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茶情霸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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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個博大的概念,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內容和因素。
喝茶,就是心與物的對話。
茶沉默無語,飲者應懂得用心地尊重每一款茶。好比一個人試圖去理解另一個任何有緣的人,無論他是否高貴與卑賤,都可以從他身上,找到令人敬重和欣賞的東西。
茶不燥不言,恬靜安詳,飲者應毫無敷衍地與茶對話。通過日積月累的茶學知識,也許就可以輕易了解一款茶的品類,產地,工藝等。
茶自散清香,飲者需要對於茶的一切,都充滿敬意和對緣分的感激。無論是茶器具,茶點心,還是身邊同品同賞的友人,都摻進了茶的味道。
畢竟,茶有個性,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商品,如同每一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經曆和特征,就像天下找不出兩片相同的葉子。
飲者盡興品茶的心情,是在某種機緣和情緒配合之下成為可能。所以人的一生,也不會再遇到相同的第二次了。
茶大公無私,飲者應有清醒之頭腦,持有寬容之胸襟,才能防止瑣碎的怨氣和對放縱混亂的隱約期待,來衝亂人的心智,浮躁起來,而耐不住沉靜清淡。
農天一說他隻希望能喝懂茶,能珍惜每一道茶。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飽含了人生況味。
其實,茶不是所謂貴族,或是小資,或是俠,或是仕,或是任何其它符號。也許等到某一天,喝了茶,終於能從茶中學到尊重萬物,也懂得尊重自己與他人,感激緣分,珍惜生活,心平氣和,清醒理智。恐怕隻有在此時,一個人才有資格說茶論“道”。
春天裏,那些萌發的新茶,探出尖尖的腦袋,癡迷著高遠的雲天,青翠中透著純淨,碧綠中掛著無邪,這多麽像農天一的童年啊!
一杯剛剛泡上來的茶,在涉世未深的茶水裏懵懵懂懂的上竄下跳,那不諳世事的莽撞勁兒,何嚐不像青澀的少年和青年。正如農天一的祖母所言,這時,別以為一個人進入了社會這杯“大茶水”,就以為自己理解了生活,甚至擁抱了生活的全部,那還早著呢!
其實,一部分人,這時不過是浮在水麵上的一片小小的茶葉!
農天一想起祖母說的一句話,杯有多厚,水有多深,夠一個人死去活來地去折騰所剩的光陰!
茶葉浸泡一段時間後,開始慢慢沉澱在杯子中間,這就預示著一個人生命的中年已經來臨。當然就少了些莽撞,多了些成熟,因為中年浸透了生活的味道,浮上去很難,沉下去卻容易。茶香釅釅的,生命的色彩一片金黃,味道回味無窮。
這個時候,也許一個人的夢想在繼續,力量在發散,求索的觸角在杯的四周延展、攀升……茶味純綿、悠長。
當一個人來不及細品一杯茶時,很快地,茶葉已經沉入杯底,人生的暮年不期而至。生命的色彩變淡、變清,如同一杯清水,芬芳蕩然無存,多少甜蜜的往事或消失殆盡,或沉入杯底。
一個人恍惚隻有在人生的杯底,慢慢咀嚼沉澱的過程,感概“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茶以葉為形、以水為質、以韻為性、以靜為儀。茶如人,萬葉不同,百味有異,有的如針,如枝,有的清新,有的濃鬱。人如茶,萬象不同,百行有異,有東施與潘安,有玉樹臨風,有邋遢侏儒,人生暢快者且多,曆盡坎坷者也不盡其數,前阻後順,前榮後竭者也比比皆是。
請仔細端詳一杯茶吧!
茶葉風情姿態萬千,杯中的茶水色彩亦不相同。那就不妨做一片茶,馨香這個世界,讓世人感受其純美的綠意……
一片茶葉看起來是那樣細小、纖弱,那樣的無足輕重——如同人短暫的生命,但卻又是那樣的妙不可言。當它放進杯中,一旦與水融合,便釋放出自己獨特的顏色,完成自己的全部價值。人亦如此,無論富貴無論貧窮,或早或晚都要溶入這變幻莫測的滾滾紅塵,在溶匯交融的過程中走完自己的人生。
命運不會刻意地留心每一個人,就像飲茶時很少有人會在意杯中每一片茶葉……
無論青澀的少年,濃鬱的青年,金黃的中年,還是逐漸沉靜無求的老年,茶之美,就在於那份心安理得的淡泊,以一顆如茶水般純淨恬淡的平常心去感知世界,看待人生,抵達遙遠……
農廬曾經說過,楚地茶葉一直比較便宜。究其原因,關鍵的一點就是把茶葉當作一般商品來經營,就茶葉而發展茶葉,在茶文化上做文章功夫不夠,茶品牌底蘊不足,茶精神疏淺流俗,人們大多隻是為解渴、提神而種茶、製茶、購茶。所以,必須改變這一不利的狀況。
