以言表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