蔥翠山水掩映下,清風徐來,鳥鳴脆嫩。每每走在山間、溪畔,每每經過年邁的石橋,眺望隨處可見的霸王草,那一束束搖曳的綠箭,就像刺向天穹的冷光,逼視浩渺,冷冽從容,穿透時光裹伏的春秋,農天一的心中便生出無限敬畏和感慨。
遠遠望去,池塘如一把蒲扇。垂柳零星點綴在周圍,紛紛擁擁,如池塘胸襟上飄動的披風。反複吟詠的山風送出這裏的新韻,那些垂落的枝條,將山的脊背拉得更矮了。三麵環山,一麵靠坡,靠山體部分嶙峋陡峭,仿佛是從池塘中升起的石壁。水體慢慢積聚起山中的事物,從不聲張。
一條彎彎曲曲的山石路,像是細長的眉毛,直抵池塘的額頭,進去或者出來,都沒有多餘的路可供選擇。
荷花星星點點,清香四溢。忽然,一隻水鳥掠過水麵,驚起一條水線,將塘麵扯出一絲皺紋,隨後消散。
斜陽下,山影倒置了自己的身軀,將厚重體積填埋在虛幻的影像裏。農天一扯下一枚青草莖,放在嘴裏慢慢嚼著,青澀中似乎找到了一種難咽的艱澀草禾味,直入喉結。
有一塊青石凸顯水麵,禪意中的淡定,顯然沉穩了水的流動。薄如蟬翼的昆蟲,偶爾爬過池中清水托舉的世界,細膩的水樣皺紋需要靜心觀察,方能俘獲它們前行的足跡。不一會,晚風經過頭頂,在他的頭發上舞著濕氣,此刻綠瑩瑩的水珠像串聯起來的項鏈,繞著池塘的脖子,旋轉起來,偶爾也會滾動幾下,如一串長長的瑪瑙。
一抹殘陽,在上麵鍍出金色的花邊,有幾分刺眼。在平靜之中,拉出一絲感動。
農天一對山裏的一切產生好奇,直至迷戀,進而愈發覺得仙山聖水是那樣神聖。隨著年齡增長,這種思緒的觸須就更加敏銳。少年的滋味,在野山一隅,把看桃園竹林簇擁無數瘋長著的“霸王”天地。
在鳳山下,沮河流經處,曾是楚國鑄劍之地,生長著一種生命力極為強盛的植物,人稱霸王草。它外形挺拔柔韌,色如碧玉,沒有多餘嬌飾,猶如群鋒齊射、凜然出鞘的翠壁寶劍。雪白與綠色相連的葉子裙邊,鋒利無比,稍有不慎,就容易將人劃傷。
霸王草,是賦予神性之光的一株株仙草。
“野有蔓草,坡有牛羊;野有蔓草,美人清揚。”牛羊滿坡,鈴聲陣陣,於野草蔓延開來。若是在月下清輝裏,它又似美人虞姬翹盼,留有餘韻,倩影綿長,催發古思幽情。荒土,瘦坡,巉岩,崖壁……險峻風光裏,野花簇擁著霸王隨風起舞,它既是草中霸王,又是普通的一根山間草。
它是否也會感歎命運不濟?猶如西楚霸王仰天長嘯:“時不利兮,奈若何!”是否也會保有一顆永不放棄、永不言敗的爭先霸氣、征戰雄心?!
每到陽春三月及至仲夏之際,這遠山、這綠水,盈於胸中,漫山遍野都是霸王草的天下。儼然西楚霸王複活,群雄逐鹿,皆號令於霸王旗下,盤馬彎弓,寶劍在手,戰馬嘶鳴,奔襲於敵陣,即便馬革裹屍,也要痛快淋漓決戰於沙場,方顯英雄本色。
夏末至初秋時節,揚穗的霸王草,仿佛蘆花輕飛之美,像誤入白花飛濺處。待細品,它那飛拔之態,恰似老白翁曆經滄桑之貌。
山腳下,零星住著幾戶農家,農天一偶爾會歇腳於此,與老鄉攀談,聊些家長裏短。蜿蜒起伏的山路上,仰望不遠處的一線天,他時常會無意生出幾分孤絕之感。
相傳,有一位癡情女子,每天坐在山崗上,眺望遠方,她希望某一天出現奇跡,那個當年遠走他鄉的心愛男孩,像一顆金星閃爍在她清淩淩的瞳孔裏。年複一年,那個當兵的男孩,一直未出現在家門對著的山口。
但她並不氣餒,仿佛上天的旨意,她聰慧、堅韌,心靈手巧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寄托一片深情。她忽發奇想,就地取材,采用山上的霸王草,經過選材、搓揉、晾曬、風幹等程序,精心編製出一朵朵理喻英雄的花環。
她思忖著,當他打馬歸來,她要給他一個驚喜:用潔淨的思戀、金黃包裹堅貞的霸王草莖,勾勒相思之弦,以如劍的霸氣,映山紅般的染料塗抹創傷,再以草綠色作底,就像一座清幽的草原蒙古包,佩戴在他的頭頂。
她想象著,飄帶如疾風,清掃掉昨日的刀光劍影,又仿佛是院中銀白色月光,將山中氣息灌注其間,溫潤其裏,使之溫暖如初。
這憂傷淒美的故事,在農天一記憶的殘片裏,時而複活,時而閃現……
前些年,農天一從山裏帶了一捆霸王草回到城裏,無非是想體悟曾經簡單樸實的味道。他仔細地抽出幾匹幹黃的葉片,輕如鴻毛的葉芽放在手掌心,卻分外有質感,似乎沉甸甸的。
他把玩良久,忽地想起兒時遊戲,於是將草葉中間莖杆兩端的綠葉,撕開一小段距離,然後折彎九十度,莖杆就突出來,仿若利劍。再將它架在虎口邊,食指與拇指輕輕撚住,另一隻手的兩指伸過來協助發力,用力一拉,“嗖”的一聲,便如利劍出弦般射了出去。
也許是太久沒有玩這樣的遊戲了,比較生疏,農天一竟然劃破了手指,滲出細小的血珠。望著殷紅的血珠滾動於皮膚之上,他的思緒禁不住回到深山裏,那片處處充滿綠意盎然的故土。
秋天已過,農天一不覺有些寒冷。